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川若有所思:“我只是觉得,必要的时候自己开车比较放心。”
第二天一大早,阮之到公司的时候还昏昏沉沉的,杜江南竟然已经在了,把她叫到办公室,没好气地问:“你手机呢?”
她“呀”了一声,翻了翻口袋:“好像落在家里了。”
杜江南掏出了手机丢在阮之面前:“喏。”
“是掉在你车上了吗?”阮之连忙拿起来,欢天喜地地说,“谢谢啦。”
杜江南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去谢傅长川吧。”
阮之翻开手机,才发现里边有很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傅长川打的。
“你把手机丢在车上了,他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怕你出事,三更半夜拖我起来找人……”杜江南揉着额角哀叹,“我还在宿醉啊我!”
“啊,是傅先生帮我找回来的?”阮之还有点茫然,“他从哪里找的?”
“他记住了你上的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杜江南用一脸“你怎么还不懂”的眼神看阮之,挥挥手说,“出去,出去吧,我要睡一觉了。”
阮之拿着手机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傅长川打电话。
他照例是十分客气,告诉她不必谢,又在挂电话前约她吃饭,阮之想了想就答应了。
饭局上阮之心裏憋不住话,问:“傅先生你是要追我吗?”
傅长川手扶着额角,十分从容地说:“不止是追,我还想和你结婚。”
“你了解我这个人吗?”阮之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自个儿倒有些慌了,“我这人脾气很糟,一有钱就全花完,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很冲动。”
他便安静听着,末了说:“听上去都是缺点。嗯,优点能介绍下吗?”
“你来真的啊?”阮之姐结巴巴地说,“我这人也没啥优点的。”
傅长川听得很认真,点了点头说:“你的缺点,我都可以接受。并且,在我这裏,这些缺点都不是缺点。”
“因为,我能挣钱。”
他眼神中闪烁着笑意:“哪怕你以后不工作,就一心一意花钱,我想我还是能承担得起的。”
“可是我性格真的不大好……”
“等你有了钱,等你当了主管,脾气差只会被当做有个性,你要踢别人一脚,也会有人送上来让你踢。”
阮之嘴角抽了抽,他说得自己好像是恶霸……她只好轻轻咳嗽一声:“我不是那种跋扈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举个例子。”
“那我需要做什么?”
傅长川就举重若轻地说:“做我女朋友,过段时间,再做我太太。”
阮之皱着眉,一时间没说话。
服务生进来布菜,阮之忽然说:“你是gay来骗婚吗?”
服务员的手抖了抖,陈皮葱花蒸的四头鲍往边上一滑,摆盘就有点歪了。
傅长川对社会新闻了解的不多,谨慎地弄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生气,摇头说:“我是异性恋,也没有家庭逼婚的压力。”
“那为什么,是我?”
“阮小姐,你的父母已经过世,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但是一般女孩子的父母健在,恐怕也不会答应女儿嫁给我。”他的声音沉沉,“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有遗传病,以后不打算要孩子。第二,我父亲希望我娶别人,恐怕不会同意我自主选择的婚姻。”
“说到这个,我也不得不向你坦白,之所以迫切需要找女朋友结婚,因为我不满意家族给我安排的婚姻。所以,如果你嫁给我,是没办法得到我家族的认同的。”
他顿了顿,又说:“当然,认不认同的,我无所谓。我也能向你保证,就算有阻力,我也会先把矛盾解决。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想不到他如此坦诚,阮之目瞪口呆,最后脱口而出:“除非太爱钱,正常人大概都不会嫁给你吧。”
傅长川点了点头:“如果你拒绝,我也觉得非常正常。”
“我当然不拒绝啊!”阮之肯定地说,“因为我就是爱钱,你找对人了。”
现在想起来,也真是一拍即合。
天底下没有比他俩更加合适的人了。
交往之后,他在物质上真的从不亏待阮之,但从不交心。而阮之自己呢,难道一点错都没有么?她花他的钱,一开始并不敢那样肆无忌惮。相处时间长了,她渐渐摸准了傅长川的性格,就开始有恃无恐了。因为她知道,他会讽刺她,会和她冷战,可是该帮忙该出力的,他也一样会去做,甚至很多次默默做了,也不会多说一声。
或许就是因为不交心,他才会想要补偿她。
——而阮之那么想去买限量款的包鞋,只是一次次的,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他还在意自己而已。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默契地维持这样的相处方式,谁都没打破僵局。
而今天发生的一切,终于令这样的局面出现了可以破冰的机会。
傅长川的指腹轻轻在阮之手背上摩挲,始终未曾放开。
“关于过去,我没办法给你真正的安全感,所以只能在物质上弥补你,这点我向你道歉。”他狭长明亮的眼眸中隐含歉意,“现在,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瞒着你。”
因为这句话,阮之的心跳漏了一拍。车里的温度仿佛瞬间升高了,阮之不得不深呼吸两口,才把那种酸涩的感觉压下去:“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他凝神想了想:“傅斯明比我小五岁。所以,准确来说,从五岁开始,我就意识到自己没有家了。”
