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我很想爱他(1 / 2)

离婚前那半年,或许是阮之和傅长川在这段短暂婚姻中的蜜月期。

刚刚交往时,阮之对傅长川客客气气的,或者说是谨慎。她全盘接受了傅长川的解释,也接受了他的条件,唯独没有接受他“本人”。

在那场盛大的星港婚礼上,发给媒体的通稿上有两人的亲吻照,傅长川清晰地记得,自己靠近去吻她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僵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最终那张照片上,新娘的腰肢纤细柔软,微微往后仰着,而新郎俯身屈就。看似赏心悦目,其中的隔阂,两人却是心知肚明。

而这种差距感,很快就被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亲密消融了。

阮之个性直爽,很容易和旁人打成一片。她才搬进傅家老宅住了两三天,傅宅上下就都十分喜欢她了。尤其是黄叔,一直以来都是和淡漠冷静的傅长川相处,家里忽然间来了个活泼嘴甜的小姑娘,简直打心底喜欢。

有天晚上,傅长川吃过晚饭去书房看书,累了走到露台看了一眼,小花园里黄叔正和阮之一起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傅长川好奇,走到楼下,站在两人身后听着。

“……这裏种点葱啊,长得可快了。要用的时候就剪一点,这样就不用每天去买了。”阮之说得很专业,“这个都不用去买种子,每天剩下的葱须插上就好了。”

她穿着乳白色的家居服,上边印着胖乎乎的小企鹅;扎着马尾,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可爱。傅长川忍着笑,想听黄叔怎么回答她。

这个花园是黄叔耗尽心血打造的,每年的园丁、维护费就是很大一笔开支,珍贵花木也不在少数,她是在要固执的老头子开辟一块地种点葱?

黄叔犹豫了一下,一时间没说话。

“是不是傅长川会不高兴啊?”阮之看出来了,连忙说,“我随便说说的啦。”

“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这样的话,这裏也可以种点蔬菜。”黄叔兴致勃勃地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还是得和先生说一声。”

“我没意见。”傅长川适时地插话进来。

两人转过身,都吓了一跳,阮之埋怨说:“你干吗偷听我们说话?”

黄叔笑着说:“先生说好那就没问题了。”正打算离开,听到傅长川含了笑意问他,“不过,黄叔,葱和你的红豆杉听上去不搭。”

黄叔哈哈笑了笑:“我可不在乎种什么,重要的是,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关心了。”

花园只剩下两个人,傅长川侧脸望向阮之:“走走?”

两人就在花园里逛了逛,那会儿是初秋,虽然说不上冷,但是夜风里站久了还是会有些凉意。傅长川随手脱下自己的针织外套,搭在她肩上:“这裏住的习惯吗?”

“很好啊。”阮之双手拢在胸前,“从小到大,都是黄叔照顾你的吗?”

他“嗯”了一声:“除了读书那几年。”

“黄叔人真好。”阮之叹口气,“倒是你,黄叔关心你的时候,你老是不冷不热的。虽然你是大少爷,可这样子老人家也会寒心啊。”

傅长川揉揉眉心,很想回她一句“你认识别人才多久”,可看她认真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回应说:“嗯。”

“我在这裏住不了多久,以后你也要和黄叔多聊聊天啊。”阮之侧过头,她没化妆,显得年纪很小,也很稚气,可是语气却相反十分老成。

傅长川沉默了一会儿:“你住在这裏也没关系。”

“还是算了吧。”阮之尴尬地笑笑。她对自己的身份认识得很清楚,才不是什么傅太太,充其量,也就是在傅长川需要找人结婚的时候,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住市区上班方便一点。”

傅长川“哦”了一声,只说:“既然结婚了,我们也都没有离婚的打算,这裏就像自己家里一样,你什么时候想来住都可以。”

那片葱园倒是长起来了,青青郁郁的,每天去摘都不愁吃完。可阮之后来很少回到老宅,她不像傅长川,那张扑克牌脸可以应对所有人。老人家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俩好,她没办法告诉他,他俩只是在搭伙过日子。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开始有了火花和暗流?

她渐渐不害怕和他独处,也不害怕和他肌肤上的接触。

因为是合法的夫妻,他们很自然的会有亲密接触。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彼此本性渐露,一个是冷漠,另一个却是暴躁,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

有一次两人大吵之后,杜江南约傅长川出来喝酒,又是同情又是好笑:“你是要找个能胡闹的吗?我帮你介绍别人啊,我们公司很多……”

傅长川微微晃动杯子里的酒:“我愿意陪她胡闹,因为她不是别人。”

听上去倒是很情圣……杜江南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还不是坐在这裏回不了家吗?

