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我很想爱他(2 / 2)

丰经理大概是觉得她问得太过仔细了,不由踌躇了下,望向傅长川。

傅长川隐约能察觉到她此刻不高兴,向丰经理示意了一下,等他走开,才低声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因为没有了外人,阮之一张脸就沉下来,丝毫不掩饰:“你什么时候让连欢来看房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长川想了想,才说:“年前,你嚷嚷着要买的时候。”

阮之是真的不高兴,她不喜欢傅长川默默地为她做事,却什么都不肯说出来。那副死要面子的表情她很想替他拉下来。

“你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傅长川十分体谅她此刻的小脾气,“以后再看看吧。好房子总是有的。”

门口的丰经理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可最后傅长川还是说了句“再考虑”。

阮之跟在傅长川身后,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

傅长川就停了步子,十分耐心地问:“怎么?又想买了?”

这些天他常常在家,出来的穿着也很随性家居,质地柔软的驼色开司米针织衫,摸上去只觉得指尖都温软起来。

阮之有点心虚:“你最近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喜怒无常?”

傅长川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小动作令这个年轻男人看起来略有些捉摸不定,可他只是略微垂眸,有意掩了笑意说:“有点。”

阮之自己都有点糊涂了,其实她不是这样的个性,有话就说,爽爽快快的,喜欢就是喜欢,生气就是生气,可现在对着傅长川,她明明满心欢喜,就是忍不住想找他的麻烦。

只是他压根不会发脾气,一如既往地宠着自己,她便讪讪地反思,觉得或许是自己错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阮之有些懊恼,“老是这样,我也觉得不大好。”

“我觉得很好。”他抬起眉梢,明亮的眼眸盛满了笑意,“没关系。”

阮之有些愕然,抬头看他。

“你就使劲作吧,发些女孩子该发的小脾气,会让我觉得……”他的笑容狡黠,“你在我身边,真的养成一个女孩子了。”

使劲作……阮之忍不住翻个白眼,可是心底是高兴的:“难道你之前娶的是男人吗?”

“是啊,当初是看上了你能拼敢拼才娶回身边的。”傅长川顺着她的语气开玩笑,“可是看久了,又有点心疼你这么一个人瞎闯。觉得还是把你拴在身边比较放心。”

到了楼下,正巧另一部电梯也缓缓打开。

也是售楼部的工作人员陪着客户下来,刚一见面,阮之就愣住了。

客户母子她很熟悉,陈昕和傅斯明。

相比起阮之的惊讶,傅长川就自然多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不过微微颔首,仿佛见到了略有交情的普通朋友。

见到了大客户,丰经理也停下了脚步打了个招呼。

陈昕目光落在傅长川身上,踌躇片刻,才开口:“长川——”

这个女人离开了傅魏鸿,似乎不再那么柔弱了,妆容也不似在国外的清淡,变得明艳起来。虽说都是四五十岁了,比起孟丽那种略带着庸俗张扬的漂亮,陈昕一看便是被人护在温室里的美人,全身上下都是一种精致如玉器的美。

见到双方认识,丰经理连忙笑着说:“这位傅太太刚刚在我们这边订了上下两户的公寓。”

阮之诧异了一下,笑着说:“傅太太?陈小姐什么时候成傅太太了?”她回头看了看傅长川,“你知道吗?”

傅长川眉梢都没抬,十分配合她:“不知道。”

阮之便笑盈盈地对丰经理说:“丰经理,卖房子连客户信息都弄错可不应该。明明是小姐,被叫成太太,有些人心底是会不高兴的。”

傅斯明当即要跨上半步,却被陈昕拉住了。她依旧十分好脾气,绕开了话题问:“你们也打算在这裏买房吗?”

“看样子,陈小姐是打算回国长住了?”

“我是容城人,这些年在国外,的确是有些想家了。”陈昕从容地回答,“长川,你父亲大概一个月之后回来。他也考虑过,想在这裏定居一段时间。”

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令阮之有些疑惑,只是傅长川很快截住了话头:“选的房子不错。”

陈昕便有些为难:“其实他对老宅那边还是很有感情的……”

傅长川倒是笑了:“那我欢迎他来做客吃顿饭。”

话音未落,傅斯明沉着脸,抢着说:“傅长川,那房子你又不住,让爸回去住着不行么?”

傅长川只淡淡看他一眼:“那或许你先得问问,那幢房子是在谁的名下。”

丰经理早察觉出气氛不对,闪在了一边。直到电瓶车开过来,两人坐了后一辆,到停车场换了自己的车,阮之皱眉问:“你那套房子到底是谁的?”

傅长川一边倒车,一边答她:“我外公的。现在是我的名下。”

阮之气得一下子噎住了,半晌才说:“我不想买新房了,就住回去吧。他们要来也行啊,我帮你招待他们。”

傅长川忍不住笑了:“你愿意回去住?”

“你的家啊,为什么不能住?”阮之理直气壮地说,“你这人老是这样,以为不争不抢的,人家就会尊重你么?结果还不是让人得寸进尺?”

一板一眼地说起来,仿佛他真的是软弱到一直在被人欺负,这瞬间阮之入戏太深,竟然真的有点痛心疾首。直到傅长川斜睨她一眼,她才算有点清醒过来,讷讷地说:“我不是说你太弱,是他们太过分了。”

傅长川一哂:“你真要回去住?那我就让黄叔去准备了。”

黄叔……阮之脸色微变,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只好装作不在意地问:“黄叔最近还好吗?”

“一直都挺好的。”傅长川调侃说,“只有我俩新闻闹得满天飞的时候血压太高。”

阮之只好振振有词说:“这事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你怎么不把你做的那些混蛋事告诉黄叔听?”

傅长川开着车,腾出手来摸了摸鼻子,含着笑意说:“只要你敢去,我有什么好怕的。”

结果傍晚的时候黄叔就打电话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们随时可以住过去。傅长川挂了电话,把窝在沙发上睡觉的阮之拉起来:“回家了。”

阮之开始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蹦起来:“这么快啊?”