“我外公只有我妈妈一个女儿,家族遗传有血友病,我妈携带的是隐性基因,虽然不会发病,但是她的身体很不好,所以外公一直不让她做任何事,而是想要找一个能干的女婿来继承家业,也能照顾她一生。我父亲是十分理想的人选,他名校毕业,自己出国留学打拼,在得知我外祖的意图后,自然而然地开始追求我母亲。”
“他们结婚后,一度非常相爱。我出生后,你知道,遗传病的基因在男孩身上,就成了显性。我父亲十分遗憾,因为,我不够健康。”
他的睫毛微微闪烁一下,阮之觉得有点难过,她隐隐有些后悔自己逼他说这些事。对于向来骄傲的傅长川来说,这些往事就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时不时地扎向心底。
傅长川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冲她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继续说:“很长一段时间,他带我看病,征询医生。可是始终没有办法根治。他也知道,即便能把我养大,不出意外的,以后我的孩子,还是要带着这个有缺陷的基因。这个想法令他觉得无望,他开始醉心在工作上,事业壮大到不再局限在外祖给的根基,越来越大。
“陈昕那时是来巴黎的留学生,餐厅打工遇到我父亲,不出意外的,他们相爱了。”傅长川笑得略带讽刺,“爱到她愿意放弃学业,心甘情愿地做傅魏鸿背后的女人。
“我母亲她……个性骄傲,又好强。她知道他外边有了女人,却不愿意为此与他争吵,更不屑夺宠,开始和丈夫分居。后来就是傅斯明出生,是个非常健康的、没有残缺基因的男孩,自然而然的,他和陈昕,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这个家里。
“我母亲看似不在乎,可其实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外公把我们接到了瑞士去休养。”
傅长川轻轻叹了口气:“她是个很有才华的女人。以前没有正式上学,却一直在旁听建筑系课程。刚才我们去过的那个庄园,也是按照她的图纸改造的。外公对她的爱,实在是一柄双刃剑。他想令她过得一生无忧,将她托付给我父亲,但事实,恰好相反。这令她,一生都十分不幸。
“偶尔我也会回到这裏住一段时间。你也看到了,我家非常大。我们住在不同的地方,平时见不到面。直到前几年,外公去世,随即我母亲也去世了。而陈昕,开始撮合我和她的侄女订婚。”他淡淡地说,“她一直惦记着家产,毕竟我父亲有的一切,都是从外公那里接手、再发展起来的。她很担心,最后不会留给自己的儿子。”
“前几年……就是那个时候,我在容城看到你失控的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那一晚,是傅魏鸿打来电话,要求我立刻回去参加订婚宴。否则,他会冻结我在国内的一切资源。”回想起那一幕,即便过了这么久,傅长川的眼神依然寒光微露,“刚创业那会儿,我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他这样做,就是轻而易举的否定我的一切,逼我娶别人——”
阮之打断他:“等等,你可不可以让司机掉头?”
他略有些愕然:“怎么了?”
“我气不过,我想去帮你出气——”阮之咬牙切齿,“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和你妈妈?”
傅长川眸色中的冷厉淡去不少,到底还是笑了:“让女人帮我出头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帮你出头。我只是很生气!”阮之一字一句,还带了些哭腔,“傅长川,我这么喜欢你。可是他们敢这样对你——”
其实说不清是哪一句真正让自己动容。
是孩子气地要帮自己出气,还是她第一次说:“我喜欢你。”
可傅长川很清楚,鼓起勇气将这些事向她坦诚,他不后悔。
甚至……他懊悔自己不该踌躇那样久,浪费那么多时间,虚虚实实地和她玩感情游戏。
他伸手抱住她,含着浅浅笑意:“好了,下次再说。免得你比我还生气。”
她毛茸茸的脑袋就靠在他肩膀上,可是动来动去,坐立难安。
傅长川是知道她个性的,只好向她保证:“我一定不会就这样让这件事过去的。”
这个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或许不是别人糟践自己,而是糟践自己的最爱。
阮之努力平复了很久,才点点头说:“好。”
“至于你一直介意的梅静,她的父亲的确帮了我不少忙。因为梅家和我外祖父家交好,那时我留在国内,是他替我和傅魏鸿周旋,RY才有了喘息的机会。所以,一直以来,我很承他的情。”
这世上,毕竟还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
如果是这样,他对梅家再好,那也是应该的。
阮之立刻说:“好,我不会再因为梅静和你发脾气。”
车子重新驶回巴黎市区,凯旋门屹立在下午充沛的光影之间,她安静地靠在他的肩上:“傅长川,你在这裏的事,处理完了么?”她没等到他的回话,又说,“我们一起回国吧?不吵架了,好好过日子。”
她没看他的脸,却笃定他在笑。
她的心情也愈发柔和下来,低声说:“你挣钱也不容易,以后我不会乱买东西了。”
这话都说了,傅长川的唇角勾得更加深,可见是真的打算安安稳稳和自己过日子了。
冬日的光线柔和,此刻他不知该怎么样回应她的心意,只好侧头亲了亲她的额角,低声应她一个字:“好。”
汽车驶过香榭丽舍大道,傅长川轻声问:“不需要停下来买点什么?”
这裏是一家知名奢侈品牌的旗舰店所在,之前她想让司机停一停,去买些衣服包饰参加晚宴,显得不那么窘迫。
远远望过去,玻璃橱窗显得异样丰盛,春季新品已经上市了。往常她向来是懒得提前看品牌画册的,进店选一些带走,等到想起来了就背去上班。偶尔遇到路上有女孩背一样的,她便意兴阑珊,接着用下一个。反正,衣帽间里,她还有很多包,好多连碰都没碰过。
是真的需要这些东西么?