“那你们要个孩子吧?”杜江南喝的有点多了,“有个孩子,阮之也就成熟了,不会动不动和你吵吵闹闹。”

话一出口,仿佛一盆凉水浇下来,杜江南忽然间就醒了,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

傅长川表情未变,只淡淡地说:“我没准备要孩子。”

杜江南“哦哦”了两声,本来还想再劝两句,到底还是不敢,拙劣地转换话题:“我们公司最近新来了几个女孩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叫来热闹点?”看他依旧冷着脸,又说,“……还是你老婆亲自签的……”

傅长川冷冷看他一眼,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酒:“我忽然发现宁可待在家里和她吵架,也比和你在这裏好。”

几天后,杜江南那个乌鸦嘴,一语成真一语成谶。

阮之拿回医院鉴定有孕的报告,心乱如麻。如果是普通的小家庭,得知这样的消息,应该是欢天喜地吧。可是他们不行。

阮之知道傅长川从未打算要孩子,可这个意外之后,她还是试着想要让他接受。

她有信心,哪怕孩子出生就带着有缺陷的基因,可她一定会做一个乐观坚强的妈妈。

那个晚上等到傅长川回来,阮之忐忑不安地把报告递给他。

他看完,沉默不语地回望她。

阮之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歉意,莫名地有些不安。

她酝酿了一下午,正要开口,傅长川沉声说:“我知道了。”

她“哦”了一声,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头发乱乱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鼻尖都是红的。那个瞬间,傅长川忽然有一点动摇,他知道她是个多倔强的女孩,她决定的事,其实哪怕全世界都反对,她都不会放弃。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略有些干涩:“阮之,医生给我打电话了,这个孩子,建议我们不要留。”

阮之秀眉一扬,她知道他会这样答覆,可她并不害怕,孩子是她的,没人可以夺走。

可是,现实根本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

“上个月你感冒低烧过,还记得么?”傅长川轻声说,“你吃过两天的药,药里的成分或许会影响到孩子的神经发育,他们不建议保留孩子。”

阮之一时间就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她后退了半步,跌坐在沙发上,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喃喃地说:“可我……只吃了两天。”

傅长川蹲在她面前,视线恰好与她平行,声音温柔,却又克制着痛意:“小之,我们……不能拿孩子的一生做赌注。”他黯然垂了垂眼眸,“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样,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

隔了许久,她终于抬起眸子看他,声音带了哭腔:“可是,这个孩子没了,我是不是以后都没机会当妈妈了?”她伏在他肩膀上大哭,“你说过的,你不想要孩子的。”

大概这就是被哭得心碎的感觉吧。

傅长川身子僵直着,头一次不敢伸出手去回抱她,是啊……他不想要孩子,从来都不想要。或许现在安慰她最好的一句话是:“我们还年轻,未来还能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可他怎么能说呢?他的血液里就带着残缺的因子——他的孩子,天生就不会健康。

她细碎的哭声仿佛一把小小的刀子,正一点点凌迟他的心脏。可此刻言语匮乏苍白,他只能摸她的头发,轻声说:“对不起。”

抱着痛哭的年轻女孩,傅长川头一次对自己的婚姻有了动摇。

钱?物质?在健康和完整面前,这些又算什么?

是他太自私,明知自己能给她的这么少,却还是不肯放手。

这个晚上,她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依旧红肿着,脸色看上去很糟糕。可她穿戴整齐,带好了所有的资料,说:“我要去医院。”

那种表情,不是傅长川第一次见到。

在她拦了飞机之后,他去接她出来,她也是这样,虽然狼狈,可是一张脸干干净净的,满是倔强。

傅长川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陪着她跑遍了容城的各大医院,医生们的建议很一致,因为她服用药物的关系,极有可能对孩子的发育造成影响,建议人工流产。

阮之想过,如果有一个医生告诉她没有关系,她也会选择坚持。

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大概,这就叫做绝望。

她还记得自己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自己的掌心,说:“好,我去做手术。”

手术安排得很快,隔天就进行。

进手术室之前,傅长川问医生:“可以陪我太太进去吗?”

医生犹豫了下,可当他准备就绪的时候,阮之在床上看着他说:“我不用你陪。”

他正想去握她的手,她却在他触碰到前,将手悄悄挪了挪,缩在了手术服里边。

护士看看时间:“家属到底要不要陪?”

阮之闭上了眼睛,没有看他,依然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在迁怒他,自己无意间吃了药,其实和他无关。可她还是恨他。

因为他在他们交往之初说过,他不想要孩子。

现在……就如他所愿了。

她努力控制呼吸,微微侧过身,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看见。

傅长川到底还是没有进去,就这样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他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二十分钟,也或许是一小时,手术室里有了动静,她重新被推了出来。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头发濡湿,紧紧闭着眼睛,显然十分痛苦。

他只看了一眼,竟不敢再看,仓皇挪开了视线。

医生走到他身边,安慰说:“没关系的,你们还年轻,下次还会有健康的孩子。”

健康?

真讽刺。

他听到那个词,自嘲地笑了笑。手术室的门又被推开,有护士走出来,他无意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满目的血色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视线里——那是整整一个面盆的血肉,淋漓到他心惊。

他的病就是受伤后无法止血。小时候不懂事,脾气也犟,不肯承认自己的特殊,摔跤后膝盖流血,就悄悄躲起来,就是不肯找人。等到草地上已经有了一大滩血,黄叔才发现,心急火燎地找医生处理。

那一次,是他一生流血最多的时候,眼看鲜血汩汩地从血管里出来,仿佛是打开的水龙头,只靠自己,是无法让它关上的。

那是他一生的缺陷和阴影。

可是现在,他的妻子,经受了和他一样的痛苦。

以后,大概也会成为她的缺陷和阴影。

那种无力和绝望,从每一个细胞蔓延开,傅长川就这样在阮之的病房门前站着,直到优优赶来见到他:“傅先生,你不进去吗?”

