“程哥是我学长,我们中学开始就在一个学校。”凌野说,“梁岛是我同学,关系一直还算不错。”
我没料到他们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也难怪凌野在这裏住了这么久。
我盯着他看,不否认对程哥和梁岛之间的故事的好奇,但我现在,最关心的只有他。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来这裏?”我问他,“为了陪程哥?还是你……”
有过情伤?遭人背叛?还是什么原因让他也来了这裏呢?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该不会跟程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追随对方来的吧?
这种时候想这种事太不合时宜,但我就是这么个脑子习惯性抽筋的人。
凌野手握酒瓶看着我,他目光深沉,让我觉得性感又神秘。
“你呢?”凌野说,“你发生了什么?”
对于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向我提问这件事,我表示十分不悦。
但我还是回答了。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没骨气。
现在的凌野在我看来脆弱得就像超薄瓷器,我必须得对他精心呵护,否则说不准哪一秒他就去给我投河自尽了。
我很怕他死,这是我赶来的路上发现的。
而我之所以怕他死,不过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他而已。
就这么简单。
我说:“我写不出稿。”
“就想死?”
“……如果我说我来这裏完全是误打误撞,我从来没想过死,也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因为想要自杀才来的这裏,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凌野静静地看着我,几秒钟之后他对我说:“不可能,你整天在网上看这个看那个,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是我之前说写不出来了,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闭关一段时间,然后有人私信我,给我推荐的这裏。”
凌野皱眉:“谁给你推荐的这裏?”
“忘了。”我说,“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为什么来这裏?”
他这个人,总是转移我的话题。
凌野不回答我,气得我自己在一边扒拉沙子玩。
突然,我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你怎么知道我整天泡在网上?”
凌野带着笑意喝完了瓶子里的最后一点酒,然后掏出手机,丢给了我。
“……你凭什么有手机?”
“我们每个人都有手机。”
好家伙,原来只有我是真的在这一个月里与世隔绝了。
凌野说:“自己看吧。”
他的手机没有密码锁,我直接就打开了。
手机很干净,连软件都没几个。
没有微信,没有QQ,没有各类高级或者不高级的交友软件。
我只看到微博,然后点了进去。
他的微博名字叫“L147258”,唯一一个关注的人就是我。
“你果然是我的黑粉。”
凌野笑笑,闭着眼睛躺在了沙滩上。
我坐在他旁边,浏览着他的微博。
他2016年就注册了微博,但几乎没发过什么,可是,草稿箱里都是他的碎碎念。
我发自己在吃方便面的照片,他草稿箱有没发出去的牛肉面。
我说自己是个文学废物,他草稿箱里有一个“嗯”。
我看到这些,哭笑不得,分不清他究竟是黑粉还是怎么回事。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凌野说:“谁说不是呢。”
我一直翻他的微博,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凌野。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每天跟我相见的这个凌野跩得不可一世,像个神秘的天外来客,我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自己却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心机深重,狡黠缺德。
但是,他的手机里又藏着另外一个他。
一个安静的、臭屁的、孤独的他。
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他,只面向我。
我问他:“为什么都在草稿箱,你发出来啊。”
你不发出来,我怎么能知道呢!
如果他早点发出来这些内容,说不定我早就记住他了——也说不定我早就拉黑他了。
他只是看着我笑,不说话。
我翻了好久,终于翻到了草稿箱的尽头。
我说:“你藏得可真深。”
我说:“推荐我来岛上的人就是你吧?你根本就是想趁机暗算我!你个黑粉!”
凌野躺在沙滩上笑,笑得我耳朵发烫,捏住他的嘴让他安静点。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然后说:“我每天在这裏看你的书,看你的微博,你书里每一句话我都能背下来了,你发过的每一条微博,我比你记得都清楚。”
我很意外,看着他。
他睁开眼,和我四目相对。
“你知道为什么吗?”凌野问我。
我觉得嗓子发紧,心口发烫。
我问他:“为什么?”
他笑笑,起身,看向了海的那边。
我的手拄在沙滩上,他的手心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凌野攥着我的手,我们就那么坐在海滩上。
如果我不说话,那还挺浪漫的。
但我忍不住,我就是破坏气氛的最强王者。
我说:“你肯定是我的黑粉。”
凌野笑了:“何以见得?”
“我怀疑网上关于我的那些差评都是你散布的,你觉得我写得不好,是个文学废物,结果还一直出书,一直赚钱。我的名利双收让你羡慕嫉妒恨,你决心用点手段毁掉我!”
凌野像看白痴一样看我。
无视了他的眼神,我继续说:“于是,你引诱我来这个岛上,再不停勾引我,让我爱上你,等把我骗到手,再狠狠地抛弃我,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摧毁我的玻璃心!”
凌野听完这些话,终于给了我一个发自内心的大笑。
我知道,程哥的离开给凌野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他整个人都精神紧绷,疲惫又痛苦。
我想逗他笑笑,哪怕就只有几秒钟。
“谁说你是文学废物?这不是挺会编故事?”凌野说完,盯着我,几秒钟后又问,“你刚才的话是认真的?”