其实也不是。
阮之看看奢华的门店,摇头说:“不用。”
他笑着将她揽在怀里,下颌蹭着她的头顶:“你不需要因为我们今天谈的,就改变自己的喜好和生活方式。一直以来,我并不觉得挣钱是件多有成就感的事。直到我发现,这件事,能让你觉得高兴。”他微微笑着说,“这让我觉得有意义。”
这个男人呐,平日里讽刺人的时候能气得人心肝脾肺皆疼。可是说起好听的,却又这样动听,动听到她觉得心都化了。
“所以你才在红包上写,这是我要的快乐?傅长川——我有这么肤浅么?”
他看着窗外,唇角还挂着笑,可是语气带着怅然:“因为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吵架,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一点。”
明明是互相在意的,那股劲拧在一起,或许就甜蜜恩爱了。可他们反而是拧着用力,于是愈发地疏远。
可现在,反倒是在这裏,那层隔膜被捅破了,一切都显得豁然开朗起来。
车子重新回到了卢浮宫,阮之下车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
他看着她下车,催促说:“快去吧,晚点收工我来接你。”
节目组在卢浮宫的游览已经接近尾声,马上就要出来了。她在巨大的玻璃金字塔下等着摄制组出来。不远处就是商店,阮之等着无聊,随便进去看了看,这裏的小纪念品精致而耐看。阮之最后选了一件围裙,上边印着卡通画形式的塞纳河以及周围景点,看上去童稚可爱。
刷卡付了钱,摄制组就陆续出来了,她提了购物袋迎出去,夏淇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因为录完了节目显得很轻松:“之姐,你买了什么?”
她探过头看了看:“围裙呀?可是优优说你——”
阮之有点不高兴:“说我做饭难吃吗?”
其实优优的原话并不是难吃,只不过在某次阮之烧过饭后,不得不帮她找人重新收拾厨房,她略略有些怨念而已。
“呃,也不是啦。”夏淇眼珠子骨碌转了下,“你家又不开火,是送人吗?”
“我不做饭,家里难道还没人做饭吗?”
阮之正要问问张欣今天的情况,看见不远处梅静正看着自己,也听到了她们地对话。
如果说之前对她还是有些敌意,可是现在,她觉得无所谓了,甚至还友好的冲她点点头。
“阮小姐,我们可以聊一聊吗?”梅静走过来,眼光润润的,仿佛有水光。
“你有时间的话,我当然没问题。”
卢浮宫入口处不远就是一家星巴克,因为在国内随处可见,蓦然在这裏见到,还是有些亲切感。阮之十分客气地去买饮料:“你想喝什么?”
“都可以。”
阮之随便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店员笑眯眯地向她询问杯型,她想点中杯,可开口的时候竟然不晓得怎么说,张口结舌就愣住了。
Middle?
好像不对……她隐约是记得有一个专门的单词,可是在国内没留心,这会儿就卡壳了。
队伍后边还排着好多人,她有些急了,正想说随便好了,梅静走过来,用十分流利的法文点了单。两人并肩回到座位上,梅静看她的眼神便略带了异样。阮之倒是觉得没什么,她虽然读书的时候考过了四级,不过后来压根没怎么用上英语,反正和国外的合作有翻译,去店里购物找的也是中文导购。她也真心实意地夸梅静:“梅小姐法语很流利。”
梅静矜持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在国外长大,这没什么。长川的几门外语也都十分地道。”
“是吗?反正我和他交流是用中文。”阮之笑笑说,“沟通也没问题。”
“长川带你回傅家了吗?”梅静直切主题。
“是啊,还遇到你父母了。”阮之看了看腕表,“如果你要去参加傅魏鸿的寿宴,最好现在出发。我不确定巴黎会不会和国内一样堵车,不过还是早点好。”
“怎么?你们——长川他不去吗?”梅静一脸惊愕,“他没留在傅家?”
“他为什么要参加?”阮之嗤笑了一声,“有陈昕和傅斯明在,傅长川难道还要自讨没趣?”
梅静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许久,缓缓吐了一口气:“我不懂,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地方。”
阮之挑了挑眉。
“是你劝他不要去寿宴的吗?这原本是他和傅伯伯修复关系的好机会,你为什么见不得他好?”梅静的语气已经渐渐转为鄙夷,文秀的脸上也带着外露情绪,一字一句地说,“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根本就不明白,如果他能和自己父亲修复了关系,根本不必像现在这样劳心劳力——”
阮之低头喝了口咖啡,轻松地打断她:“都能说流利的外语,出身良好,表面上待人彬彬有礼、也不会口出恶言,可是内心很看不惯像我这样暴发户的作风。你是想说,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喽?”
这正是梅静心裏想的,眼前这个女人点咖啡时连“tall”都不会说,也从来不懂高级定制的含义,却能肆无忌惮地挥霍傅长川的一切,恶俗地用名牌装饰自己,仿佛这样就真的能够出入上流社会了。
——为什么是她,而不是自己,陪在傅长川身边?
可是长久以来教养令她无法将这样的话说出口,从傅长川结婚,到离婚,再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各种花边新闻头条上,她始终觉得,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出现,令她爱的那个人变成了陌生人。
“虽然这个词很讽刺,但我不得不说,梅小姐实在一厢情愿了。傅长川不去参加寿宴,是因为他压根就不稀罕他父亲的那些东西。他父亲能做到的、能拥有的,你以为他凭自己做不到吗?你觉得他需要容忍那对小三母子,然后换取一点你所谓的‘轻松’?