傅长川随手换了外套,瞥她一眼:“紧张?”

回家的路上,阮之还真的不说话了。

傅长川还逗她:“心虚了吗?黄叔那会儿都过滤了报纸,才敢放我面前。”

“他从小看着你长大,当然偏心你啦!”阮之顿时有点迁怒的意思。

提心吊胆了一路,回到家里,黄叔笑呵呵地把他们迎进家门,压根就没提之前的事,做的菜也都是阮之爱吃的口味。按着惯例,老人家从来不会和他们一桌吃饭的,阮之坚持了一下,最后还是傅长川发话,老人才添了副碗筷,坐了下来。

阮之的口味重,爱吃酸辣的食物,而傅长川是从小吃惯清淡的,今晚就只好盯着香菇菜心吃。阮之边吃边聊,渐渐地也把之前的心结给忘了:“黄叔,之前给你带的药有用吗?”

“挺好的。”黄叔笑眯眯地说,“难为你有心了,一直记着我。”

阮之还是有点心虚:“其实我一直想来看看你,可是……”

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踩了地雷,只好悄悄抬脚踢了踢傅长川求助。

傅长川“哦”了一声,随意地说:“是啊,我没让她来。”

黄叔看了傅长川一眼,叹口气,“现在和好就好了。”

“黄叔,对了,你知道陈昕回来了吗?”阮之喝着汤,想起了这件最重要的事。

蓦然听到“陈昕”这个名字,黄叔有些惊诧,抬头看了傅长川一眼。傅长川才说:“我带她去过法国了。”

“黄叔,你可别让她进门,不然打电话给我也行。”反正她也不怕当恶人。

和傅长川对视一眼,黄叔忍着笑说:“她已经来过了。送了老先生的一些东西过来。”

阮之反应过来,老先生……应该是说傅长川的父亲吧?

“不过先生已经吩咐过了,不用理她,所以我没让她进门。”

阮之不由抬头看了傅长川一眼,他在安静地吃饭,侧脸俊秀,就连咀嚼的时候,下颚的弧度都显得十分斯文。她松了口气,这家伙早就知道陈昕回来了吧?亏她还忐忑了半天,决定出头替他当这个恶人,其实哪用得上自己啊,他就这么把人家拒之门外,连话都用不着多说一句。

这顿饭比往常都热闹得多,老人家也吃得眉开眼笑,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之前阮之用了傅长川信用卡,结果进了警局的事。黄叔就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傅长川:“您怎么能这么做呢?”

傅长川的嘴角难得抽搐一下,眉梢微扬,似乎想对阮之说什么,最后也没开口,对黄叔说:“我当时有点冲动了。”

自幼黄叔就带着傅长川,说是管家,其实傅长川心底,也当他是个极为敬重的长辈。这位老管家自他小时候起就曾不厌其烦地教导他所谓的风度教养,榜样便是他的外祖。这会儿听到阮之提起报警的事,简直不可思议,要不是还顾忌着身份,一句“太胡闹”都要出口了。

阮之便有些小人得意,唇角抿着笑,趁黄叔去厨房,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下次还敢不敢?”

傅长川早就恢复了淡定的表情:“也没什么,现在我俩在黄叔心裏大概是差不多形象了。”

阮之语塞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便好心地抬起头,用一种“你懂的”眼神看着阮之。

黄叔盛了汤回来,阮之生怕他说起以前的事,连忙换了话题说:“黄叔,以后晚饭不用准备这么多菜,就我们三个人吃,三菜一汤也差不多了。”黄叔更加高兴:“你们能回来就好,定菜谱再让厨房做,其实也不麻烦。”

这也是家里一条规矩,哪怕只有傅长川一个人吃饭,也是菜色齐全。傅长川是这样长大的,也不以为意。阮之提起来,傅长川倒是没什么意见,附和说:“是,我们吃的也不多。”

一向固执的黄叔竟然也没多说什么,点头说:“好的。”又笑眯眯地对两人说:“吃完就去花园里转转吧,消消食。”

天气已经微微回暖了,这样的夜晚走在花园里,已经有春虫的轻轻鸣叫声。阮之一脸惊喜地盯着那片郁郁的绿色:“这裏还种着葱啊?”

“嗯,你走之后,黄叔也一直很用心地打点。”傅长川站在她身后,单手插在口袋里,同她一样微微俯下身,“其实我不吃葱蒜,他也舍不得拔掉。”

阮之的身上有非常清淡、却又温暖的香味,他觉得很好闻,于是忍不住靠近了一些,又低了低头,下颌便正好放在她肩上。

那句话他并没有说完,可老人家的心思阮之一直都是明白的,不过希望有一天她还能和傅长川一起回家而已。她心裏有些不好受,也没转身,摸索着过去攥住了他的手。

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可终究也是因为他俩这一场彼此任性和猜忌,也连累了许多人担心。

难得有这样安静的一刻,手牵着手散步,阮之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眼屏幕,是蒋欣然。也不用避讳傅长川,阮之接起来,“蒋小姐,今天有心情给我打电话了?”

自从那次采访之后,公司也算是尊重蒋欣然的决定,帮她清了不少工作,这段时间她忙着公益,除了在公司上市的时候见了一面,也难得和她联系。她还以为蒋欣然找自己是为了聊天,结果听了两句,就悻悻地把电话给傅长川了:“喏,找你的。”

傅长川怔了怔,还是接过了电话,客气地问:“蒋小姐?”

这个电话打的时间不长,傅长川也没说几句话就挂了。

阮之好奇:“她找你什么事?”

语气里未免有些酸溜溜的,毕竟自己当了蒋欣然这么多年的经纪人外加闺蜜,遇到事难不成自己还解决不了?