有人陪着,他才敢进去。

阮之呆呆躺在床上,从她的表情看不出到底痛不痛。

这个姑娘就是这样,小病小痛她会大喊大叫,可是真正的痛,她会藏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仿佛没察觉到她的挣扎,牢牢握住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仿佛在克制着自己不要同他说话。

病房里的气氛蓦然间降到了冰点。

优优本来在往小碗里倒鸡汤,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说:“之姐,傅先生,我先出去下。”

只剩下两个人,他就站在病床边,专注而眷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阮之,我们离婚吧。”

是的,他已经对自己没有了信心。

他给她的,似乎远远及不上她所付出的。

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阮之任何回应,于是放开她的手,克制着自己再回头看一眼的冲动,径直走到门口。

优优正靠在走廊上,一看到他,立刻站直了:“傅先生,你这就走了?”

“你陪着她一会儿吧。”他点点头说,“晚点我会让连欢送东西来。”

“哦……”优优一头雾水,推开房门,却意外地听到被子里闷闷的抽泣声。

她有些着急地跑过去,想要拉开被子看一看,可是阮之攥得很紧,她又不敢用力,只好轻声细语:“之姐,你怎么啦?”

阮之没有理她,优优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常识,又劝说:“流产也是小月子,不能哭的!”

她劝不动阮之,又担心她是伤口痛,只好跑去找医生。结果一拉开门,就看到傅长川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开,脸色竟比病房里的阮之还要可怕。

她停住脚步:“傅先生……你要不要去劝劝之姐?”

他右手捏了一支烟,搓揉得久了,显得有些褶皱。开口的时候,仿佛是花完了积蓄了所有的勇气:“我去叫医生过来,你看着她吧。”

到底,他也没有在医院里出现。

而阮之只住了一天,就坚持要出院。

傅长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公司开会,市场部正在给他汇报上季度的数据,有个数据不理想,下属们也有些忐忑。可是老板仿佛没有听到,就这样放过去了。

会议是提前结束的,会议室渐渐地变得空无一人,连欢出去后,特意关照了阿姨先不用进会议室打扫。

傅长川点了一支烟,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忽然在屏幕上跳了出来。

他将还没来得及抽一口的烟摁灭在了烟缸中,深吸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阮之的声音已经变得轻快而充满活力:“傅长川,我们离婚吧。”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几乎令他在这瞬间喘不过气来。

她在电话那头还有些疑惑:“你听到了吗?”

他用很慢的声音说:“听到了。”

“让你的律师拟合同吧。”她依旧语调轻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而他竟无话可说,恍惚间想起来,离婚是自己提的。

巨浪般的后悔瞬间把自己淹没了,只剩下勉强留在空气中的那点理智,如果可以回到那天……他深吸了口气,勉力控制自己,只说了一个字:“好。”

“行,那我挂了。”阮之爽快地说。

“等一等。”他到底还是说,“你身体怎么样了?”

“医生说我身体很好,恢复得也快。没什么了。”她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电话那边有人在找她,她就匆匆忙忙地说,“来了……我挂了。”

怀孕流产的事,除了优优,公司上下没人知道,阮之甚至没打算请假。傅长川到底还是不放心的,特地打了电话给杜江南,态度异常强硬地要他给阮之放假态度异常强硬地要他给阮之放假。

杜江南接到电话只觉得莫名其妙:“你老婆的脾气你自己不清楚啊?我给她放假也得她听我啊!”

傅长川顿了顿说:“半个月的假,她需要处理离婚的事。”

杜江南真的被吓着了:“离婚?没这么严重吧?我看她情绪很稳定啊。”

额角一抽一抽的,他忍不住伸手摁了摁,不愿多谈这件事,只说:“你给她半个月的假。”

杜江南叹了口气:“我尽量吧。”

这一场离婚大战,真的打得轰轰烈烈。

阮之接到傅长川律师拟好的第一版协议书,抄起电话就大骂:“离婚就分给我这么点?打发叫花子?”

傅长川在电话那边十分冷静:“如果有不同意的地方,我等你律师的回复。”

事实上,傅长川的律师也是一头雾水。傅长川对前妻很大方,可是又嘱咐:“这些条件不要一开始就给她,让她慢慢磨出来。”

与其撕破脸吵架,何苦不一开始就做好人呢?

那半个月,阮之确实无心工作,好在杜江南给她放了假,让她在家里办妥自己的事。拉锯战开始之前,两人见了一面,是在RY的会客室里,双方律师都在,如同每一场离婚一样,妻子开始历数丈夫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

性格冷漠,喜欢嘲讽取笑,对这个家漠不关心……阮之不说,傅长川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在她心裏埋下了这么多怨恨。他没有插话,也没有辩解,只是安静地听着,可她怨愤得连他没收自己驾照的事都说了,却绝口不提孩子的事。

仿佛那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他们离婚只是因为个性不合。

会议室的百叶窗都拉开着,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强势,他这样看着,只觉得她的脸在这样的光亮中,却显得有些透明孱弱。

之后是双方律师在谈,那些话在耳中进进出出的,涉及的房产、财产,他并没有觉得很在意。他已经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只是偶尔看到,阮之也在发呆,视线有些茫然地盯着手里那支笔,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他觉得胸闷,想要先走,刚想站起来,只见阮之也推开了椅子,略有些不耐烦:“你们慢慢谈吧,谈出结果告诉我。”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傅长川轻声问:“身体好点了吗?”