“你想知道为什么那时候陈昕逼他娶自己的侄女,他考虑周全地拒绝了,可是转身娶的是我,而不是能对他事业大有裨益的你么?”
梅静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纸杯,咬唇看着她,一言不发。
“原因是一样的啊。你们梅家或许会因为一点过往的交情暗中帮一把,可是直到现在,你还是会光鲜亮丽地出席傅魏鸿和他情妇私生子的晚宴。他不需要一个所谓识大体的、陪他隐忍的女人。”阮之俯身放下了咖啡杯,眼神光华闪动,“他不稀罕那些龌龊隐忍换来的荣华富贵,他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
她的声音很低,可是每一句都很坚定。
梅静听了,竟然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阮之觉得她们之间无甚可谈了,笑着站起来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她的座位后边是一个大商柜,绕过去才发现,傅长川竟然站在那里。
不远不近,可是显然,她刚才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他的眼神亮得可怕,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天上的流星,转瞬已经滑落进眸子里,映出熠熠生辉的一个她。
阮之莫名地脸红了,眼光乱飘,慌不择言:“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开口讲话之前。”傅长川忍不住笑了,伸手将她拉到身后,往前绕了几步,站在梅静面前。
他绝口不提刚才,只问:“伯父给你安排车了么?”
梅静乍看到他,眼眶微红,摇了摇头,又点头。
傅长川有些弄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追问:“那需要我安排人送你过去吗?”
她的眼神还有些茫然,勉强说:“没关系,会有人来接我。”
“那就好,那我们先走了。”傅长川对她点点头,“再见。”
“长川——”她终究还是喊住他,用仅剩的、并不确定的勇气,“你真的不和我一起……”
这一次,傅长川十分有礼貌地打断了她,或许是因为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不经意间声音变得温柔了些:“阮之说的,就是我心裏的话。你应该听明白了。”
其实那个瞬间,不管梅静是不是失魂落魄,阮之心底是觉得丢脸的,也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可他牢牢攥住了,带着她往外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略带调笑:“说真的,我一直不知道在你心裏,对我的评价会这么高。”
靠!
阮之欲哭无泪的转头看他:“你也知道我说话喜欢浮夸一点,你大可不必当真。”
他的侧脸只看到勾起的弧度,放开她的手,又顺势揽住她肩膀:“好吧,我不提了。”
“最好是这样。”
“……嗯,会放在心裏。”
滚开好不好!
傅长川和她并肩走着,又说:“刚才有两点你的确说得很好。”
“我不想听谢谢。”
他十分认真:“你的确外语不大好,而且审美是暴发户式的。”
“……”
“说明你还是能够认清事实的。”傅长川微微笑了笑,“不过,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很强大的人,也能包容这两点。所以,你也不必改了。”
阮之怒气冲冲地甩开他的手臂:“麻烦你抱着你的优越感去死好吗!”
他接过她手里的纸袋,拆开看了看,又放回去,一本正经:“……死了的话,谁给你做饭呢。”
节目组即将离开位于法国北部的首都巴黎前往法国南部,一切进展顺利,夏淇也越来越进入状态。而国内,因为美星即将在创业板挂牌,公司那边忙得人仰马翻,就连不大管事的杜江南也连连打电话催阮之回国。
阮之就拿着电话,回头问傅长川:“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两人正坐在露台上晒太阳,傅长川就懒懒伸过手去:“我和他说。”
阮之就开了免提递过去。
杜江南嚷嚷:“快放你老婆回来!”
傅长川“啧”了一声:“你就非得找她吗?这两年你才放她几天假?上次做完手术才三天就回去上班了。这会儿她到法国才几天,时差没倒完你就要她回去?”
杜江南的气势顿时弱了一半:“上市她也是能赚钱的好不好?”
“能赚多少?我来贴。”傅长川微微皱了眉。
“兄弟,你这样……这话就没法说了。”杜江南叹口气,“你也不能过河拆桥啊!是谁让我授意张欣打电话骗你老婆出国的啊——”
想堵住他那张嘴都来不及了,傅长川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语气十分不善:“……电话开着免提。”
“呃……”杜江南大概也意识到捅了篓子,打算迅速开溜,“那个,你让之姐再休息两天,但是周六必须回来了。拜拜。”
傅长川挂了电话,没看阮之,低头看报纸。
这两天因为在梅静面前夸了傅长川的那几句话,她简直没法做人,时时刻刻感觉低人一等。这会儿一听到杜江南的话,刚开始还隐隐有些感动,可旋即就眉开眼笑地凑过去问:“你是想我了吗?”
“没有。”傅长川不动声色往后靠了靠,没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那你骗我来巴黎?”阮之一挑眉,“我就说夏淇虽然叛逆,但是也没到那么离谱啊。”
“哦,我只是看你那天来机场送我的表情,觉得你应该很舍不得我。”傅长川站起来,轻描淡写地打算掠过这个话题,“……晚饭想吃什么?”
他压根不是想等她的回答,就自顾自转身走了:“就和昨天一样吧。”
“喂,你等等啊……我们谈谈刚才那件事……”
傅长川背影从门口消失,阮之悻悻坐回椅子上,忽然手机震动了一声,是傅长川发来的:“没错,是想你了。”
阮之咬了咬嘴唇,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他们认识这么久,结了婚又离婚,可是似乎从这几天开始,才是真正的恋爱。
平等地审视彼此,也会心动,也会羞涩。
这种感情姗姗来迟,令两个人都觉得措手不及,却又仿佛期待了很久。
傅长川做完晚饭,喊她下去吃。
阮之一边喝汤,一边说:“我想了想,还是该回去了。”
“我也没什么事了,一起回去吧。”
阮之愕然:“那你干吗对杜总说那些有的没的?”
