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见梅兰被他气得含泪欲滴,心中一软,本欲道歉,可闻得梅兰之言,话到嘴边,便成了:“这岂不是说小兰姑娘同这裏的女子是同一类么?”
梅兰究竟是个黄花闺女,听他将自己同这软香居的娼妓相提并论,如何受得了,气上加怒,啪的一声,反手打了杨飞一个耳光。昨日梅云清那一巴掌打在杨飞左颊,尚有淡淡指印未曾消去,而梅兰这一巴掌却打在他右脸,杨飞脸上一边各五道指痕,瞧去颇为相印成趣。
杨飞只觉头昏眼花,满目金星,心中仅有一些歉意亦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怒反笑道:“你到底是来买东西还是来卖的?”
这时街上已有不少行人上来围观看热闹,梅兰一个女儿家,到底脸嫩,更何况是在妓院门口与一男子争吵。
梅兰再也受不了杨飞尖酸刻薄之言,用力一掌推开面前杨飞,拭了一把夺眶而出的泪水,急急奔了开去。
这一掌蕴含内力,杨飞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跌坐地上,无力爬起。
那些围观之人见已无热闹可瞧,一声哄笑,散了开去,这时付峻自裏面行出,见得杨飞鼻青脸肿,灰头土脸之景,不禁想笑,却又强自忍住,大奇道:“你为何成了这副模样?”
杨飞胸口犹自隐隐发麻,他可不想说及刚才糗事,忙道:“没什么,只是与人吵了一架。”
付峻见杨飞不欲多言,倒也知趣,不再问他,帮他掸尽身上的尘土后道:“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们进去吧,裏面一切我都已打点好,你只管进去享受就行了。”
杨飞经此一事,意兴索然,正欲说不想进去了,却被付峻一把拉了进去。
※※※
梅兰满腔怒火,早已顾不得自己淑女形象,一口气奔回了已经停业的如归客栈,门也未敲,一脚踹开大门。
孙掌柜见她一副杀气腾腾,气急败坏的模样,有些迟疑道:“兰姑娘,庄主在房中等着见你。”
梅兰应了一声,行到后院,走到梅云清门口,努力让自己看来和气一些,这才笃笃笃敲响房门。
房内传来梅云清柔美的声音:“是小兰吗,门未上锁,自个进来吧。”
梅兰推门而入,只见梅云清正背对于她,坐在梳妆桌前,一双玉手轻托香腮,痴痴望着面前铜镜。她秀发已然散开,自然柔顺的撒落她若刀削的香肩之后,梅兰虽也是女子,可光看那背影亦让她不觉痴迷。
梅兰反手关上房门,柔声道:“小姐,我回来了。”
梅云清仍一动未动,轻轻道:“我让你买的东西呢?”
“糟了。”梅兰心知不妙,方才与杨飞吵了一架,反倒连正事忘了心中一慌,忙道:“我再去买。”
梅云清这才转过身来,露出她的约世容颜,微微笑道:“不用了,反正我一时半会也用不上,倒是你双目红肿,是不是刚刚哭过,倒底是谁敢欺负你,我帮你出气。”
梅兰迟疑了一下道:“刚才我看到那个叫杨飞的家伙,就是早上同小姐一起回来的那个。”
梅云清哦了一声,淡然道:“怎么是他欺负你了,不过我看他挺老实的。”
梅兰恨得牙痒痒的道:“他老实,刚刚我还见他去妓院。”
梅云清似笑非笑道:“难道他把你拉进去了。”她闻得杨飞逛妓院便立时想到昨晚之事,杨飞在那时差点占了自己清白之躯,只记得自己在最后时刻狠狠给了他一耳光,难道杨飞失望之下,今日去妓院便是故意报复于她,若是杨飞当时当真强行占有她,只怕她现在还躺在杨飞怀中,思及此处,梅云清不觉大吃一惊,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难道自己芳心之中已对杨飞生出情愫。
梅兰未想小姐说出这种话来,怔了一怔道:“这倒没有,不过他说了一些非常难听的话。”
梅云清道:“这就是了,语不伤人,再怎良难听,你又何必气成这样,一定是你见他去妓院,便上去管闲事,对不对?”