她避而不答,语气冰凉:“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和你走在一起。”

过了那么久,离婚的经过回忆起来,竟比结婚清晰且深刻得多。傅长川按着她还在微颤的肩膀,低声,又强调了一遍:“那不是你的错。”

半梦半醒的时候,一个人的防御机制大约便全数卸下了,她缩在他怀里:“可我错过了……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睡前洗过头发,发丝有一种温暖而干净的味道,像是椰子的味道。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以后……我们会有孩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迟迟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傅长川以为她睡过去了,又或者是没有听见,微微松开了扣着她肩膀的手。

她却动了动:“不,现在我不想要了。”

并没有多说什么,语气也平淡淡的,可傅长川知道,她已经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因为噩梦醒了一次,阮之后来就睡得很沉,隐约只记得自己半夜醒了,还和傅长川说了几句话。床的一侧空落落的,傅长川早就起来了。他有晨跑的习惯,哪怕不上班,也一定是早早就起来了。阮之习惯性的先去露台伸个懒腰,却意外地发现阳台上的烟灰缸里,积攒了满满的烟头,许多并没有抽尽,半截折在一堆烟灰里。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站在露台上,点着一支,随手摁灭,再点一支。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闲着而已。

可是,为什么呢?

阮之盯着那个烟灰缸,正在怔忡,傅长川推门进来:“出来吃早饭。”

阮之在餐桌前坐下来,有些探究地盯着傅长川看。

其实他那个人,从表情上,是看不出端倪的。阮之的目光从他的发丝一直落到嘴唇,最后定格在眼眶下边,忍不住探出手去摸了摸。

傅长川看着她伸出手来,也没有躲闪,只笑笑问:“怎么了?”

她的指尖十分温暖,停驻在那块肌肤上数秒,叹口气:“怎么黑眼圈这么严重?”

他若无其事地抓住她的手:“有吗?”

“怎么没有啊?”阮之有些心疼,“露台上的烟蒂怎么回事?你早起就一直在抽烟吗?”

傅长川眼神微垂:“公司的事有些烦心。”

“你这不是一直在休假吗?”阮之有些怀疑,“那今晚要和我一起去吗?我不想你太辛苦。”

傅长川松开她的手,扬扬眉梢:“好不容易能吃软饭了,怎么不去捧场?”

阮之没什么心眼,听他这么夸自己,还不带讽刺的,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以后我养你。”

傅长川点头,甚是殷勤地把她的风衣递上,送到门口:“路上小心。”

“呃……”阮之半只脚已经踏出去,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可是晚上被拍到了怎么办?”

他安静地看着她:“你介意吗?”

阮之顿了顿,离婚的时候因为心存怨愤,确实抱着物尽其用地想法的想法,变着法儿炒作。可是现在,就像珍宝被收在了家里,反倒舍不得拿出去了,让人多看一眼也觉得不舒服。

她想了想,勾起唇角笑了,爽快地说:“好,那就给你个名分吧。”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傅长川摸了摸她的头发,催促说,“去吧,别迟到了。”

美星上市的现场,明星股东们自然是媒体聚焦的中心。蒋欣然作为美星的一姐,被记者们众星拱月的围着,笑靥如花地回答一些“对公司未来很有信心”之类的话。阮之站在她身后,看似在帮艺人盯场子,其实是放空。

忽然有人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之姐,和你老公晚上一起出席呗?”

“他是要来。”阮之嫌弃地站远点,“你别动手动脚的,回头被拍到,形象太不稳重了。”

杜江南连忙站直了,酸溜溜地说:“那明天的头条又被你俩抢了。”

阮之抿唇笑了笑:“放心,我让他偷偷进会场,不会被拍到的。”

有相熟的记者眼见看到她,挤过来问:“之姐,心情是不是很好?你持有的股份已经暴涨了一千多万了。”

阮之连忙笑笑,说了句“是啊,很好。”

大约是觉得她此刻好说话,记者又问:“之姐,最近和傅先生有联系吗?”

本来被问到这种问题,阮之一定翻脸,可她今天心情是真好,笑眯眯回答:“还不错啊。”

“有人在巴黎拍到了傅先生和梅静在一起的照片,你知道了吗?”

她表现得略有些惊讶:“我也在巴黎跟组,怎么不知道?”顿了顿,又说,“我们公司的《走吧》马上要播出了,如果关注梅静的话,麻烦到时候多多宣传,拜托拜托了!”

她又招呼着工作人员给媒体拿礼物,忙活了半天,回到酒店里边,看到蒋欣然正在角落里打电话。欣然半边身子侧着朝内,眉角眼梢都是极幸福的样子。

作为工作上的老搭档,阮之由衷觉得,这样的蒋欣然才是真正开心的——比得影后那次,还要开心。

阮之走过去,蒋欣然警惕地捂住电话,用嘴型问她:“你干吗?”