他就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让他欠你个人情不好么?”
这个人……真的太狡诈了!
阮之想起来,每次和他吵架,周围一圈人都觉得是她的不对。天知道他也就长得斯文有礼,心眼多得根本数不过来,才会逼得她暴跳如雷。
这次回去,不能再这样了。她表情变得严肃:“以后你不许这样对我耍心眼。”
他“哦”了一声:“那你也一样。”
她有对他耍心眼吗?
阮之正在心虚地回忆,傅长川抬头看她一眼:“算了,当我没说,你那些心眼其实也不够看。”
“所以你之前都是在逗我玩是吗?”
“你知道我工作也很累的。花了那么多钱,让你陪我逗逗乐也不错。”
阮之眼皮跳了跳,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是啦,比嘴贱她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嘴再贱,行动还是诚实的啊。
赚钱养家和下厨做饭的都是他——这样说起来,自己才是人生赢家。
她就陶醉在精神胜利中,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傅长川原本还镇定自若地坐着,渐渐地就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觉。低头吃了口饭,再一抬头,她还在诡异地笑,眼神亦有些捉摸不定。
“行了。笑够了没?”
“没啊,我乐意——”
话音未落,傅长川已经用餐巾微微摁了下嘴角,探身过去,不轻不重地,咬住了她微弯的唇角。
被吻的一瞬有些恍惚,可她随即抬起头,回吻住他。
巴黎冬日的阳光略有些淡漠地透过玻璃穹顶,又落在两人的身上,城市亦是一片古典的灰白色调。阮之微微张开眼睛,他近在咫尺,鼻梁秀挺,眉目如画。
她被他吻得有些气息不稳,断续地说:“以后不许欺负我。”
傅长川的动作顿了顿,含着甜蜜的笑意允诺她:“好。”
飞机降落在容川国际机场,接机口连欢和优优很有默契地前后站着,但是看到两人手牵手出来,还是有些傻眼。
阮之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挣了挣,又被傅长川抓住了。连欢还沉稳些,打了招呼,就若无其事地走在了后边。优优眉开眼笑地帮阮之提包,还自作主张地问:“之姐,一会儿你跟傅先生的车走是吗?”
“那你来干吗?”阮之有些无语,“就等着早点下班是吗?”
“我来帮你拿行李啊。”优优振振有词,“我还担心一辆车的后备厢放不下,特意找公司借了辆呢!再说我也是到了这裏才知道傅先生和你一起回来。”
傅长川适时地插话:“她跟我的车走,没事,你先回去吧。”
优优有些迟疑:“可是装得下吗……”
傅长川的语气依稀还带着欣慰:“你们之姐也长大了,现在不乱买东西了。”
阮之觉得有些没面子,正要反驳,傅长川接了个电话,对阮之说:“先不回家了,杜江南约我们吃饭。”
杜江南已经定好了包厢。因为周五是美星上市的庆典,他是盼星星盼月亮般等来了阮之,点菜也都讨好着她:“清蒸游水苏眉,翡翠汁冻龙虾……生磨杏仁茶。”
“哎,不要杏仁茶。”阮之连忙说,“就要三杯清茶好了。”
“之姐你不是爱喝杏仁茶吗?”杜江南有些不解,“以前每次都点啊。”
“可是他闻不惯这味道啊。”阮之指了指坐傅长川,“刚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我俩都头疼,吃点清淡的吧。”
“你俩真和好了啊?”杜江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珠子都要落下来了,最后目光定格在阮之脸上,压低声音,“你要小心傅长川,之前上过一次当了,这次——”
傅长川咳嗽一声:“有事说事。”
杜江南讨好地看着阮之:“之姐,要不我们边吃边聊,傅长川你有事先回去吧。”
菜一道道上了,傅长川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冷了眉眼看着杜江南,杜江南被他看得坐立难安,只好拿了一叠文件出来给阮之:“喏,既然你回来了,这些就交还给你。”
傅长川一伸手接过那叠文件,十分耐心地问:“你知道她时差还没倒过来吧?”
杜江南嘿嘿地笑了笑:“能者多劳嘛!”
阮之制止了傅长川,接过了那叠文件,迅速地翻了一遍,发现大多是艺人们的工作协调,抓紧的话两三天能搞定,她也没抬头:“杜总,这些没问题——”
说到一半才发现杜江南不见了,傅长川低头喝了口茶:“他说去衞生间。”
“包厢里不是有衞生间么?”阮之啪的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反应过来,气得直嚷嚷,“你见过他这样无赖的老板么?”
“还不是被下属惯的。”傅长川表情十分淡定,给她盛了碗粥,“吃完咱们回家。”
阮之食不知味,盘算了会儿工作的进度,忽然想起了什么:“杜江南埋单了么?”
傅长川依旧淡定:“以他的风格,我想应该是没有。”
阮之撇了撇嘴:“关键时刻还是我老公靠得住。”
之前杜江南在这裏插科打诨,傅长川话都懒得多说,此刻却怔住了,一字一句:“你再说一遍。”
“我说关键时刻还是你靠得住。”
他唇角微勾:“原话。”
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现在原话她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我们回去吧?”