梅兰不由点点头。
梅云清微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他去妓院关你何事,你偏偏不识趣,难怪他要说此不中听的话将你气走了。”
梅兰没想梅云清反倒帮杨飞说起好话来,不觉分辩道:“可是,小姐。”可见梅云清垂首似在思索事情,便未再言,心中细想,果真是自己多管闲事,自讨没趣。
良久,梅云清抬头望着梅兰道:“小兰,你觉得杨飞这个人怎么样?”
“他?”梅兰不假思索道:“这个人卑鄙、无耻、下流,说话尖酸刻薄,十足一个不人,无赖,色狼。”她一口气几乎将所有知道恶毒的形容都用上了。
梅云清似笑非笑道:“你对他印象就这么差?”
梅兰点头道:“对,不是一般的差,而是差无可差。”
梅云清笑道:“看来你们真的是一对前世冤家。”
梅兰愤愤道:“或许我跟他前世是仇人也说不定。”
梅云清道:“看来你跟他有缘得很。”
梅兰道:“什么缘?我看那家伙是故意找茬跟我过不去。”
梅云清忽然问道:“如果有一天要你跟他相处一辈子,你会怎么做?”
梅兰凶巴巴道:“我会毫不犹豫的一剑杀了他。对了,小姐,你怎么这么问?”
梅云清笑了笑,似乎下了很要紧的决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道:“小兰,你能否帮我做一件事?”
梅兰见梅云清面色凝重,肃然道:“小姐有事尽管吩咐,小兰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梅云清满意的颔首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而且此事一点危险也没有。”
梅兰问道:“小姐,是什么事?”
梅云清道:“你现在便去找杨飞。”闻得此言,梅兰脸色已变,接下之言在她听来,更是晴天霹雳:“把你的身子给他,事后我会向他的父母替你提亲,把你嫁给她。”
梅兰面色惨色,她再怎么猜也猜不到竟是这种事,不但要自己去找那个大恶人(杨飞此刻在她心中已自色狼降格为大恶人),还她将自己的清白之躯交给那个流氓无赖,正欲辩解,梅云清已然道:“我有些乏了,你出去做事吧。”她语气轻松,浑似让梅兰去买东西一般。
梅花山庄庄规甚严,违抗庄主之令,不论对错,轻则废去武功,重则逐出庄门,更何况梅兰一向对梅云清敬若天神,怎敢违命,她迟疑片刻,银牙一咬,领命而去。
梅云清良久方叹了口气,自语道:“小兰,对不起。”言罢,竟簌籁落下泪来,她一向待梅兰亲若姐妹,眼下让她去做这么一件违心之事,芳心更是一阵刺痛。
※※※
杨飞方随付峻进了软香居,便有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浓香艳抹的女子一左一右的迎了上来。
其中一女嗲声道:“奴家名叫春花,奴家妹子叫秋月,两位公子贵姓?”