阮之翻了个白眼:“这裏记者窜来窜去,提醒你小心点。”

蒋欣然匆匆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拜拜,拉阮之到一边说:“你听说了吗?晚上的美星之夜,孟丽答应出席了。”

美星作为业内数一数二的公司率先上市,自然发了一圈的请帖,最终答应出席的,都是有合作关系的。像孟丽和阮之这样业内皆知的死对头,就算接到邀约,一般也不会来自讨没趣。

阮之就嗤笑了一声:“谁不知道她这几年蠢蠢欲动就是想上市圈钱啊?结果还不是一直失败。她愿意来很好啊,我酸不死她。”

“你要酸谁?”杜江南十分感兴趣地凑进来,“梅静吗?”

“……老板你可以正经点吗?”阮之吐了口气,“我在说孟丽啦。”

向来嬉皮笑脸的杜江南却怔了怔,难得有些正经地说:“之姐,过去这么久的事,也就算了吧。”

阮之家里的事,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

杜江南算是知情的,他这样说,阮之面子上就有些拉不下来,只收了笑,淡淡地说:“家里的事,我从来不会忘。杜总你也不用多提醒。”

杜江南便有些讪讪然,干笑了两声:“我也只是随口说一句。”

蒋欣然一看气氛不对,连忙把两人拉开了。杜江南看着她的背影,琢磨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给傅长川。他习惯性地一开始瞎扯几句,对方就有些不耐烦:“你今天不是应该很忙吗?”

“是在忙。”杜江南支吾着说,“那个,你老婆好像不理我了。”

电话那边静了静,傅长川淡声说:“你和她聊家里的事了?”

擦……这都能猜到。杜江南抹了抹汗:“我这不想着这个心结能解开,对她也好嘛!”

“多谢了。”傅长川声音依旧沉稳,“但是这件事,我来解决。”

“嗯,我只是觉得,你瞒着她越久,将来她知道了……”

印象中的傅长川从来不曾这样犹豫,过了很久,他才说:“我知道了。”

晚宴傅长川是直接从贵宾通道进来的,在门厅里边,已经没有媒体跟拍,他就站着等了一会儿。往来的宾客很少有不认识傅长川的,经过的时候自然会同他打招呼,再联想起他前妻在美星,眼光中愈发带了些异样。

傅长川不以为意,阮之匆匆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还有些气喘吁吁:“等很久了吗?”

她今天倒是没怎么盛装打扮,不过是衬衣加西裤,发型和首饰上略微花费了心思,如同耳坠上珍珠,低调,却又光华暗藏。

傅长川常常会想起最早认识她的时候,她不讲究穿着,运动衣牛仔裤随便一套,就跑来跑去的,充满了元气和活力。渐渐地,她会打扮了,不同场合会驾驭不同的风格,会光芒四射也会低调优雅。她一直在努力,头破血流也从不后退,有时候看着她,他也会有自私的念头,想要让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占据太多的注意力,比如说,事业,比如说,仇恨。

傅长川伸手把她落下来的发丝拨回了耳后,笑笑说:“没有,刚到。”

阮之今天格外兴奋,挽着他的手臂去宴会厅。

她手臂的肌肤微烫,傅长川都不用看她,就知道她心情极好,忍不住就想逗她:“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们公司的股价今天上市十分钟就涨停了,你猜我赚了多少钱?”阮之压低声音,眼神深处有难以抑制的得意。

傅长川报了个数字,精确到个位。

阮之瞪大眼睛:“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不远处又有人跟他们打招呼,傅长川微笑致意点头,动了动嘴唇说:“帮你算过了。”

哦,她都忘了这方面傅长川算是行家了。她微微仰了头去看他,像是邀功的孩子,双眸熠熠生辉:“我送你份礼物啊?”

傅长川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阮之就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去看房吧?”

她还是对盛川一号念念不忘。

傅长川抿了抿唇,不再看她:“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收益不能立刻折现吧?”顿了顿:“即便能折现,买房之后,我还得贴你一笔钱装修。”

被看穿了……阮之撇了撇嘴角。

“阮之,我一直有个问题。”人来人往,衣香鬓影中,傅长川微微侧脸,看着她说,“如果有一天,我破产了。你……”他本想说“你还会留在我身边么”,可顿了顿,改口,“你还会喜欢我吗?”

“你破产啊?”阮之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会啊,我会更喜欢你。”

她越想越高兴:“那个时候家里就靠我赚钱啦,你还敢讽刺我?你还敢跟我唱反调吗?”傅长川想过她或许会深情款款,也或许会异常严肃地告诉自己不会。不过眼下这个反应倒是他没想到的……他摸摸鼻子,带着笑意:“好吧,如果你真的喜欢的话,周末可以去看看。”

阮之的嘴角刚刚扬起来,看到门口走过来的一个人,脸色忽然就变了。她匆匆忙忙说了句好,伸手把优优招呼过来:“让优优先带你去坐吧,我去去就回。”

“之姐——”优优喊她都来不及,看着她的背影,鼻尖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走吧。”傅长川往不远处瞄了一眼。

“傅先生你要不要叫住她啊!”优优有点急了,“这会儿闹起来不大好看。”

傅长川眼皮都懒得抬:“你老板还不至于这么不懂事。”

优优心底的声音在咆哮,至于的至于的!老板这么不懂事就是被你惯出来的!可她怎么敢?!优优带着十分的担忧陪着傅长川入席,一步三回头地往后看着阮之的背影。

阮之站在孟丽面前,一副后辈晚生的谦逊表情:“孟总今天会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孟丽今天是盛装出席,礼服一看便是时装周上的高级订制款,妆容亦是艳丽,明眸皓齿,年纪虽说比阮之大上两轮,这样看起来,依旧年轻貌美。