这个男人,飞机上待了十三个小时,下来依旧清爽干净,眼神明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是带着忐忑的,眼神粼粼带着波光闪烁,专注地看着她:“那你要不要和靠得住的……前夫,复婚?”
阮之脸颊微红:“好。”
两人回到居所,家里一如既往地整洁,花饰也是阮之喜欢的红玫瑰,古典精致或许比不上巴黎,可到底还是自己家中舒心。
阮之回到卧室,那副唐卡好好地挂着,她便十分诚恳地问:“你真的觉得很不搭吗?”
他仔细看了看那副白度母唐卡:“你喜欢就挂着吧。”顿了顿又说,“其实挺好看,也很有意义。”
她还有些狐疑,他伸手揽住她,低笑:“其实很多时候,我没这么在乎这些东西。只是……很幼稚地,想要和你唱反调。”
阮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间用力嗅了嗅:“你喝酒了?”
他老实“噢”了一声:“阮之,我好像有点太高兴了。”
“高兴?”她还没反应过来。
他没有多说,心裏却异常清晰,高兴这个家里,真正的有她存在。
第二天阮之早早起床了。傅长川还在睡,她没有打扰他,直接打车去公司。
阮之在出租车上计划了下这几天的工作。蒋欣然早就开工了,下个月要进一个电影剧组,乖乖的没出事。她拨了个电话给小戴,让他今天提醒蒋欣然回公司一趟。
公司里除了保洁阿姨,还没什么人。阮之批了几份文件,优优殷勤地给她送上了外带的咖啡,小声说:“欣然姐来了。”
蒋欣然容光焕发,眉眼都带着桃花,阮之仔细端详了她几眼:“进展顺利?”
她也没有隐瞒,笑眯眯地说:“很顺利。”
“想公开吗?”阮之沉吟了片刻,“让我见过之后,如果靠谱,可以帮你们筹划。”
“可以啊,等他这趟出差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蒋欣然托腮看着她,眼神晶晶亮的,“之姐,新年的工作计划,我有些新的想法。”
“你要减少工作量?”阮之听完,皱了皱眉,“我不反对你投入到慈善公益的活动里去,但是今年好几个导演都上新戏,你不争,别人就起来了。”
“这几年我有多拼,你比我清楚。”蒋欣然微微有些感叹,“你说我那套房子太老了,小区物业环境也一般,一直劝我换一套。可我出了事才换,倒也不全是念旧情。一年到头我在家也住不了十天,实在不愿意折腾了。”
阮之是和她一起打拼过来的,她说的这些,自己当然是知道的。现在好不容易地位上来了,却要减产半隐退,总觉得可惜。
再说自己这个经纪人,可不就是压榨着手下艺人们卖命的么?
阮之想了想,打断她说:“行了,你这些年拼得厉害,难道我就闲着了?”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蒋欣然就不客气了,翻了个白眼说:“你再拼,好歹身边还有个傅长川。我一个人,你不觉得可怜?”
“可怜你拿了满贯的影后?还是可怜你一个广告代言费就是我一年的薪水?”阮之敲了敲桌子,“好了,你这份计划我会好好考虑。有些工作能减我一定减,但是公司马上上市你也是知道的,你要是突然息影半隐退,让杜总怎么向股东们交代?”
蒋欣然连忙换了副表情,嬉皮笑脸地去拉阮之的手:“所以说啊,杜总那边我和他谈的时候,你得帮衬点。咱俩一条战线站好了,就没什么问题了。”
“你还真能开口啊。”阮之扶额,这嘴脸换的,真不愧是影后,“就认定我会帮你?”
“之姐,咱们一起打拼赚钱那么久,我多做点慈善,咱也提升点格调。”蒋欣然继续煽风点火,“你就当给我放几个月假,我把基金的事情做完,一定好好演戏。”
蒋欣然一走,阮之就叫了优优进来,顺手递了张名片给她:“查一查这人。”
优优接过来看了眼,名片上简简单单的只有三个字:周至源。
“是圈子里的吗?”优优问了句。
“不是。”阮之沉吟了一下,“这人的信息,暂时别让人知道。”
优优向来勤快又听话,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张A4纸放到阮之面前,从学历背景到工作经历,一清二楚。父母是大学教授,国内名校本硕毕业,算直是金融圈的新贵,感情经历也不算复杂,有过两任女友,都因为女友出国而分手。优优附的照片上,周至源是站着的,个子和蒋欣然很很配,虽然算不上俊美|逼人,但是气质很好,也十分自然。
她也是好奇,赖在阮之身边问:“之姐,这到底是谁呀?你找的投资商吗?”
阮之把那张纸收起来:“欣然姐的男朋友。”
优优一副得到大八卦的样子,两眼都冒着星星:“周先生很低调很优质啊,欣然姐从哪里找到的?”她顿了顿,又问,“不过欣然姐知道你偷偷查她吗?”
“你不说不就完了。我也是为她好啊。”阮之是有些发愁,“这段时间我顾不上她,你帮忙盯着点,她恋爱的消息捂着点,免得我们被动。”
结果还不到下午,新闻就已经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来了。阮之正在周五庆典的场地上巡看,接到相熟的记者电话,一下子傻了眼。
其实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照片其实早就被拍到了,只不过那家媒体和阮之关系不错,就压下来了,并允诺消息可以公布的时候,独家就给他们。这才过了几天,蒋欣然自个儿在采访里公布了消息,并表示在男友的影响下,接下去会分出一大部分精力做公益慈善活动。
阮之看完手机推送的娱乐消息,气得手都在哆嗦,拨电话给蒋欣然,劈头就说:“你想逼死我吗!”