傅长川把电话还给她,随意地说:“她的那个慈善基金想找审计,让我帮忙推荐合作方,没什么大事。”

“你帮她把关也好。”阮之顺口说,“她这人看着精明,其实大大咧咧的,头脑一热要办慈善,我还真怕她被骗。”

他“嗯”了一声。

“你不知道现在的娱乐圈,其实金主啦隐婚啦这些都还好说,可是就不能在慈善这种事上栽跟斗,这种事都没法澄清。哪怕你劈腿有小三小四都没关系……”

她牵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上的事,傅长川就认真地听着,也不打断她。

夜风吹得两个人都觉得沉静和暖,直到黄叔匆忙跑过来,打断了这难得的温馨:“先生,她又来了。”

傅长川心情很好,说话也很温和:“就说我不在。”

黄叔便有些为难:“你父亲也来了。”

傅长川脚步顿了顿,脸色微微有些不悦:“还是说我不在。”

黄叔点了点头,阮之却拦住了他:“请他们进来吧。”她仰头看着傅长川,“迟早要见的,走吧,我陪你一起?”

傅长川定定看她一眼,眼神深处一闪而逝地笑意,坦然笃定地说:“也好。”

阿姨把傅魏鸿和陈昕带到了客厅,倒了茶水,切了水果,就退了出去。傅长川和阮之走进来的时候,他们坐在沙发上没动,傅魏鸿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良久,才说:“你肯见我了?”

阮之没来由地冒出一阵火,傅魏鸿也就算了,陈昕算什么东西,坐在这裏把自己当长辈了么?

傅长川的涵养远比她好,坐下微微笑了笑说:“不知道您会要来这裏。”

傅魏鸿看着这个儿子,他的样貌很像他母亲,文秀俊美,语气也是那样不急不缓。他很清楚,长子的能力远比小儿子出众,如果不是因为遗传的这个病……他无声地叹口气,“长川,年纪大了,就想落叶归根。”

傅长川眉眼不动,安静地听着,也不打断他。

“……那时我只要回国,都住在这裏。那个时候,你才两岁……”

“老先生,您可不能这么说!”黄叔站在一旁,忽然间插话说,“当初是您要走的!太太留您,您听了么?现在还带着别人回来,您这样——”

黄叔气得狠了,胸口正剧烈地起伏,她有些心疼老人家一大把年纪,还要这么维护小主人,当即打断了老人的话:“傅先生,我能和你单独谈几句吗?”

傅魏鸿怔了怔,倒是陈昕声调柔和地说:“这裏是傅家,阮小姐还是等到他们父子谈完再说吧?”

阮之眉眼冷淡下来:“这是我先生的家,说起来,我才是女主人吧?怎么?在这家里,我想找我公公说几句话,也要经过陈小姐同意了?”

陈昕脸色铁青,傅魏鸿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说:“我去去就回来。”

傅长川并没有拦着阮之,看着她从自己身边站起来,走向书房。客厅里只剩下他和陈昕,他也懒得多说,转身去二楼。

“长川,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好,也常常想起过去的事,如果可以的话……这裏,就让他住一段时间吧?”身后陈昕的声音柔软而带着恳求的意味。

傅长川甚至没有转身:“你明知道这是我母亲的老家,还能若无其事地进来,说出这样的话……”他淡淡笑了笑,“她这一辈子输给你,倒真是不冤。”说完,他回头看了眼黄叔,“等他出来,黄叔麻烦你送客吧。”

阮之很少单独进书房。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撞见傅长川大发脾气、弄伤自己,心有余悸至今,几乎从不踏足。今天在这裏,和他的父亲在一起,她也决定速战速决。

“傅先生,我这人心直口快,您别介意。”

傅魏鸿笑了笑:“你说。”

阮之开门见山地说:“您不需要和我们说落叶归根,人老了就会想念起年轻的时候。可是我很困惑,你会怀念在这裏生活的日子吗?”

她讽刺地笑笑:“对你而言,最美好的日子应该在巴黎,和陈昕两情相悦的那段时间。可对长川来说不一样,他在这裏的时间,或许是他这一辈子对家庭最美好的回忆。父母之间没有第三者,也没有私生子弟弟。”

“阮小姐……”

阮之摆了摆手,并没有让他插话:“我爱他,想保护他,也受不了任何人伤害他。而你们一家三口的出现,本身已经是对他的伤害。如果我说了这么多,您还不能明白的话,我只好坦率地告诉你,这幢房子以前属于傅长川的母亲,现在属于他。”她顿了顿,“您和陈昕,不是我们欢迎的客人。”

傅魏鸿原本的一丝笑意也匿了起来,眼神变得冷硬。这样一个呼风唤雨惯了的男人,不会允许后辈这样同他说话。

阮之轻松地笑了笑,没有避开他的眼神,也并不害怕:“外人看着傅长川,会觉得他很强势,也很强大,可我还是想保护他。所以,我从不怕惹事。也请你,盯着陈小姐一些。你们已经伤害过傅长川,以后的日子,还是让他过得安静一些。”

傅魏鸿站起来,书房橘色的灯光下,阮之可以看到他额头上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

他的确已经老了,大约已经到了开始频频回忆过去的年纪。所以,才会回来。

或许也是为了略微修复一下和长子的关系?

可阮之觉得这些原因都虚伪得令人作呕。

那么多年的伤害之后,轻飘飘一句“老了”就能令一方彻底原谅?

总之,她做不到。

“阮小姐,谢谢你今天说的这番话。”傅魏鸿停下脚步,淡声说,“不过请你记住,你到目前为止,还不是傅太太。”

阮之略有些诧异地扬眉一笑,轻松地回答他:“我不在乎。事实上,傅长川可能也不在乎自己姓不姓傅。他的母亲姓黄,哪怕他以后改姓黄,我们也觉得无所谓。”

傅魏鸿脸色铁青,呼吸声都重了一些,转身离开书房。

客厅里陈昕正在等着,一见到他们出来,便殷切地站了起来。

“走吧。”傅魏鸿面无表情地说。

陈昕看看他,又看看阮之,想要说什么,往楼梯口张望了两眼:“长川呢?”

