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杨飞嘴中酒菜尚未咽下,又全喷了出来,方才说话之人竟是老熟人吴云鹤,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此不知名的小镇客栈,也能碰上。
那掌柜道:“还有两间,客官住店吗?”
马勇不耐烦的声音道:“废话,不住店这么晚来干嘛?”
那掌柜连连道歉道:“客官所言甚是,老朽失言了。”
吴云鹤道:“大师兄,还有两间客房,你看如何是好?”
施辉道:“此地离华山已然不远,反正咱们师兄四人许久没有如此私聚,不如挤一挤,亲热一宿。”
其他三人齐声附和。
杨飞暗暗叫苦:冤家路窄,天下客栈成千上万,为何偏偏住到一家?自己若被他们瞧见,包保死得难看之极。
他悄悄掩好房门,自门缝偷眼瞧去,只见店小二引着华山派四大弟子行了过来。
李梦柔见他贼头贼脑,忍不住问:“师弟,你在干什么?”
杨飞嘘了一声,低声道:“华山派的。”
华山派与杨飞的恩怨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李梦柔当然知道,心中恍然,小声问:“那咱们怎么办?”
杨飞贼笑道:“山人自有妙计。”自油布包取了一张白向天留下,没有见过的人皮面具,小心戴上,看看没有大的破绽,方憋着嗓门对李梦柔道:“娘子,为夫这厢有礼了。”
他此刻面容似个中年莽汉,偏偏说起话来文诌诌的,李梦柔瞧了,顿时想笑,可又不敢笑出声来,那副娇俏模样,令人心神荡漾。
杨飞怔道:“怎么了,有何不对?”
李梦柔浅笑道:“你的言语和面容南辕北辙,别人一听就知不对。”
杨飞一想也是,斟了杯酒,一饮而尽,粗声粗气道:“孩子他娘,这酒咋的这么辣咧?”
李梦柔再也按捺不住,笑出声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好,好。”
杨飞忘乎所以,得意的哈哈一阵大笑,不想传到房外华山派四大弟子耳中,个个皱起眉头,深更半夜,如此喧哗,让人如何安睡?
吴云鹤问:“小二哥,隔壁住的是何方房客?”
店小二道:“是位年轻公子和他的夫人,听口音,好似西安府人。”
杨飞闻得此言,笑声顿止,心中大骂店小二,他如此说法,自己这般乔装,吴云鹤四人一瞧便知不妥。
吴云鹤心想这笑声如此耳熟,又是同乡,难道房中之人自己认识?待店小二离去,便道:“大师兄,小弟去隔壁瞧瞧,许是故人。”
施辉道:“快去快回。”
杨飞哪知一声大笑,招此大祸,顿时大惊失色,急得犹如热锅的蚂蚁望着李梦柔道:“怎么办?怎么办?”
李梦柔暗暗好笑,柔声安慰道:“大不了咱们杀出去。”
杨飞怔怔道:“你重伤初愈,打得过华山四大弟子吗?”
李梦柔傲然道:“就算打不过,总不至落败。”上次她在刘纯阳手下吃了大亏,此番正好拿他的徒弟出气。
杨飞半信半疑,听得敲门声起,犹豫半晌,终开了房门,佯作愕然问:“兄台,找在下有事吗?”
吴云鹤见杨飞陌生的面容,心想店小二莫非老眼昏花,这张老脸还叫年轻?一时倒未有疑,揖手道:“小弟亦是西安府人,住在隔壁,听小二说大哥是同乡,特来叨扰拜会。”
杨飞道:“兄台客气了,在下姓李,单字一个扬,正欲前往洛阳,和贱内投宿在此,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吴云鹤道:“小弟姓吴,双字云鹤。”他闻杨飞声音颇为年轻,只是面容略显苍老,还道杨飞比较老态而已。
杨飞热情的道:“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咱们都是有缘人,在下备有薄酒,吴兄若不嫌弃,何不进来喝上两盅?”
吴云鹤道:“小弟的几位师兄正等着小弟,再则李兄房内尚有女眷,男女授受不亲,小弟还是不进去了,李兄盛情,小弟先行谢过。”
杨飞微笑道:“那明日若是有暇,咱们在店内再饮。”
吴云鹤应了声好,揖手告辞。
杨飞见他进了房,匆匆关好房门,揭下面具,拭了把冷汗,长长吁了口气。
李梦柔轻声道:“你这家伙,满口胡说八道,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李扬,李扬,你是不是想入赘我们李家?”