蒋欣然心虚,隔了好几秒才细声细气地说:“我在录节目呢……”
“我查过你的行程表了,这会儿都回家了!”阮之低吼,“今晚带上他,我一定要见一见。”
“其实我也只是顺口就说出来了……”蒋欣然在电话那边弱弱地说,“之姐你别生气啦,反正迟早也是要公开的嘛!”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没有脱口而出要结婚啊!”阮之不怒反笑,“蒋欣然你等着,我一会儿来收拾你。”
她挂了电话,又得找媒体主编赔礼道歉,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优优十分体贴地递上一杯温度正好的果茶。阮之接过来喝了一口,有些疲倦地说:“我要黑加仑冰茶。”
“不行呢。”优优摇头说,“傅先生关照过,不能给你买冰茶喝。还有,今晚要不要叫傅先生一起?”
开口闭口都是傅先生,要是以前,阮之一定发火说“你领的是傅长川的工资吗”,不过现在,她也只能弱弱地说句:“……我就喝这一次,你看我急得都上火了。”
优优就抱歉地说:“不行啊之姐,我要看着你,傅先生说年终会给我大红包。”
……还真敢吃里扒外啊。
阮之顾不上说她,有源源不断的电话打进来,就连杜江南都很诧异地问了几句:“欣然谈恋爱了?”
她也不晓得怎么回答,杜江南又问:“又要上什么新戏炒作吗?”
“不是,这回是真的。”阮之也不敢多说,揽了些责任在自己身上,“其实已经被拍到了,早晚也要爆出来,所以我让她藉着访谈说了。”
其实这话连阮之自己都不信。好在杜江南压根没追究,倒是好奇地问:“那男人谁啊?有清晰点的照片吗?”
……为什么她的艺人和老板都不大正常?!阮之扶额,只好敷衍了几句。杜江南听到些八卦,也就心满意足地挂了。
吃晚饭的路上,阮之随手刷了刷手机,蒋欣然的微博下边已经爆了,关于男主角的身份,各色营销号也在发布形形色|色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浑水摸鱼,有些猜测离谱到可笑。阮之也没太在意,琢磨着让公司发一份正式通稿。
这个时间容城又是堵车,原本十分钟的路开了半小时,到的时候蒋欣然和周至源已经等了很久。阮之第一次见周至源,难免上下打量了下,他没有丝毫的拘束不安,坦然回望她,亦绅士地接过她的大衣,自然而然的帮她挂好。
戴眼镜,个儿挺高,清秀斯文,说话与神态十分温和,第一印象还不错。可她表面上却连笑意也欠奉,坐下之后,更是板着脸,这这那那地问了很多问题。
蒋欣然有些坐立不安,几次使眼色,阮之却只当做没看见。周至源态度依旧,并没有不耐烦,笑着说:“总是听欣然说起你,还叫你之姐,想不到阮小姐这么年轻。”
阮之怔了怔,这几年人人叫她“之姐”,有时候她是会忘记自己的年纪,说起来,自己是比蒋欣然还要小,至少……还没到三十呢。
蒋欣然咳嗽一声,瞪他:“怎么,你觉得我老?”
周至源好笑地看她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蒋欣然竟然就挪开了眼神,唇角的笑带着甜蜜,没有再追究下去。
这还是阮之认识的那个脾气火爆的大明星吗?阮之目瞪口呆的时候,周至源站起来说:“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等他走出包厢,蒋欣然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阮之依旧板着脸,“你倒是和我说说,今天采访的时候谁逼你说这事了?”
蒋欣然是淡妆,穿着也是简便,一件修身的黑色连衣裙和平底鞋而已,精致的脸也稚气了不少。她眨着眼睛看阮之的时候,就显得分外可怜:“之姐,我说完就后悔了……再说,至源也说过我了。”
“他说你什么了?”
“他说我这样会让公司难做的。”蒋欣然垂头丧气,声音都低了八度。
阮之喝了口茶水,沉吟说:“你不会是想要逼婚吧?”
“放屁!”蒋欣然气得拍了下桌子,“你觉得我这样的大美女还能嫁不出去?”
阮之只好举手投降:“好啦……开玩笑的。他还不错。”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阮之问了些投资的问题,周至源给的建议十分专业周全。到了九点多,傅长川打电话过来,阮之才说:“差不多了,下次再聚吧。”
“哟,傅长川现在盯你盯这么紧啊?”蒋欣然开她玩笑,“你们这么蜜里调油的,我真有点不习惯。”
阮之略微喝了点葡萄酒,脸颊微红,听到周至源说:“傅先生也是久闻大名了,下次一起吃个饭吧。”
“好,下次吧。”
“阮小姐开车来了么?”周至源扶着车门问,“我们送你。”
司机来接,刚好开到酒店门口,阮之便笑笑同他们告别:“不用了,我有车。”
回家的时候,傅长川正在露台上研究躺椅。她走过去看到一地的工具:“你新买的?”