阮之笑眯眯的:“他休息了。”

“哦……”她似乎还有些不甘心,“那下次——”

“没有下次了,陈小姐。”阮之客客气气地看着她,语气却丝毫不让,“这裏不欢迎你。”

傅魏鸿已经转身走向等着的车子,陈昕半侧过脸,路灯下,这个女人的五官眉眼精致得如同工笔画一样。

“阮之,这么维护傅长川,我是不是该为你们的爱情感动?”她用一种魅惑的语气同她说话,眼神中却又隐含着毫不掩饰的讽刺,“真可惜,到现在为止,你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阮之回过神之前,陈昕已经跟着傅魏鸿离开了。

她还在琢磨陈昕的这句话,走到屋里,黄叔正在收拾会客厅,回头看到她,老人放下手里的杯子,踌躇了片刻,才说:“阮小姐,就当是我拜托你一件事。”

阮之心裏略微慌了慌,定定神:“黄叔,你叫我小之就好了。”顿了顿,又忍不住解释,“之前那些报纸新闻什么的,都是公司宣传,那个,是假的,你别放在心上——”

黄叔摇了摇头:“先生从小就很孤单,直到和你结婚,这裏才开始热闹起来。请你,下次不要再离开他了。”

“我……”阮之轻声说,“我不会了。”

黄叔继续弯腰收拾,没有回头:“那些报纸啊新闻什么的都没关系,我看得出来,先生是不会对你生气,所以你同他闹闹也好。再怎么闹,我也站你这边。”

阮之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酸,只好“嗯”了一声。

“赶紧去休息吧。”老人直起腰,面目慈和,“不早了。”

阮之走到楼梯的地方,忽然听到黄叔又说:“还有……小之,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先生。”

“我会的。”阮之一字一句地允诺,“我一定会。”

公司上市之后,《走吧》作为新年第一个提档的大项目,圈内外都十分关注。走了一阵宣传,后期制作完成,第一期播出的时候,阮之是在家里看的。

节目放到一半插广告的时候,阮之站起来想去厨房拿饮料。

正好傅长川回来,风衣还没脱下,就问:“要拿什么?”

“啤酒,冰镇的。”

傅长川拿了两罐回来,阮之喝了一大口,易拉罐攥在手里,捏得稀里哗啦的响。

傅长川斜睨她一眼,伸手把半瓶啤酒接过去了:“一个节目,至于吗?”

阮之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电话,一边嘟囔着说:“不行,我还是得回公司盯着。”

傅长川抬腕看看时间:“这么晚?怎么了?”

阮之一脸绝望地盯着电视:“完了完了,夏淇这下要被骂死。”

第一期节目还没跟去巴黎,一路上就看着小姑娘怎么作了。她家庭优渥,没进这个圈子之前家里就是富养着的,出门旅行都是头等舱星级酒店,当了明星后,在享受上更是毫不含糊。结果节目组给定了经济舱,小姑娘就拉下脸,还特不乐意地说反正没开录,大不了自己出钱升舱。一旁梅静怕节目组为难,主动劝了几句,她还翻了个白眼,一副别人是多管闲事的样子。一对比,梅静真是漂亮体贴、人见人爱了。

看到这裏的时候阮之还能忍,手机震了震,夏淇还发了条语音过来:“之姐你在看吗?我表现不错吧!”

阮之气得语音都没回,忙着跟公司联系。傅长川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评几句:“小姑娘还真能折腾。的确是像你带出来的。”

节目还没播完,微博上已经发起了热门话题:遇到梅静你就娶了吧。以及——夏淇滚出节目。

阮之彻底没了想法,靠在沙发上,托腮看着在放片尾曲的屏幕,随口就问:“梅静和夏淇,你娶哪个?”

傅长川陪她坐着,啤酒喝得差不多了:“都不娶。还是娶你。”

理工男的嘴甜起来,也是蛮厉害的。阮之笑了笑,不依不饶:“一定要选一个呢?”

他还认真想了想:“夏淇吧。”

“为什么?”

他便含笑看她一眼:“她虎头虎脑的,比较像你。”

虎头虎脑……是形容女生的么?

这一会儿工夫,再看看手机,夏淇已经是热搜第一了,热度倒是炒上去了……可惜糊了。阮之这边忙着电话和电视台、公司联系,折腾到傅长川洗澡出来,督促她上床睡觉。

“为什么对夏淇这么好?”他冷不丁地开口问她。

她翻了个身:“我喜欢她这样无忧无虑。能保护一些是一些。”

傅长川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臂,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完全能体会。”

就像在这个世界上,孤单的他,遇上风风火火的她一样。

是的,他完全能理解。

这一觉睡不到五个小时阮之就起来了。

这个时节天亮得早,阮之蹑手蹑脚地穿衣服,一回头,傅长川已经醒了,半靠在床上,皱眉望着她。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啊?”

这几天他的头发略有些长了,发丝落在前额的眉骨上,这样看过去,竟有点不羁风流的意味。他眯了眯眼睛,拖长了尾音说:“我们都把工作辞了吧?找个小海岛,过一两年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阮之微微歪着头,噗嗤一声笑了:“我没听错吧?工作狂傅长川说要退休?”

他还拥着薄被坐起来,退了一步说:“或者我卖了RY,以后就做你背后的男人,这个家就靠你养。”

阮之快步走到他身边坐下,先伸手探探他的额头,略带着忐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身体出状况了吗?”她越想越觉得担心,“这种事你可别瞒着我。”

傅长川怔了怔,随即笑了,伸手揽过她的肩:“想什么呢,只不过觉得生活里有更加重要的事。”

“从法国回来,你就没怎么去公司上班。”阮之还是有些怀疑,“往年第一季度一开春,你不是超级忙吗?”