杨飞笑道:“当然不是,这是小弟为咱们的儿子取的名字?”
李梦柔红晕满脸道:“谁说人家要为你生儿子啦。”
杨飞嘿嘿笑道:“不生儿子,生女儿也行。”
“没个正经,还想学人做爹!”李梦柔啐了一声,忍不住问:“你方才邀他入房,就不怕他真的进来吗?”
杨飞得意一笑,附耳道:“这就叫欲擒故纵,我明知他三位师兄正在等他,故意这般说,吴云鹤才不会起疑。”
李梦柔又问道:“那你为何又要邀他同饮?”
杨飞更是得意道:“此乃疑计,待会等他们入睡之后,咱们便溜之大吉,一则避开他们,二则咱们没有钱付帐,如此一举两得。”
李梦柔哼道:“原来你准备赖帐,亏那掌柜让你住进来,还好酒好菜的招呼你。”
杨飞不屑道:“那老家伙不怀好意,明明是看上你,想献殷勤讨好你?你就不怕这是家黑店,等到三更半夜,那老家伙来一注迷香将咱们迷倒,再将你这朵鲜花给采了。”
李梦柔噗哧笑出声来,道:“人家让你白吃白住,你不但不感激,还编排他的不是。”
杨飞语重心长道:“人心隔肚皮,我虽是师弟,阅历却较师姐你高明许多,师姐,你得好好向小弟学习学习。”
李梦柔笑骂道:“你小小年纪,还教训起师姐来了。”
杨飞吃了几记粉拳,笑嘻嘻的抱着她滚落榻上。
二人静静相拥,隔邻反而不大安静,四人在裏面推杯换盏,好生热闹。
周承岭问:“隔房之人师弟认识吗?”
吴云鹤道:“不认识,是小弟听错了。”
喝了半晌,周承岭见吴云鹤闷闷不乐,意志消沉,便安慰道:“师弟,天下女子多的是,何必老想着那个小兰,以致魂不守舍,连练功也常常出岔。”
吴云鹤道:“三师兄教训得是,小弟知错了,以后定会多多改正。”
周承岭道:“可别再一个人喝闷酒了,小师弟,来,干一杯!”
吴云鹤苦笑两声,满饮一杯,低声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唉!”
马勇哈哈笑道:“想不到小师弟吟诗作赋起来了,师弟,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二师弟!”施辉目中精光一闪,瞪了他一眼,马勇立时噤若寒蝉,再不多言。
施辉年过四旬,早已授徒愈十,较其他三个师弟年纪大了老大一截,刘纯阳常年闭关,对其他三人来说,可算半个严师。
吴云鹤打起精神道:“多谢三位师兄关爱,小弟以后自会心无旁鹭,苦练武功,不负师恩。”
杨飞功聚双耳,当然听得清楚,闻得吴云鹤那两句歪诗,心有颇有感触,想了老半天,终忍不住低声问:“师姐,那两句什么水啊云的到底是何意思?”
李梦柔方才心神放在他身上,并未听得吴云鹤之言,反问道:“什么水啊云的?”
杨飞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李梦柔笑骂道:“你这不学无术的家伙,真是有辱斯文。”
杨飞不悦道:“小弟这不是虚心求教吗?”这几月来他随诸女耳染目渲,学问长了不少,否则哪能似现在这般满口成语?
李梦柔解释道:“这两句是前朝元慎离思中的两句,意即任何别的女子都不能代我所爱之人,通常是一个痴情男子骤失所爱,用来表达思念之情,哪似你这般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
杨飞怔了一怔,默默念了两遍,心中一痛:这两句不正是自己的生平写照,自己结识那么多女子,却没有一个能取代梅云清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杨飞心中伤感,李梦柔知他必是想起梅云清,芳心虽有醋意,也未责怪。
“师兄,那位布奇龙布师叔小弟怎的从未听你们提过?”藉着酒意,吴云鹤旧事重提,以前他分别找三位师兄问过数次,得到的都是一番叱责。
施辉道:“师弟,你真想知道此事吗?”
吴云鹤点头道:“还请师兄告之小弟。”
施辉道:“三师弟,你对小师弟说吧。”
周承岭愕然道:“大师兄,此事师父不是说过……”
施辉道:“师父那儿我自会去说,反正小师弟已长大成人,迟早会知道此事。”
周承岭便将往事秘辛向吴云鹤详说一遍,其中经过与白向天所述大同小异,只是两方敌对,难免互相抵毁。
吴云鹤怔怔道:“如此说来,那位布师叔是让本派分裂的罪人?”