孟丽唇角勾了勾,只是眼神深处没什么温度:“美星上市成功,我们一个圈子的,也算与有荣焉。再说了,见到杜总也能取取经。”

孟丽这句话说得很巧妙,提到杜江南,意思自然是两个公司间的对话,其实轮不到阮之来插嘴。阮之笑了笑:“也是,幸好孟总也是有些耐心的,等上市和等男人,不都是一个道理么。”

孟丽嘴角的笑僵了僵。

阮之今天心情大好,口舌之争占了上风,也不想继续,正要先走,忽然听到孟丽说:“你和傅长川又在一起了是么?”

阮之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有回答,孟丽轻轻笑了声:“看在你爸爸的份上,听我的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阮之脚步都已经跨出了一半,听到“爸爸”两个字,整个人都懵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你说什么?”

孟丽置若罔闻,阮之一转身,抓住她的胳膊,一字一句说:“你怎么敢再提起我家人?”

她的手劲很大,连指甲都抠进了孟丽胳膊上的皮肉里,孟丽微微变色:“你干什么!”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尖锐,已经引起了附近一些宾客的注意,阮之的表情有些扭曲:“你什么意思?”

她的手适时地被另一个人抓住了,带着淡淡的温度,和一贯淡定的口吻:“小之,放开她。”

阮之一点点地松开指尖的力道,微扬着头:“他就在这裏,那句话,你能解释一下么?”

孟丽一见到傅长川,略有些尴尬忐忑地望着他:“那,我先走了。”

傅长川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回阮之身上,立刻变得柔和:“先回座,别让你公司难堪。”

阮之被他带回座位,脸色依旧铁青。优优在远远围观,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见到傅长川终于把她带回来,连忙递上一杯水说:“之姐你消消气。”

阮之没有接,只是侧头看着傅长川:“你知道她和我说了什么?”

傅长川依旧从容,极长的睫毛甚至不曾颤抖一下,他仿佛能猜到孟丽说了什么,声音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阮之,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打算相信她胜过相信我,是吗?”

阮之的身体轻轻震了震,被傅长川这短短的一句话点醒了。

她在干什么?!

孟丽挑拨的一句话,她就傻乎乎地相信了,还质疑身边最亲近的人。

内心被前所未有的负疚感充斥,阮之望着傅长川,目光水盈盈的:“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了什么?”他依旧冷静地问。

“她说了什么不重要。”阮之有点惭愧,略微避开了视线,“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任你。”

傅长川微微抿了抿唇,轻叹了口气,拇指轻轻摩挲着阮之的手背,“没关系。我知道,你恨她。”

阮之一时间有些恍惚。

是的,她恨孟丽。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妈妈不会在过世之前那么多年,因为知道父亲身边有这个女人的存在而整夜整夜地失眠落泪。她不会在大学读到一半就因为贫穷而辍学。她也用不着冲破保安和地勤傻乎乎地去拦飞机——仅仅是为了在新老板面前保住一份可怜的助理工作。

从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到穷困潦倒的退学生,阮之唯一感谢的,大概就是老天赏的这个乐观爽朗的个性,她还能一点点地站起来,直到遇上傅长川。

可是报仇?

阮之不是不想整得对方家破人亡人财两失,而是这样奋斗这么多年,顶多也是站在和对方平起平坐的位置上,随时给对方添个堵。

她也知道,这种事傅长川不会插手,她的能力,也仅限于此了。

可是只要自己过得好,大概就是孟丽心裏一根拔不掉的刺了吧。

阮之的情绪平缓过来,这会儿典礼已经开始了,杜江南在台上讲话,连欢小跑进来,低声问阮之:“外边媒体很多,好像都知道傅先生也来了。一会儿是先走呢,还是和媒体见个面?”

连欢向来就十分有分寸,尽管给傅长川做事,但在美星的宴会上,她还是会先来问阮之的意见。阮之低头想了想对傅长川说:“要不一会儿你先走,我去媒体区那边应付一下就回来。”

傅长川并不怎么喜欢面对媒体,也知道这样的场合公司不喜欢模糊焦点,点头说了句好。一顿饭吃的也并不如何安宁,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一来是傅长川不大在这些场合出现;二来,自然也有人对两人关系好奇地,旁敲侧击也会问上几句。

最后就连杜江南都一身酒气地挤过来,半靠着傅长川说:“说,你要怎么谢我!”

傅长川漫不经心地先看了眼阮之,她正在一旁和蒋欣然聊天,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杜江南身上,低声说:“你喝大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清冽,杜江南听着,瞬间就清醒了些,用力拍了拍傅长川的肩膀,声音特诚恳:“都到这一步了,好好过日子吧。”

阮之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插话说:“你们在说什么?”

傅长川若无其事地一把把杜江南推到了他助手怀里:“没什么,他醉了。”

阮之担心杜江南,陪着助理一起把他送去酒店的客房。杜江南拍拍她肩膀,大着舌头说:“美星都上市了,我也算功成名就了。阮之,我可告诉你,别瞎折腾了啊,好好对我兄弟。”

阮之只好伸手掐了他的胳膊一把:“甩手掌柜你怎么说话呢?”

