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松潜藏暗处,遥望前方火光四起的宅院,心中暗叹,连这最后落脚之处已然毁去,自己重伤之下,还有何处可去?
“什么人?”前方似有人追来,丁文松不假思索,一掌挥出。
那人低喝道:“丁兄,是我!”
丁文松此刻身受重伤,功力发挥不足三层,掌势似实实虚,那人双掌挥出,“啪啪”两声,轻轻巧巧的接了下来。
丁文松只觉胸口伤处愈加酸麻,心知那箭簇上必涂有剧毒,见得那人面容,心中一紧道:“南宫兄,别来无恙啊!”他虽认得此人,却没什么交情,难保不出卖于他?
来人正是“败家子”南宫逸,他游历天下,曾与丁文松有过数面之缘,亲眼目睹丁文松刺杀梁有德的英雄壮举,心中钦佩,有心想助,追踪至此,方才现身,微笑道:“丁兄,你伤势不轻,不如让小弟瞧瞧,如何?”
南宫逸以医术驰名江湖,丁文松早有耳闻,有其相助,自己去了大半的老命还有得救,可他早年因官场腐败,科举不中,最恨那些世家子弟,再说与这南宫逸又无甚交情,不信他有如此好心,冷冷道:“不敢有劳,丁某自会料理。”
南宫逸知他心思,叹了口气道:“丁兄身中剧痛,若不及早医治,只怕性命难保。”
丁文松仍是不肯道:“多谢丁兄好意,丁某贱命一条,杀了个贪官,早就赚回来了。”
南宫逸好心被丁文松当成驴肝肺,心中火起,当下揖手道:“既是如此,在下便不再勉强丁兄了。”言罢,便欲拂袖而去。
忽然一个女子声音道:“姚大哥,你伤得如此之重,为何不肯让人帮你医治?”
此女自黑暗之中行出,赫然是那姚柳青,她熟知丁文松习惯,闻得讯息,便循迹寻来。眼见丁文松伤势颇重,却将好心相助的南宫逸撵走,当下便出言喝阻。
丁文松冷冷道:“你来干什么?”他虽知姚柳青决计不会谋害自己,但她身为官家小姐,与她掺合在一起,究竟不妥。
姚柳青道:“丁大哥,你伤得如此之重,小妹心挂得很。”她急急行了过来,便欲察看丁文松的伤势。
丁文松将她狠狠推开,大声道:“我不要你管,你是官家小姐,我是朝廷钦犯,你与我在一起,究竟意欲何为?”
姚柳青闻得如此狠话,伤心欲绝,美目噙泪道:“丁大哥,小妹只是帮你治伤,又没有……”
丁文松打断她的话道:“不要你管便不要你管,你给我滚开。”
姚柳青正欲再言,南宫逸瞧不过眼,对丁文松冷笑道:“这位姑娘如此待你,你竟毫不领情,难道你这人便是如此铁石心肠吗?”
“我……”丁文松正欲出言辩驳,姚柳青急急掩住他的嘴,轻声道:“丁大哥,有官差过来了,我们躲一躲。”
丁文松性子再拗,也知道利害,不再反抗,由得姚柳青封了自己胸口数处要穴,藏了起来。
梁有德遇害,太原上下官员虽是拍手称快,但捉拿凶手却是免不了的,免得惹恼了汪直,乱罪陷害,故而此刻太原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三人所藏之处颇为隐密,那些官差户户搜查,却未发现,过了半晌,待其走远,姚柳青松了口气,方才察觉自己正将丁文松紧紧抱在怀中,情形太过亲密,不由俏脸一红,轻声唤道:“丁大哥,丁大哥。”
丁文松身受重伤,全凭一股毅力支撑,此刻初脱险境,便即昏迷过去。
姚柳青大急,向南宫逸求助道:“这,这位公子,丁大哥昏过去了。”她不知南宫逸大名,只好如此称呼。
南宫逸心中暗叹,情之此物如此难测,为何天下有情人难成眷属,姚柳青如此,自己如此,吴云鹤也是如此。他回过神来,把了把丁文松脉息,道:“姑娘,丁兄只是受伤过重,昏了过去,一时并无大碍,不过他身中剧毒,若不及时解去,只怕……”
姚柳青忙道:“公子,麻烦你帮丁大哥解毒,以后但有差遣,小女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南宫逸含笑道:“姑娘言重了,丁兄与在下朋友一场,他受伤,在下自是义不容辞。”心中却想这家伙跟杨飞那小子一般不知好歹,我救他本来也没求什么报答。
姚柳青抱着丁文松,不便施礼,只得轻声道:“谢谢公子,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南宫逸道:“在下复姓南宫,单字一个逸,不知姑娘芳名。”
姚柳青道:“我叫姚柳青,多谢南宫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来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南宫逸忙道:“姚姑娘,不必客气。”顿了一顿,又道:“此处却非久留之地,咱们还是觅个安全隐密之处为丁兄治伤,如何?”