露台上原本是一套可以喝茶看报的小桌椅,是傅长川让人从日本带来的,简洁、略带禅意的设计,手工打造,价格不菲。不过阮之觉得太硬,傅长川便让人买了个躺椅。他坐在地上,两条大长腿随意一搁,手里还拿着扳手:“你去洗澡吧,我来装就行了。”
“你行不行啊?”阮之大咧咧地坐下来,和他闲聊,“我今天见到蒋欣然的男朋友了。”
他侧头看她一眼,秀长的眉轻轻皱起来,伸手拉了她一把,往她坐的地方塞了块靠垫。
“长得还不错,也很有教养。我全程黑脸,他也没生气。”
“你给他脸色看了?”傅长川看她一眼,随口说,“那教养是不错。”
“……什么意思?”
“能像我一样忍着你,还不够有教养?”他专心致志地钉钉子,说完大概才觉得不妥,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补充说,“我是说你也是为了工作,他能理解的。”
阮之就是这点好,前头吵得再天翻地覆,后头你给她解释一句,她也就消气了,正要站起来回房间,傅长川忽然轻呼了一声。
声音很轻,而且克制,可阮之还是听到了,迅速弯下腰抓起他的手看了看,左手的拇指上被敲到,有一块小小的红肿,大概是有内出血。
阮之一下子急了:“砸到了么?要不要叫孙医生来看看?”
傅长川抽回了手,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事。”
“怎么没事啊?”阮之劈手就去抢他手里的工具,“你没事干什么不好,要装家具?这些事你让别人做就好了啊。”
傅长川的双眸冷静得可怕,语调亦是冰凉的:“阮之,我说了,没事。”
她本想和他争辩:“内出血了——”可是话说到一半,注意到他的表情,那半句话就吞了下去。
“我是男人,这些事我可以做。”他的声音略有些固执。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之晚饭上喝的那些酒,令她此刻情绪有些放大,“我知道你会做,这些都难不倒你……可是你受伤了,我会很难过啊。”
她顿了顿,低头去牵他的手,小心地抚了抚那个变得红紫的伤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介意那个病……”
傅长川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眸色沉沉,一言不发。
“你介意那个病,可是我不介意啊。”阮之看他快要生气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长得好看,又会赚钱,就已经比很多人强了啊!”
傅长川竟然无言以对,愤懑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不少,只好伸出手,摸了摸她脑袋:“所以我在你心裏就只有这两个优点?”
“那你还要什么优点啊?”阮之抿了抿唇,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胸前,“以后不许因为这件事和我急了。你明知道……我是关心你。”
被她靠着的那块胸口渐渐觉得温暖,他忍不住笑了:“好,我也试着,不介意。”
夜风徐徐吹着,已经有春天的气息了,阮之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能否令他稍稍放下心结,毕竟——这个病沉甸甸压在他心口三十个年头了,几乎毁了他的一切。可她抱着他的腰,充满信心地想,他们会有很长的未来,总有一天,她会令他真正的放下那块心病。
傅长川处理自己这样的伤早就驾轻就熟,阮之洗完澡出来,两人躺在床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阮之原本还要回几份邮件,结果被傅长川眼明手快地关了平板电脑,压了她肩膀躺下去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想想也是,他管着这么大的公司,也能给自己放长假,自己那点事,大概在他眼里,还是不够瞧的。阮之累了一天,昏昏沉沉闭上眼睛,忽然听到傅长川说:“什么时候去办下复婚的手续?”
他温热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让阮之倏然惊醒过来。
是,她答应过傅长川去复婚。
可是她始终觉得,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彻底地解决。
“等到公司上市之后吧。”阮之纠结了一会儿,双手悄无声息地在身侧握拳。
她不确定他能不能猜出自己在想些什么,忐忑等了很久,听到他说:“办个手续不用多长时间。”
“可是……我马上要大赚一笔,我不想把它算进婚内财产。”阮之一着急,突然想到这个理由。说完自己也觉得挺丢脸,毕竟头次结婚的时候,自己穷光蛋一个,傅长川也没提出要签什么婚前协议啊。
黑暗中傅长川大约是怔了怔,闷闷笑了笑:“这倒是个好理由。”
阮之脸颊微烫,硬着头皮说:“你可能觉得没什么,可是对我来说,那笔钱也不少啊。”
他却没有再逼她,只探身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那就等你忙过这段时间再说。”
阮之很快就睡着了,傅长川却睁着眼睛。
黑夜里感官变得非常敏锐,他甚至能听清阮之平缓的呼吸声。阮之大概是不知道的,他睡在她身边,却常常失眠。
外表如何的淡定强势,始终,骨子里,他对自己拥有的东西并不确信。
有些伤痕,自幼开始养育,并不是那样容易痊愈的。
不知过了多久,阮之忽然间动了动。她的手原本是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手臂上的,现在她先是用力地抓了抓,接着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
他立刻意识到她是做噩梦了,伸手过去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抽泣声渐渐止住了,她睁开眼睛,很努力地看清抱着自己的那个人,身子却微微一僵。
傅长川伸手开了台灯,调到最柔和的光线,才看见她的眼泪已经漫了一脸。他伸手把他的眼泪擦干净,犹豫了片刻:“肚子痛么?”
她在他臂弯中,微微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便低声安慰她:“没事了,只是一个梦。”
“可是是我不好……”她的睫毛还在轻微地颤抖,“我常常梦到他……”
傅长川知道那件事伤她很深,甚至是他们离婚的引子,可是他从来不敢去想,这一年多的时间,或许每个晚上,她都是这样醒过来的。
“是那个孩子和我们没有缘分,这不是你的错……”他将她更深地摁进自己怀里,“如果非要说是谁做错了,那是我的错,你不用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