“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只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他说:“我当你向我告白了。”
他的话让我也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告白了?”
“刚才。”凌野从我身上收回视线,又一次望向了大海远处,“你说你爱上我。”
我心跳特别快,回忆着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说过这种话。
但就算说过,我也……
我下意识想反驳,但当我看到凌野的侧脸、他有些深沉的目光和脸上那颗痣时,我决定放弃反驳。
我说:“但是你又不爱我。”
“你就是那无数的小小的箭矢——每支箭都射中了我。”
“干吗又突然背纳博科夫的句子?”
凌野说:“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没见过你这么不会聊天的。”要不是我脾气好,今天我肯定是要跟他打一架的。
凌野说:“我老早就跟你表白过了。”
我怔在了那里。
“之前你根本没认真听过我说话。”
不是,我认真听了,但我又不是自恋狂,怎么可能往那方面想?更何况,当时跟我说这话的是凌野,我俩可是水火不容啊!
“你的意思是,你也爱上我了?”我向他确认,“你,我的黑粉,因为被我的人格魅力吸引,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我?”
凌野嗤笑一声,不情不愿地说:“你非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吧。不过我不是你的黑粉。”
“真爱粉?男友粉?”我说,“我们作家可不兴粉圈那一套。”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我,然后把酒喝光,不打一声招呼地走了。
空旷的海滩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凌野的背影。
风把他的衣角吹得乱舞,吹得我也有些神魂颠倒了。
我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喊:“你跩什么啊!”
长了嘴巴却不好好说话,他就是缺少我爱的教育!
也不知道凌野是听见了不想搭理我,还是压根儿没听见,总之这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海滩的那边。
我一个人留在海滩,喝完了凌野拿来的酒。
想起早上,凌野的名字依旧出现在了院子的黑板上,我心裏不痛快。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人带走。
我在苏溪海岛晃悠了一圈,最后逛回了“岛”。
这整个过程中我都在想一个问题:对于凌野来说,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从来没有为了写书之外的任何事情这么费心过,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为情所困其实挺烦的。
我习惯了有话直说,但偏偏凌野是个嘴巴白长的主儿。
我烦了,但又不能甩手走人,毕竟我还惦记着把人带走呢。
一走进院子,我看见凌野又在摆弄他的那个蝴蝶风筝,好在,黑板上的名字他没再补上去。
“喂。”我走过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不搭理他了,可是现在我没办法,我已经很清楚凌野这个人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这家伙的奸计算是真的得逞了,我这只蝴蝶彻底被俘虏。
“什么?”他转过来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说不是我黑粉,”我逼问他,“那是我的什么?”
我很期待他的回答,至少让我悬着的心有个着落。
凌野盯着我看,似乎很犹豫。
“我有权利知道。”
“哦?”
“哦个屁。”
然后他被我逗笑了。
“你别笑。”我说,“认真点。”
凌野不笑了,低头继续弄他的风筝。
我也不吭声,但也没走,铁了心要等他的一句话。
可能我站得太久,他也觉得别扭,转身开始放风筝的时候,丢给我一句:“信徒。”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我追上去:“啊?”
“啊个屁。”他学我的语气说。
我说:“你刚才说你是我的什么?”
凌野的风筝放得驾轻就熟,很快就飞了起来。
我就一直跟着他,缠着他。
“信徒。”凌野终于重复了一遍给我听。
“这么夸张?”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有一个人会说他是我的信徒,这个词太重了,我根本承受不起。
他很平静地点头,然后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风筝。
“说说。”我说,“把你对我的爱意明确地表达一下。”
凌野看着我笑了。
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最开始的时候我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如今却越看越性感。
“你逃避不了了,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如果我拒绝呢?”
“我就一直跟着你。”
凌野轻笑一声,风筝挂在了树枝上。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打算去取风筝,倒是坐到了院子里的躺椅上。
我扭头看他,已经有点生气了。
“陈醒。”
“说。”
“接下来你将要听到一段很长的无病呻|吟。”凌野问我,“确定要听吗?”
当然要听。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凌野这个人,周身都弥漫着厚厚的迷雾,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看不清他,现在有机会了,我怎么可能放过?
虽然我从没主动多问过什么,也没试图从日常观察中窥探凌野的隐私,但我确实对他感到好奇。他对我而言,像是从迷雾中走来,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是模糊的,更别说身后的世界。
我喜欢上了表象的他,也想了解表象之下或许与我的判断并不相符的那个他。
我不确定了解之后自己对他还会抱有什么样的情感,但我知道,我必须挥散他身边的雾,否则,他也不好过。
“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事,连程哥都不知道。”他躺下来,看着天,“我不愿意提,因为不提起就能假装没发生过。”
我低头看着他,有预感这并不是一段轻松愉悦的回忆。
我搬了椅子,凑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风从我们身边吹过,凌野的头发有些长了,被吹得凌乱但性感。
我静静地等着他开口,他又是好长时间的沉默,像是后悔了,也像是在措辞。
院子里安静得很,其他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只肥猫依旧在睡觉。
然后我们俩,我看着他,他看着天,我等着他,而他不知道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