姚柳青点点头,她心中老大一个疑问,终忍不住问出道:“南宫公子,你是大夫吗?”她对江湖之事并不熟悉,自然不知南宫逸的大名。
南宫逸道:“在下对医术略知一二,虽不敢自称名医,但治治丁兄的伤倒是不难的。”自梅兰称他蒙古大夫起,他的脸皮倒是越来越厚。
姚柳青大喜道:“南宫公子,不如到我家里去,我爹是太原总兵,官差想搜也不敢到我家里去搜的。”
南宫逸心中恍然,怪不得方才丁文松说得那般绝情,多半是为了不拖累她!要是她老子知道自己女儿跟朝廷钦犯在一起,还不活活气死?
南宫逸点点头,便负起丁文松随姚柳青小心翼翼的向前行去。
三人行踪诡密,总算未被来来往往的巡城官兵察觉。来到姚府,南宫逸也不走大门,微提姚柳青衣襟,翻墙而入,到了她的闺房,将小娟吓得俏脸苍白,还好姚柳青见机得快,捂住她的小嘴,未让旁人察觉。
丁文松所中之毒虽深,对南宫逸来说却是小菜一碟,只是丁文松伤及肺脏,一时难以痊愈,便开了几个药方,又留了三颗雪乌丹,叮嘱姚柳青如何服用。
想起雪乌丹,南宫逸不觉心中大骂杨飞,若非杨飞找他强索了两瓶,他此刻怎会如此小气,只留三颗?
经过一番折腾,姚柳青见丁文松气息渐和,脸色红润,知情形大好,连忙向南宫逸道谢。
南宫逸客套了一番,方道:“姚姑娘,丁兄的伤已无大碍,在下有事,先行告辞了!”
姚柳青道:“多谢南宫公子,青青送你出去吧!”
南宫逸笑道:“不用了,姚姑娘,如此深更半夜的,若是让人瞧见了,陡生误会。”
姚柳青大是感激道:“南宫公子,珍重了!”
南宫逸思起一事道:“若是丁兄伤势有何反覆,姚姑娘可去城南回春堂找我!”言罢,便从窗口掠了出去。
姚柳青目送南宫逸离去,坐到床边,瞧着榻上的丁文松,不觉痴了。
南宫逸施展轻功,一口气掠到河间客栈,探首望去,外面虽然火势冲天,日渐危急,可裏面仍战得如火如荼。
※※※
厉方邪一声厉喝,九旋斩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与明孤鸿秋水伊人剑连续相击,及得第九下之时明孤鸿吃力不住,飘身退去。
梅云清娇叱一声,手中无形气剑挥出,形成一个小小的气涡,周遭丈许空间好似被一股无形大力相扯,地面青石亦寸寸碎裂,向厉方邪激射而出。
“好剑”厉方邪只觉那股力道似要将自己生生撕裂,难受之极,他少逢如此神奇武功,见猎心喜,不禁出声道好,九旋斩再挥,宛若环套,层层斩影之间,发出足足九层内劲,正是他的成名绝技“斩斩连环”。
第一层内劲发出,梅云清形成的那股吸力宛若碰到一堵石壁,扯之不得。
梅云清正欲变招,第二道内劲袭至,这道内劲与她方才所使有异曲同工之妙,梅云清只觉一股极大吸力传来,差点拿捏不住,被其扯去。
她堪堪稳住身形,第三、四道内劲传来,分别是柔劲和刚劲,梅云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始守住,心中暗自叹服,这厉方邪不愧黑道中数一数二之人,自己竭尽全力,也不过挡住其四道内劲。
“喀喇”梅云清脚下青石吃力不住,寸寸龟裂,厉方邪第五、六道内劲一起涌至,梅云清再也抵挡不住,向后退去。
梅云清与锺敏一战,本有旧伤,此刻再战,立时复发,她只觉脑中一阵晕眩,心口一甜,一股鲜血差点喷口而出,还好此时一只大手轻轻抵在她后背,输过一股柔和之极的内力。
此人自然是明孤鸿,他一面帮梅云清疗,一面运功竭力抵挡余下三道内劲,宛若雨中飘萍,苦苦支撑。
南宫逸见识广博,当然听过厉方邪大名,虽知自己武功同他差得甚远,但见梅云清情势危急,哪会袖手旁观,拼得性命不要,大喝一声,揉身攻上。
若是平时,厉方邪自是不惧,可他此刻要应付梅明当世两大绝顶高手,实已竭尽全力,见南宫逸攻来,只得分心他顾,留出两分余力反击而去。
明孤鸿压力稍减,已不似方才般只余招架之功,毫无抵挡之力,心头狂喜,奋起余勇,秋水伊人剑夺鞘而出,如若天外惊鸿,在肉眼几不可见间,飞击厉方邪。
梅云清亦一声娇喝,“天外惊虹”再度出“鞘”,向厉方邪攻去,周遭空间如临寒冬,竟下起雪来。
三人甫合即分,厉方邪遥遥立定,那英俊之极的脸廓掠过一丝艳红,仰首一阵哈哈大笑道:“明庄主好剑法!”他生平最是自负,此番竟不敌明梅二人,心中怒极,连称呼也不大客气了。
明孤鸿脸色亦苍白之极,强凝内息道:“厉兄好武功!”