杜江南是真的喝多了,往助理身上一靠,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阮之看着他进房间,这才折回去找傅长川。

宴会也进行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阮之张罗,她回到座位上,往四周看了眼,问优优:“傅长川呢?”

“去洗手间了。”优优帮阮之拿着大衣和包。

阮之“哦”了一声:“那我去找他。”

她逆着人群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过去,经过走廊的时候,珍珠耳环被旁边景观树的小枝勾了一下,间然就断了。那粒珍珠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往一侧滚了过去。她一边忙不迭地去追,一边心痛这副耳环怎么这么不经用,这年头奢侈品的质量,实在是越来越靠不住。所谓限量版,即便是老客户也没给折扣,结果第一次带就坏了。

她一心找到那粒珍珠,好去门店投诉,刚蹲下来按住,忽然听到那扇门后面有人在说话。阮之也没在意,以为是服务员在整理东西。

这是酒店宴会厅的侧走廊,平时接待包厢的客人,因为今天整个宴会部被美星包下了,这裏黑漆漆的都关着门。阮之摸索到珍珠,正要站起来,忽然听到包厢里的女声尖锐高亢起来,阮之隐约听到了几个词,“友林”,“第一桶金”。

高级酒店的包厢隔音都做得很好,阮之想要再听,声音却渐渐变小了。

里边的人要出来,隐约有些动静,阮之连忙站起来,闪在了一个廊柱后边。

傅长川先出来,径直回去了大厅。隔了一会儿,孟丽才慢慢走出来,脸色很差。

阮之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孟丽和RY一直有合作的项目。事实上,但凡和容城金融圈有些关系的生意,总是绕不开傅长川。至于友林……那是阮家的公司,十多年前也算是名噪一时的民营企业了。阮之不知道孟丽为什么重新提起这个,或许是因为傅长川威胁她了,她在为自己辩解。

阮之从廊柱后走出来,回到座位上,傅长川正在等她。

她忽然就想起了傅长川那句“你不信任我么”,定了定神,直接问:“你找孟丽什么事?”

傅长川怔了怔,旋即笑了:“你看到了?”

她板着脸,生硬地点点头。

傅长川伸手去揉她的脸颊,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提醒她,以后尽量不要在我太太面前出现,免得惹你生气而已。”

只要他说,她就会相信。

阮之一下子放松下来,抿抿唇说:“我有这么弱吗?”

他微微笑了笑:“你不弱,只不过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记者们聚集在酒店一楼的大厅,阮之吩咐同事们送上了点心和水,顺便统一回答一些最近媒体都关注地问的问题。因为是临时安排的见面,时间也不长,问题也没做筛选。

提问的那个女生非常眼生,一开口就是:“听说你和傅长川复合了是吗?”

优优十分熟络地来替老板挡:“时间有限,现在不方便回答私人问题。”

女记者讪讪笑了笑,她身边一个男记者又抢着开口问:“这次复婚会和傅先生签婚前协议吗?”

“傅小姐你名下的一套房产正在挂卖,这次赚了这么多钱,经济状况有缓解吧?”

每个问题都是缺省了不怀好意的立场,都和阮之的感情有关,还影射到了其中牵扯到的金钱利益纠葛。甚至还有人问:“听说阮小姐您为了复合,专门去国外找傅先生是吗?”

阮之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在这行里混了不少年,自然也得罪过不少人,可是今天这样被人堵着问私人感情,摆明了是有人给她难堪。

她倒是不在乎自己的感情公不公开,可今天这种情况,就算自己坦诚回答了,只怕也会被蓄谋乱写一气。自己名声不大好就算了,可是连累到傅长川就不好了。

正在纠结的时候,肩膀上忽然暖暖的,有人搭了手上来,带着沉稳的重量,傅长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镇定从容:“谢谢各位对我和阮小姐感情的关心。先回答一下大家最关心的事,我们的确重新在一起了。”

记者们闪光灯亮成一片,阮之张口结舌,一句话都插不上。

“我太太不方便自己澄清,那么我来帮她澄清下。第一次离婚是因为我俩性格需要磨合,并非外界所传,我太太挥霍无度。这段时间我们经过慎重考虑,决定重新在一起,也不是她倒追,而是我经过努力后,才让她第二次接受我。”

记者们传来一阵理解地笑声。

“至于房产问题,你们懂的,既然我们重新在一起了,当然就不需要她那套房子了。”傅长川淡淡地看向刚刚提问的那个记者,“哦对了,刚才是你提起了我太太有经济问题吗?”