春花已挽住付峻左臂,半边娇躯紧紧倚在他身上,付峻趁机在她酥胸摸了一把,春花也不避忌,反娇媚横生的横了付峻一眼。
付峻得了便宜,眉开眼笑道:“我姓付,他是我表弟,姓杨,春花,你可得叫你妹子好好侍候我表弟,他还是首次见识这种场面。”
春花娇声应诺,手中丝巾轻拂付峻面上,连杨飞都闻得到上面的那股艳色,用甜得几欲发腻的声音低语道:“付公子,我们进房去吧。”
付峻自是忙不迭应是,对杨飞道:“飞扬,我们先去,你自己好好享受吧。”又挤眉弄眼一番,方同春花一起上楼而去,间中还传来春花“你好坏”“今日准备玩些什么花样”之类的娇嗔声。
杨飞真怀疑他先前是否说谎,若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怎会如此熟络。
此时一直未曾出声的秋月忽尔靠近他道:“杨公子,我们也上去吧。”
杨飞这才去瞧身旁的秋月,她容貌远不及梅云清,勉强算得上中上之姿,年岁绝对不会超过十八,俏脸之上犹自带着一股难得的清纯之气,显是落入风尘不久,或许付峻早知杨飞喜欢这种类型,已为他挑好,想到这裏,不竟觉得自己当真如梅兰所言,不是好人,秋月已沦落到这般田地,他还凭着几个臭钱来欺凌于她。
秋月又催了一声,杨飞方回过神来,忽道:“我还是走吧。”
秋月神色大变,杨飞是她今日第一单生意,今天中秋,家家团聚,晚上的生意想必也好不到哪去,她入行不久,心知今日若是赚不到什么钱,少不得又要挨鸨母一顿臭骂,说不得还夹带一餐皮鞭。
杨飞见她楚楚可怜之态,思及此地实是天下最最可悲之处,不知有多少穷妻弱女沦落至此,真恨不能尽快离开此地,秋月心中的苦楚他一想便知,自囊中摸出一锭约七八两重的银子,递与秋月道:“这个你收下吧。”他瞧着手中的银锭,不觉得有些肉痛,他两年前方始自镖局拿薪资,每月只有一两,这锭银子已是他的一半家当。
秋月吃了一惊,这些银子在时下太平盛世已算不少,平常固然有豪客一掷千金,但似她这种庸姿俗粉谁会这般大方,平时她要接四五次客方能赚得这么多,秋月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接过。
杨飞叹息一声,正欲离去,却被秋月一把拉住道:“公子你上哪去?”
杨飞苦笑道:“当然是回去,我还能去哪,银子我已给你了,还拉着我干什么?”
秋月泣然泪下道:“公子是嫌秋月残花败柳之身么?”
杨飞忙道:“当然不是,秋月姑娘切莫误会。”
秋月忽脸一红,柔声道:“秋月知道公子爱惜秋月,秋月还是第一次碰到公子这般好人,秋月能侍候公子一次,是秋月的福份,便是死也无憾了。”
杨飞颇为心动,可不知为何,之前那股欲望此刻杳然全无,轻轻推开秋月,叹了口气道:“秋月姑娘,你自己珍重了。”言罢,便欲转身离去。
“哎哟”一声惊呼,杨飞方转身便撞到一人,再看那人却是年约一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正急急从地上爬起,跪在地上忙不迭向杨飞磕头道歉,好似撞人的是她而非杨飞。
杨飞总算知道为何有那么多人倾家荡产也要到青楼妓院流连忘返,在这不管你是平民走卒还是豪门显贵,有钱便是大爷,他轻轻一把扶起小女孩,又取了二两银子塞到她手中,柔声道:“方才真是对不起了。”
那小女孩瞧着手中那锭银子,却满脸皆是惊恐之色。
还好秋月走了进来道:“小蝶,快收拾干净,别留下什么痕迹让妈妈看见了。”
那叫小蝶的小女孩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年纪虽幼,却已初具模样,分明是个美人胚子,向杨飞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将地上的被杨飞撞翻的茶盘及碎片拾了起来。
小蝶收拾完毕,正欲离去,却被秋月叫住,吩咐道:“小蝶你去弄几样可口小菜和一瓶女儿红送到我房中来。”又对杨飞嫣然笑道:“杨公子,让秋月陪你喝喝酒如何?”
小蝶应了一声,低头去了,杨飞尚在犹豫应否留下,这时一徐娘半老的中年妇人自里间走了出来,正是这软香居的鸨母,见了杨飞那尽是脂粉的老脸堆满笑容道:“哟,这位公子,是不是看上我家秋月啦?”