他微微低头,额头靠在她的肩窝上,沉声说:“我的确是在考虑把RY转手,有接手意向的公司也很多,所以最近在接洽这些事。”

他坦然回答了,阮之反倒放心,“哦”了一声:“你公司的事我不懂,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又叮嘱说,“转手也要卖个好价钱啊,钱少可养不活我。”

他“哦”了一声,阮之就挣开他的手臂:“我上班去了。晚上不一定回来吃饭,你和黄叔说一声。”

清晨路上没什么车,她一路开得也畅快,到公司的时候楼下咖啡店还没开门。

几个公关团队都是苦战了通宵,论坛微博上各种煽风点火,转移焦点。项目经理给她汇报的时候,已经十分疲倦:“之姐,有人在和我们对着干。热点话题本来想找人疏通降温,可是那边已经婉拒了。明显是已经收了好处。”

“还能有谁?”阮之靠着椅子想了想,又拨弄了下刘海,“热度起来就起来吧,他们要往死里黑夏淇就让他们下手。你们搅搅浑水就行了。”

“可是——”

“黑红也是红啊,夏淇就是太小众,让她混个脸熟也行。”

经理就一脸呆滞,半天回不了神:“那需要给夏淇放个假吗?”

“正常开工啊。”阮之若无其事地说,“你太低估那丫头的承受能力了。”

两个小时后,优优把楼下刚出炉的巧克力麦芬和美式咖啡送进来的时候,夏淇也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优优瞅瞅阮之的脸色,朝夏淇使了个眼色。夏淇还全然没有察觉,大呼小叫:“之姐咖啡可以给我吗?我好困啊。”

优优把饮料放在阮之桌上,一分钟不敢多留就出去了。

阮之冷冷盯着夏淇:“你还困么?拍戏前每个合同都在帮你争取足够睡眠时间,你看看公司里谁还有你这样的待遇?要不你去问问蒋欣然是怎么三天三夜没合眼拍戏的?”

阮之的语气是真正要发火了,夏淇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之姐,怎么啦?”

“公关的同事一晚上没睡,在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不知道?”阮之微微提高声音,“这个节目是你缠着我要做的,好了,人家抢都抢不到的资源,你一上去就给我作!作到现在舆论一边倒地在骂你,公司股票都要给你跌停了!”

阮之一贯都是护着她的,往常她惹了什么麻烦,顶多训斥几句,从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夏淇抿了抿唇,眼眶有点红了,弱弱地解释说:“不是真人秀吗……我很真实啊……”

“节目组让你坐经济舱你就坐!没看梅静都坐了吗!”阮之啪地拍了下桌子,“是真人秀穷游,又不是让你去享福的!”

小姑娘年轻气盛的,头一次被这么凶,加上节目里看不惯梅静也是为了阮之,一下子委屈起来:“连累了公司那我解约好了!”

阮之不怒反笑:“解约?你的违约金多少你算过吗?我算算你这两年的收入是付不出来的,所以还是要让你爸妈埋单是吗?就跟这次做节目一样任性,最后让别人帮你擦屁股?!”

夏淇沉默下来,眼睛有点湿润了。

阮之顿了顿,看到她这副样子,一下子有些心软,可是想了想,还是继续训她:“这次公司投入这么多,人气都被梅静占便宜了——”

办公室是关着门的,隐隐约约还有里边声音传来。外边的大办公室鸦雀无声,每个人假装很认真地在盯着屏幕,眼角的余光却偷偷在观察动静。夏淇的经纪人等在门外,紧张地绞着手指。恰好蒋欣然进来,看到这一幕,摘下墨镜,大咧咧地问:“怎么了这是?”

张欣如逢大赦:“欣然姐,你进去看看吧。之姐在发脾气呢。”

蒋欣然还一头雾水就被推了进去,看到阮之和夏淇,有点明白过来,笑眯眯地插话进去:“哟,之姐怎么啦?欺负我们小美女啊?”

看到了蒋欣然,阮之略微收拾了下语气:“你出去吧,回去好好反省。这段时间微博交给张欣,你别乱给我惹麻烦。”

“行了,自己找个地方去玩几天。”蒋欣然出来打圆场,揽着夏淇的肩膀送她出去,又压低声音说,“别哭了,全公司之姐最疼你了,过两天她气就消了。”

夏淇抽抽噎噎地出去了,阮之低头看文件,翻得哗哗作响:“别以为我没听到你和她说的话。”

蒋欣然在她对面坐下:“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不疼她呀?这几年光看你怎么护着她了,我还嫉妒呢。”

阮之白了她一眼,今天她出来的早,也没费神化妆,一张脸清清淡淡的,只有一双眸子分外顾盼神飞:“你和小丫头较什么劲?!我好不容易找个机会磨磨她的性子,你这么一说,回头她又对我死皮赖脸。”

“……你故意的?”

阮之没接她的话,有些头痛地摁了摁额角:“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回来找我?”

蒋欣然就嘿嘿笑着:“你知道我的慈善公益基金快要筹备好了吧?至源和我商量过,想要办一个晚宴。”

“好啊。”阮之随口就说,“哪天?”

“最晚月底吧。想和公司商量,做一些宣传。”

阮之十分爽快:“我这边会让他们全力跟进。不过钱的事你务必要谨慎,这上边只要出一点纰漏,又和慈善有关,以后真的会翻不了身。”

“我懂的。这不是拜托了你家那位帮我做审计了嘛!”

“还有,媒体对周至源十分感兴趣,好几家都在跟。如果你不想再这么躲躲藏藏,干脆就在慈善晚宴上公开吧。”

蒋欣然难得露出了有些犹豫:“他太低调了,这事回头我问问他吧。”

《走吧》第一期播出后,算是火了。因为夏淇的表现差评如潮,连杜江南都打电话问了几句。阮之当然知道孟丽一定趁机买了水军疯狂黑节目黑艺人,可这风口浪尖的,她也不敢大规模帮她洗白。

小丫头算是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后果,足不出户整整一个星期,熬到第二期播出的时候,夏淇节目里的娇气做作已经霸占了论坛微博。阮之几乎就觉得这回大家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等在电视机前的。就连傅长川都从书房出来,陪她在沙发上坐下,饶有兴致:“今天是第二集吗?”

傅长川戴着金丝边眼镜,放松地把大长腿交叠起来,靠在沙发上,又拍拍自己身边:“坐下来啊。”

她还在打电话。这几天她在家里吃饭规律,略微胖了些,脸色也好,嘴唇粉嘟嘟的,表情也十分可爱。傅长川下意识地伸出手扣住她脑袋,不轻不重地吻了吻,一时间也舍不得放开,呼吸相闻,也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工作有什么好的,多陪陪我不好么?”