那个年轻记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们也知道,我太太持有部分美星的股份,今天涨停,她算是赚了一些。足够她自己花了。”他顿了顿,“再养个我也不成问题。”

连优优都忍不住笑了。

“我太太对工作十分认真,甚至称得上拼命。我认为,任何人将这样的热情和专注保持在工作上,都会获得回报。这个回报之一,就是金钱收入。所以,外界一直说,她花我的钱,这对她来说,十分不公平。”

阮之脸颊有点发烫,傅长川是在帮她说话,可这些话……她好像有点受之有愧。

大约是察觉到她得不自然,傅长川轻轻攥住她得手,语速加快了一些:“今天和大家聊的这些,希望大家可以据实报道。”他的目光在现场巡视一圈,不轻不重地说,“当然,如果有人想要刻意扭曲,我也阻拦不了大家。我也只能让美星和RY的公关部和大家沟通了。”

最后这句话意思很明白,今天这件事不管是谁在暗中指使,他不会放任那些无稽的新闻传播开。

“今天就这样吧。”优优适时插话,“大家想知道的,傅先生亲自向各位说明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了。”

傅长川便微微向记者们颔首,带着阮之先离开了。

阮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被带上了车,还没回过神。

倒是傅长川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眉梢微扬:“你的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阮之下意识地摸摸左耳,又伸出掌心:“珍珠掉了。”

傅长川莞尔,索性帮她把右耳的也摘了下来:“下次买个质量好点的。”

“很贵的好不好……”阮之嘟囔了一声,忽然间想起刚才当着那么多人,长枪短炮的架势,就算是习惯面对媒体的自己都有些心虚,可他就在那面不改色地夸自己,眼睛都不眨。

这样的惊涛骇浪,旁人异样的目光,他毫不在意,却能注意到了你的耳环掉了一只。对外金戈铁马,一派冷硬,也只对你柔情款款。

阮之这样想着,脸颊又烧起来。

第二天是周末,阮之一早就醒了,习惯性地先看看新闻。一切如常,无非是提到了美星上市后,蒋欣然等明星股东都身价暴涨的通稿而已。

她也问了公司同事,昨晚因为一时仓促,放进来的媒体并没有筛选,是谁指使的,可想而知。这样想起来,傅长川那番话,倒不是警告,是RY的公关下手麻利,压根没让消息传出去。

“所以以前我乱发新闻稿的时候,你也是有能耐全部压下来的是吗?”阮之翻了个身,一手撑在头侧,眼巴巴地看着傅长川。

傅长川难得陪着她赖床,嗓音也有些慵懒喑哑,只“嗯”了一声。

“那你犯得着和我生气吗?”阮之戳他,“直接全压下来不就行了。”

他的长臂微微一展,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修长温热的手指就抚在她的脸颊上:“如果压下来,那就叫釜底抽薪懂么?”

她不解地仰头去看他。

“釜底抽薪,怎么能用在你身上?”傅长川闷闷笑了声,“那些新闻不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离了婚,但还和我藕断丝连呢?!”

……难怪她离婚快两年,长得不算差,在圈子里也算有点地位,却没有小鲜肉扑上来。

阮之却丝毫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侧过头,不轻不重地,隔着棉质的T恤咬了咬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倏然间便快了半拍,借势把她压在了身下,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逼近:“……是你先惹我的。”

这一折腾就快到中午了。傅长川简单做了饭,两人吃完就去盛川一号的售楼处看房。阮之不是第一次来,进入小区,换了电瓶车去实地看房。

售楼精英向来是口若悬河,记忆力也是惊人,好几个月前阮之来过,丰经理还能记得清清楚楚:“阮小姐,您的眼光真是没的说。之前看上的那套房,没过两天就立刻被订走了。”

“被买走了啊?”阮之惊讶,那套房子是真的好,以至于当时也没看上别的,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又有些不悦,“那今天电话里怎么没说呢?”

丰经理有些讶然地看了傅长川一眼:“傅先生要看的是另一套。”

傅长川就坐在阮之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十分淡定:“来都来了,看看再说。”

他们看的是右侧一幢,楼层倒是一样,可是一进去,望见了露台外的景致,阮之便觉得和先前看的完全不同。仅仅拐了个角度,便是一百八十度毫无死角湖景,后边稳妥靠着容城唯一的凤凰山。

这样一比,虽然上回那套房子也是前水后山,但因为角度略偏,风水虽好,却不够完美。

房子贵到这份上了,业主也不差这点钱,如果有瑕疵,还是会觉得不妥。

“阮小姐,您看这裏的风景比之前的还要好,价格上呢,其实也只是贵一点而已。”丰经理还是滔滔不绝,“您从这裏望过去——”

“上次我来这裏,不是问过你们这幢有没有空房吗?”阮之有些怀疑,“你说全卖完了啊?”

“这个……”丰经理将视线投向傅长川,有些尴尬地说,“这裏的房子卖不卖,其实也要看上面的意思。”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阮之懂了。这样的户型这样的位置,已经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了。这一次如果不是跟着傅长川来,这套房子还是见不到。

想到这裏,阮之莫名地就有些心气不顺,她到底和傅长川比差哪儿了?

一样都是人,可什么都比不上人家。

傅长川这会儿还真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阮之的喜欢十分感性,他更看中的是功能分区之类的问题。傅长川转了一圈回到她身边,含笑问:“这裏喜欢吗?”

“我还要再想想。”她抬头看他一眼,兴致不高,“再说吧。”

丰经理有些急了,忙问:“傅先生,这房子是特意为您留下来的,刚才还有人要来看,这边都说订出去了,他们买了楼下的一层。”

傅长川点点头,斯文地说:“买房不是小事,我太太要再考虑下。”

丰经理今天敲不定这一单,大概还是有些不甘心,继续游说:“可是您那么久之前就付了订金——”

“他什么时候付的订金?”阮之忽然间插话,“他来看过这裏吗?”

“那倒没有,是傅先生的秘书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