杨飞却不应声,那鸨母讨了个没趣,只得对秋月道:“好女儿还晾在这干什么,还不送公子回房。”
杨飞不想秋月尴尬,便让她挽着手臂,上楼去了。
这软香居共有三层,底层是招待宾客的宴客厅,约有八间之多,二楼除了一些招待客人的客房外,象秋月这种虽不当红,生意尚可的妓|女的房间亦在此层,而顶层便是几名红牌妓|女所居之处,气派豪华已极。
秋月房间不大,摆设亦不多,最醒目的是一张宽大的大床,那床极大,便是在上面睡七八个人也不成问题,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张方桌和盛放衣物的柜子,临窗还有一张少不的梳妆桌。
秋月反手关上门,招呼杨飞坐在桌旁,便坐在梳妆桌前打扮起来。
杨飞见她取下头上金簪将秀发散开,披在肩后,抹去面上胭脂,一件件御去耳环项链等饰物,心中既是奇怪,又是不耐。
待秋月弄妥之后,敲门声响起,传来小蝶的声音:“秋月姊姊,酒菜来了。”
杨飞主动起身开门,帮着小蝶去端盘子,反倒弄得她手忙脚忙,连声说不用麻烦。
杨飞瞧着桌上六蝶颇为精致的菜肴,心中一动,对意欲离去的小蝶道:“小蝶姑娘,你也坐下吃点吧。”
小蝶神色慌张道:“这怎么行,公子还是自己慢用吧。”
秋月搭言道:“小蝶,杨公子心地善良,反正你难得碰上这么好的机会,就留下来陪杨公子一起吃点吧。”
小蝶瞧瞧满是企盼之色的杨飞,又望望满脸笑意的秋月,点点头道:“我下去拿一副碗筷上来。”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杨飞瞧着小蝶离去背影,不觉问道:“秋月姑娘,小蝶是怎么到这裏来的?”
御去浓妆的秋月更显清丽动人,闻言神色黯然,叹了口气道:“小蝶家中本颇为富裕,可她父亲嗜赌如命,十足一个败家子,不但将家当输得一干二净,还欠了一屁股债,小蝶她娘被活活气死,她父亲为了还债,半年前将小蝶以五十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软香居。”
杨飞闻言不觉一掌拍在桌上,满腔激愤道:“一个人只值五十两银子,未免太贱了吧。”他用力颇大,将一双筷子震落地上,还好秋月眼明手快,一把接住。
秋月颇有感触道:“能值五十两已经很不错了,算了,公子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公子,请喝酒。”
杨飞见秋月将酒杯一一斟满,心想自己十岁便父母双亡,不过总算还有个叔叔可以投靠,而小蝶她明明有个父亲,却比自己还惨,顿觉天下最悲惨之事亦不过如此,他思及此处,心中更觉郁闷,仰首将面前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他本不擅饮酒,喝得急了,竟呛得咳嗽起来。
秋月左手轻轻拍着他后背,挟起一口菜递到杨飞嘴边道:“公子慢慢喝,先吃口菜压压。”
杨飞也未多想,咽下那口菜,虽口口尽是辛辣之气,却已止住咳嗽,这才思及方才行为太过亲昵,脸上一红,回首紧紧瞧着秋月,见她满脸温柔之色,心想她若是身为人妇,必是贤妻良母,可惜沦落风尘,心中一动,忽又想到梅云清来,若她能这般待他,那他便死而无憾了。
秋月虽是风尘女子,仍被他看得俏脸微红,可见得杨飞眼中脉脉情意,不觉螓首轻垂,心中却是欢喜,将所坐木椅移了过来,贴着杨飞坐在他身畔。
除了梅云清杨飞尚是首次离女人这般近乎,嗅着秋月身上的那股淡淡幽香,不觉心神荡漾,更令他面红耳赤的是秋月半边酥胸有意无意压在他右臂之上,让他大感吃不消。
幸好这时小蝶拿了碗筷回来,紧紧关上房门,颇为兴奋道:“没人看见我。”
杨飞起身着她坐好,见她仍停箸不动,显是见自己尚未动筷,不觉微笑道:“小蝶姑娘,你不要客气,我用过午膳来的。”
小蝶见杨飞为人和气,偷眼瞧瞧秋月亦轻轻点头,便老实不客气大口吃了起来,她许久未吃这般丰盛佳肴,吃相自然不会文雅到哪儿去。
杨飞忍不住轻轻抚着小蝶的秀发,叹了口气,心中竟满是历尽沧桑之感,他自己本是个大孩子,年纪较小蝶也大不到哪儿去,此刻有如长辈的去抚摸小蝶的秀发,原十分滑稽,可瞧了他那副严肃神色,便不会让人感到突兀。
小蝶本在满口大嚼,这时不得不停了下来,望着杨飞,满脸疑惑不解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