他很少用这样温软的语气同她说话,这个瞬间,阮之只觉得自己心软到无以复加,一句“那我辞职”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节目的主题曲适时响起来,阮之恢复了点神智,推开他,还嫌弃地抹了抹唇:“我不像你,还没老呢,就没了事业心。”

傅长川色|诱没成功,也不气馁,两人一起看节目。这一期播放的是他们在塞纳河坐游轮的内容。大约是已经适应了节目,夏淇虽然还是动不动就抱怨几句,外加习惯性对梅静翻白眼,比起第一期,总算是正常了很多。

不过阮之心裏很清楚,她第一期的形象已经固定下来,接下去就算什么都不做,还是会被观众挑刺。片尾曲刚响起来,阮之侧头看了傅长川一眼,“怎么样?”

他的右手支颌,微微眯着眼睛看她一眼,隐约有着流转的光华,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留着这一手,等反转是吗?”

阮之心跳漏了一拍:“你说什么?”

傅长川已经站起来,略略伸展了肢体:“从巴黎圣母院出来,一群人去莎士比亚书店的路上,那个远镜头,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阮之眨眨眼睛,他的洞察力实在是令人惊叹。

明明不是干媒体这一行的,可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抓到重点。

不得不说,这样的天赋,他如果进的是媒体圈,又是竞争对手的话,一定秒杀了自己。

这么一想,倒是很幸运,至少不用与他为敌。

“可是像我这样能注意到的人应该不多,所以你应该还布置了什么暗线。”傅长川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分析:“当然,这整件事也有可能是你和电视台设定好的一个策划。先黑再白,只不过夏淇自己都没意识到,所以显得很真实。”

阮之狡黠地点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你先去睡吧,我还得再盯着点。”

果然,没多久,在论坛上又出现了第二期的讨论帖。

一如既往的从黑夏淇开始。

不过晚点有人发帖:是我看错了吗?去书店的路上,夏淇把自己的汉堡给那个流浪老人了?帖子还附有不清楚的截图,大部队一边吃着简陋的午饭,一边去寻找传说中的莎士比亚书店,夏淇一个人落在后边,正对一个看上去十分干瘦的流浪汉老头弯腰说话。

迅速有人回复——

“我也看到了!他们午饭每人只有一个汉堡,那她岂不是饿着录完的?”

“呃,不是吧,黑转路人了……”

“洗白贴!这么远谁知道她在干吗?”

底下争论不休的时候,忽然有条小视频开始在微博疯转。是一个正巧当时也在巴黎圣母院的中国游客拍的,从另一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夏淇把自己的汉堡递给了那位老人。而这条视频的发布时间甚至是在节目还没开播的时候,当时也没有任何留言和回复,大概是节目和夏淇的热度上去了,才被人搜索找到的。

这下没人质疑这是不是节目组和夏淇团队的刻意洗白了。

操控大众媒体的固有印象,其实就是需要这样一个关键的点。它要求真实而富有细节,只要抓稳了,瞬间就能逆转黑白。仅有一个汉堡送了人,到饿了半天肚子却没有抱怨,还在塞纳河上吹冷风,小姑娘虽然娇贵,但是心地善良的形象一下子就立了起来。

公众总是这么健忘,瞬间忘了之前她的种种不是,转而夸赞起来。

熬了一个星期,阮之终于能松一口气,即便还有水军抓着上一集的黑点攻击,但是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公司上下,尤其是夏淇所在的艺人二部气氛轻松了很多。

张欣来阮之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向她汇报了这一星期夏淇的动向,终于解除了夏淇的禁足令。临走前,张欣试探着问:“之姐,照理说,公司应该看过剪好的样片了。这个反转,是不是……安排好的?”

阮之不置可否地从文件里抬起头,微微勾着唇角:“怎么?对现在这个结果还不满意吗?”

作为直接负责夏淇的执行经济人,张欣当然是最关心她的前途的,连忙摇头说:“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阮之从善如流地笑了笑:“你不觉得夏淇的性格,就是要让她受点挫折磨一磨吗?”

送走张欣,优优打了内线进来,有些犹豫:“之姐,刚才日月传媒孟总打电话来,约您午餐。”

“孟丽?”阮之轻轻用笔敲着下颌,“她找我干什么?”

“那我就拒绝了。”优优十分有眼力见地说。

“不,约时间地点吧。”阮之轻描淡写地说,“我也好奇她找我什么事。”

孟丽约她在公司附近的粤式餐厅见面。阮之到的时候,孟丽已经点好了菜,神情专注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听到动静便站起来,笑盈盈地迎上去:“小之来了。”

阮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也懒得计较她叫自己什么,只说:“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了节目,觉得夏淇这个姑娘不错。”孟丽示意服务生给阮之倒水,“刚好知道你们的合约快到期了,所以想问问能不能转给我们日月。”

阮之怔了怔,旋即笑了:“怎么?是夏淇本人的意思?”

“那倒不是。只不过觉得是棵好苗子,想要亲手带一带。”孟丽抿了口茶水,淡淡地说。

“那你说夏淇愿不愿意转签一个刚刚雇水军疯狂黑她的公司呢?”阮之指尖在桌子上轻敲,“孟总,你是不是已经习惯性地不劳而获了?”