南宫俊武功最低,自然最惨,厉方邪只用了两层内力对付他,仍使他七窍渗血,脚步虚浮。
厉方邪冷哼一声道:“明庄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身形一晃,凭空消逝在众人面前。
明孤鸿心知此次逼退厉方邪已是万幸,哪敢奢求拦他,松了口气,回首向梅云清苦笑道:“梅庄主,你的伤势无甚大碍吧?”
梅云清摇头道:“晚辈的伤经明庄主明水神功调理,好了大半,多谢明庄主。”言及此处,转首向南宫逸问道:“倒是南宫公子,受伤不轻!”
明孤鸿道:“南宫公子,不如明某替你疗伤如何?”
南宫逸知道明孤鸿看起来年纪虽然不大,却是自己父辈人物,闻言忙向明孤鸿揖手恭声道:“多谢明庄主盛情,晚辈自备有疗伤之物。”说着,便取出几颗药丸服下,片刻之间,面色果然红润许多。
明孤鸿笑道:“我倒忘了,南宫公子号称‘不死神龙’,怎会如此下作,要我运功疗伤。”
南宫逸忙道:“明庄主谬赞了!”自怀中取出最后半瓶雪乌丸,递与梅云清道:“云清你受伤不轻,服些疗伤之药吧!”
梅云清不觉望了明孤鸿一眼,见他满是赞许之色,芳心忽一阵羞涩,不好去接,只得轻声道:“明庄主受伤也不轻,你该让他服用才是。”
明孤鸿哈哈笑道:“这点小伤,我运半个时辰功就好了,何必糟蹋这些灵丹妙药。”
南宫逸忙附和道:“是极,是极!若明庄主要服什么药,岂非弱了明水神功的威名?”
梅云清只得伸手接了过来,当面服了两颗,却将瓷瓶递还了回去,方道:“这下该可以了吧。”
此时白向天行了过来,大有深意的瞧了梅云清一眼,揖手道:“多谢三位援手之德,老朽谨代表振威镖局上下谢过了。”
梅云清思起杨飞,芳心一阵难过,不晓得那家伙跑哪去了,莫要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转念又想,那无赖最是怕死,这种事若发生别人身上还有可能,若是他的话,决计不会,她一念至此,芳心稍安。
南宫逸见梅云清默然不语,心中酸苦,却不得不回礼,向白向天揖手道:“白总镖头太客气了,我和梅庄主身为侠义中人,见得此事,自然义不容辞。”他一口气连梅云清的话都说了。
明孤鸿却道:“白兄,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南宫逸闻言不觉大为奇怪,平时也没听白向天和明孤鸿有什么深交,何出此言。
明孤鸿又道:“梅庄主武功之高,不逊令堂当年,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让这些后辈出出风头了。”
梅云清回过神来,揖手道:“明庄主过奖了。”不觉望了南宫逸一眼,道:“明庄主,白总镖头,我另有要事,先行告退。”言罢,也不待众人回礼,便即腾身掠去,转瞬不见。
“云清!”南宫逸想不到梅云清说走就走,连招呼也不与自己打一个,暗叹一声,对明白二人道:“晚辈也告退了。”
明孤鸿含笑道:“后会有期!”见南宫逸远去之后,面色忽尔凝重,向白向天低声道:“白兄,东西还在吗?”
白向天瞧也不瞧那只木箱,摸摸怀中,轻轻点头。
明孤鸿这才释然,对正在与锺敏激斗的苏花语道:“苏丫头,还不加把劲,厉老怪被我赶跑了。”
苏花语武功与锺敏相若,加之有奇兵剑痕在手,应付自是不成问题,只是她心有贪念,总是分神顾及蝉翼剑,意欲夺剑而去,故意处在下风,闻得此言,知道自己今天这剑只怕是夺不成了,剑痕一挥,将锺敏逼退丈许,娇呼道:“白衣叔叔,侄女武功太差,打不过这个姓锺的家伙,您可否帮我拿下他?”她的如意算盘打得不差,只要明孤鸿来对付锺敏,自己便可抽身退去,让他们两败俱伤,那丐帮长老武功看来也不怎么样,而且与雷洪纠缠一起,以她的武功,其他人都不放在她眼中,瞥势夺剑而去当不是难事。
厉方邪一去,锺敏心中早慌,眼见振威镖局帮手越来越多,自己还傻呼呼的在此为何?找死吗?闻得苏花语挑拔明孤鸿对付自己,忙就势停手,对雷洪道:“雷兄,正主儿都走了,看来今天这仇怕是报不成了,不如就此收手,如何?”
雷洪中了毒,与“酒丐”元天化打起来,吃亏不少,他心中早有此意,却苦于抽身不得,闻言忙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锺兄此言极是!”
元天化嫉恶如仇,冷喝道:“想走吗,只怕没那么容易!”
以雷洪和锺敏的武功,逃走当然不成问题,可他们的这帮手下只怕性命难保,二人若是弃之而去,传扬出去,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行走,正在欲走不能之时,忽闻白向天道:“元长老,放他们走吧。”
元天化怔了一怔,大喝一声:“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