说实在的,这会儿她连和孟丽吵架的心情都没有,只觉得莫名其妙。

除了被昨晚的收视率刺|激到,她想不出孟丽这样失心疯找自己要艺人的原因。

“你们公司的女艺人,蒋欣然的一姐地位还是没人能动的。既然是这样,还不如好好花时间在稳固地位上。”孟丽的话有些意味深长,“慈善什么的,还是算了,不如多拍两部戏。”

前两天蒋欣然的慈善基金晚宴刚办完,圈里人大多去捧了场。晚宴上公布了已在筹划中的三座希望小学,以及几个正在准备捐助贫困失学儿童的项目,外界也颇多好评。阮之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忍不住皱眉说:“有话就直说吧。这件事和蒋欣然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大约是问到了点子上,孟丽的眉眼立刻生动起来,轻轻笑了声:“只是觉得,接下去你们公司也会很忙,未必顾得上别的艺人。”

阮之不是个喜欢讨价还价的人,立刻站起来:“孟总既然打定主意让我听不懂了,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孟丽有恃无恐地等她走到门口,才说:“蒋欣然的慈善基金,是她男朋友一手打点的吧?”

阮之脚步顿住了。

“有人告诉我,蒋欣然的慈善基金是给她男朋友洗钱用的,你真的一点都没听说么?”

“证据呢?”阮之回过头,脸色阴沉,“你真把我当小孩?!用些子虚乌有的消息,就想要把我的人挖走?”

孟丽也不生气,靠在椅子上,十分放松:“这就生气了么?生意不在情谊也还在啊,这件事也不急,你想想吧,要是觉得还能谈,再和我联系。”

阮之想要离开,孟丽追着又说了句:“蒋欣然和夏淇,就看谁对你更重要了。”

阮之的脚步又急又快,到了酒店门口,看见优优正靠着门等她。

“之姐,这么快就出来了?”优优小跑过来,十分乖觉问,“没吃饭吧?”

她还不想上车回公司:“嗯”了一声,折身走向路边一家咖啡店。

这个时间大多是午休的上班族在排队买咖啡,队伍很长,阮之站在队尾,听到优优说:“之姐你去坐着吧,我来买。你喝什么?”

她就摆摆手:“我来买。”

队伍慢慢地在往前移动,她只觉得莫名有些不安,也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整理下思路。

孟丽今天敢这样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了确切地把柄在手上。她琢磨着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在说要用夏淇换蒋欣然的意思。难道周至源真的有问题?

终于轮到她,阮之随便点了巧克力和麦芬,打包带回车上,对优优说:“打个电话问问蒋欣然在哪里,我要找她。”

优优“噢”了一声,阮之喝了口饮料:“今天我见孟丽的事,不要对傅长川提起。”

优优答应了,趁着车子还没开动,打了好几个电话,有些无奈:“找不到欣然姐。”

阮之深吸了口气:“直接去她家。”

阮之是有蒋欣然家大门的密码的,直接就进去了。这个公寓是她新买的,搬进来没多久,阮之一看门口的鞋子,就知道她其实在家,站在门口就喊:“蒋欣然,我知道你在家,我进来了啊?”

优优使劲在拉阮之的手臂,大概是想提醒她,万一周至源在,就这样闯进去会很尴尬。可阮之理都没理,脱了鞋,赤脚就大步进了房间。

蒋欣然果然在。

一个人窝在落地窗边的贵妃椅上,只是窗帘拉得死死的,屋子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仿佛是深夜。

阮之一拉开门,光线落进去,蒋欣然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在椅子上缩了缩。阮之和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搭档,彼此间的性格和习惯早就摸清了,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她放轻脚步,示意优优先回公司,然后慢慢走向蒋欣然。

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阮之叹口气,语气也放缓了:“不去医院没关系,先吃点退烧药,喝点水。”

蒋欣然的体质其实不大好,常常发烧,床头柜里就备着常用的发烧药感冒药。阮之去厨房倒了水,又拿了药片递给她,小心地问:“可以拉开点窗帘了吗?”

正是下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光线照进来,阮之发现蒋欣然妆都没有卸,脸色铁青,眼睛也是肿的。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直觉已经告诉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比孟丽三言两语间透露的信息还要严重。可她只能按捺住强烈的不安,扶住蒋欣然的肩头,“欣然,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记住,我是你的工作伙伴,我会帮你处理。”

蒋欣然有些茫然地转过眼神,直到定焦在阮之身上,良久,才说:“他不见了。”

“周至源吗?”阮之顾不上绕圈子了,“你的慈善基金是不是出问题了?”

蒋欣然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紧紧抓住了阮之的胳膊,“我……我不知道。”

阮之深吸了口气,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好,你放松下来。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之后的事,我和公司想办法解决。”

她的语气刻意有些低沉,让人有一种信任感。蒋欣然的身体渐渐不抖了:“我,我接到几个项目负责人的电话,说是善款没有到位。但是钱明明已经划出去了,是我亲手签的字。然后我再找至源,就找不到他了。”

“什么时候的事?”

“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

所有的信息都在脑海里闪过,孟丽用这个来威胁她交换夏淇,而她说的是“洗钱”……可见爆料人说的未必全都正确,但是多少已经知道慈善基金出了问题,如果有心人一挖到底,一定能够查出来。

就像之前她提醒过蒋欣然的那样,这个时代,明星谈恋爱耍大牌甚至劈腿都不算很严重的误点,只要肯花钱花心思都能洗白,可唯独慈善是个死穴。你可以做个铁公鸡,却不能用这个来敛财刷形象,否则这个污点会跟着一辈子,前途尽毁。

“你不是拜托傅长川帮你看了看审计吗?他没看出问题?”

蒋欣然呆怔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他拦着我,说是要请正规的审计公司,到时候公开账目会比较好。我想反正也不着急,就没在意。”

“你的新电影下个月要上线,如果这件事没处理好,票房可能会被影响。你也知道公司的投资不小,加上刚上市,一旦出了什么事,市值会蒸发不少。”阮之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也在给自己整理思路:“所以这件事在电影上映前,必须低调解决。即便有人知道了,也要让她无话可说。”

蒋欣然一下子惊醒了:“已经有人知道了?”

这个时候阮之不想加重她的心理负担,笑笑说:“以防万一。”

她很快已经有了决断:“第一,找到周至源,钱能要回来是最好。第二,最坏的打算,钱要不回来了,那么善款的缺口我们要自己想办法。”

蒋欣然早已经六神无主,又或许还抱着微弱的希望:“至源他……会不会临时有事出差了,所以才联系不上?”

阮之登了她一眼,却避而不答:“如果不是我今天突然来找你,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

蒋欣然怯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外界看来威风八面的一线影后,其实性格还是单纯的。这大概和阮之这个经纪人太过强势敢拼有关。想到这裏,阮之也不忍苛责她,又有点对自己生气,还是大意了,没有调查清楚周至源的底细,只好板着脸说:“我让优优陪着你。吃点东西再睡一觉。”

她打电话叫优优上来,一回头看到蒋欣然颓废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是气是笑:“行了,不就被男人骗了么?干这一行的,谁还没被忽悠过?你就当拍了部电影,这会儿别入戏太深就行了。”

蒋欣然这几天心理负担本来就重,被阮之这么不轻不重地说几句,反倒卸下了心结,痛哭流涕起来:“阮之,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你,又把事情搞砸了——”

“先不用说这些话,你记得把这边有的账目都发给我,我得看看亏空有多少。”阮之咕哝了一句,拉开卧室的门,优优老实站在那里等着,就吩咐说,“你陪着她。我先回公司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阮之头一个想法是找傅长川,可最近傅长川为了家人回国以及公司的事,似乎也在忙。他这个人,越是压力大,表面上越发不会表现出一点半点,她想了想,下定决心,如果自己能解决,还是尽量靠自己吧。

她托朋友开始调查周至源的去向。车子刚开到公司,朋友那边就有消息过来了,说是查到周至源已经出国,时间恰好是蒋欣然所说的晚宴结束后的两天。

这么看起来,周至源八成是有问题了。

阮之坐电梯上楼,回到自己办公室,查看蒋欣然发来的所有存盘扫描的合同文本,又把公司的法务叫上来,隐去了姓名和关键信息,试探着问:“如果善款去向不明,这些合同作为证据,可以去告中间人诈骗吗?”

法务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合同没什么问题呀,你看这份补充协议,上边说了这笔钱是转到这个公司里去的,是正常的业务,并不涉及善款啊。”他又看了一会儿,一边摇头说,“之姐,是你朋友的事吗?光凭这份合同是没法立案的。你朋友是不是签合同之前都没仔细看啊?”

暮春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阮之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竟然打了个哆嗦——这件事往深了想,几乎就是一个圈套。

周至源和蒋欣然相识,蒋欣然减少工作、热心慈善,短短一两个月间慈善活动发起,周至源消失,善款下落不明,孟丽趁机胁迫。

——孟丽!难道这件事和她有关系?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所谓“洗钱”的说法,不过是试探而已。用不用夏淇交换,这个消息最终都会被爆出去,就像她说的,对于美星来说,第一位的花旦永远都是蒋欣然。

周至源是骗子无疑了,否则不会在合同上就已经动了这么多的手脚,就等着蒋欣然往下跳。而她……到底该怎么应对这个蓄谋已久的圈套呢?

阮之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下午,到了家门口特意先照了照镜子,觉得脸色没什么异常,这才推门进去。黄叔只准备了她一人份的晚餐,傅长川并不在家。阮之问起来,黄叔才说:“被那位叫去了。”

她“哦”了一声,匆匆吃了两口,躲到卧室开始打电话。

蒋欣然睡醒了,现在情绪很稳定,阮之便让她接过了电话,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慈善基金的缺口我已经算过了,数目比较大,你可以拿出来么?”

蒋欣然的声音有气无力,苦笑着说:“其实我也算过,我可以拿出一部分,但是全部的话,有点吃力。你知道那些投资一时间不能那么快折现……”

“好,你能补上的亏空先补上,把数字发给我,剩下的我来想办法。”阮之干脆地说,“欣然,别想太多,先过了这一关,钱以后还能赚。再说,我们也不会放过周至源。”

电话那边长久的没有声音,阮之还以为信号不大好,喂了两声。才听到蒋欣然低声抽泣的声音:“阮之……对不起……”

“哭什么嘛——你也知道我老公有钱啊。”阮之只好干巴巴地安慰她,“没什么的。你看你新电影上了之后,票房要是大卖,分红不就能入账了吗?”她绞尽脑汁还想说几句,一回头,看到傅长川站在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阮之挂了电话,赶紧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又不确定他听到了多少,只好迎上去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风衣挂在手臂上,白色衬衣的领口开了一个扣子,半靠在门边,也没有站起来,懒洋洋地看着她:“和谁打电话?”

“呃,欣然。”

他眯了眯眼睛:“怎么?蒋欣然还不知道我很有钱吗?”

“是啦,你知道我这个人肤浅,和你和好了就忍不住想炫耀下啊。”阮之想要匆匆结束这个话题,“去洗澡吧,赶紧的。”

傅长川站着不动,微微俯下身,黑色的眸中荡漾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用拇指轻轻扣住了她的下颌:“阮之,你有心事。”

阮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僵硬地笑了笑:“没有啊。”

“你有心事的时候呢,会咬住下唇……”他的拇指轻轻在她下唇下边的肌肤上抚过,带着微暖的体温,“这裏的牙印都红了一片,自己没感觉么?”

他的语气这样笃定宠爱,这个瞬间,阮之真的很想动动嘴皮子,就这烂摊子丢给他,反正,他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可是理智瞬间就回来了,她用力挣了挣,移开了眼神:“没什么,在发愁新电影宣传的事。”

傅长川又淡淡看她一眼,放开她说:“别太拼命了,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

“哦,我知道。”阮之乖乖点了点头,等他进了浴室,压低声音给理财经理打电话。傅长川一向对她大方,前段时间她嚷嚷着要学理财,他也专门给她开了个账户,里边放了一笔钱,还说“亏了没关系,就当交学费了”。另外,之前一直自住的那套公寓也卖了出去,这几天资金就会到位,手头可以说十分宽裕。

这样一盘算,心裏也没那么慌张了。可阮之也很清楚,孟丽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的。按照惯常的手法,她一定是想等着新电影宣传期,不费吹灰之力地添一桶油。

如果是这样……阮之随手划开了手机,数了数日历——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