施辉道:“话虽如此,但布师叔昔年重振本派声威,令武林人氏对本派刮目相看,也不无功劳。”
吴云鹤道:“那为何昔年师祖更改遗命,将掌门之位传于师父?”
施辉道:“布师叔当年挑战各门各派,加之性格高傲,结仇甚多,就算本派之内,不喜之人也居多,令本派与各大门派的矛盾激化,师祖有鉴于此,便改而将掌门之位传给淡泊名利,不喜与人争斗的师父,当时布师叔三上忘情峰,挑战剑神,偏偏师祖坐化,来不及对布师叔亲叙遗命,以致他心生误会,令本派一分为二,元气大伤。”其实华山派第二十六掌门鲁正山临终更改遗命,与各大门派联手施压亦不无干系,华山派遭逢巨变之时,施辉已然成年,身为掌门首徒大弟子,自然深有感悟。
施辉又道:“这二十多年来,师父他老人家一直想向布师叔说明前因后果,只要布师叔愿意,师父愿将掌门之位双手奉上,没想到布师叔竟已去逝,令本派至宝紫气秘笈和紫云令符也不知所踪。”
杨飞对白向天感恩戴德,听施辉语中之意,皆乃白向天的不是,顿时大为不屑,暗暗骂了句:装腔作势,就你会装好人。
吴云鹤道:“还好布师叔临终授徒,本派失物定可追回。”
周承岭哼道:“那杨飞油嘴滑舌,十句倒有九句不能相信,说不定此事乃他胡编乱造,师弟,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
杨飞闻言大怒,心想既然如此,秘笈和令符你们可别想老子双手奉上,有本事自己来抢。
李梦柔忽然低声问:“师弟,其实你那师伯就是布奇龙,对吗?”
杨飞点头道:“此事除了你我,切勿传于他耳。”
李梦柔嫣然一笑,应了声好。
吴云鹤道:“那杨飞说话虽然不尽不实,但在此事之上,倒不似虚言。”
周承岭道:“这一个多月来,咱们追摄天香宫宫主的踪迹,连除夕与师父他老人家团圆的机会都误了,还是没有发现杨飞的下落,不知这家伙藏到哪去了。”
马勇道:“明日便元宵,咱们日夜皆程,在午时之前定能赶回华山,只可惜没有带回师父要的东西。”
“元宵?”杨李二人互望一眼,心中皆惊:若明日便是正月十五,他们在玉湖之底岂非呆了足足十二日之久?
施辉见吴云鹤沉吟不语,便问:“小师弟,你在想什么?”
吴云鹤微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师兄,你信不信这世上真有这种巧事?”
其余三人皆是不解,施辉反问:“师弟,此话怎讲?”
杨飞大惊,低喝道:“不好,姓吴的发现咱们了。”
李梦柔不以为然道:“发现又待如何?咱们还怕他们不成,师弟,你先走,我先抵挡他们一阵。”
杨飞道:“要走一直走,要留一起留,你不是说咱们不怕他们吗?”
李梦柔心中一甜,道:“咱们现在都没有趁手的兵刃,以二敌四,或许不是他们对手,还是一起逃走吧?”
“好!”杨飞在她俏脸香了一口,二人匆匆收拾一下,夺门而出。
四人早守在门外,吴云鹤见到杨飞,哼道:“果然是你这装神弄鬼的小子。”
“吴兄记性不错,竟自声音将小弟认出来。”杨飞话说到一半,呼呼两掌,向他劈去。
吴云鹤知他内力浑厚,不敢硬拼,向外闪躲。
杨飞趁机一提真气,高高越过,远远大喊道:“师姐,快走。”
施辉冷哼道:“走得了吗?”剑锋出鞘,平空化作一道剑网,封去李梦柔所有退路。
李梦柔手捏剑诀,娇喝一声,身形一闪,以一化三,不但与施辉拼了一招,还攻向守住去路的周马二人。
“分光掠影!”施辉骤然色变,喝道:“你是南海幻剑派之人?”
“是又如何?”李梦柔曲指在匆忙接招的马勇风雷剑剑身一弹,马勇虎口一麻,长剑脱手。
“师弟,接剑!”李梦柔娇躯侧移,玉足在剑柄一点,风雷剑有若流星,向杨飞斜斜飞去。
杨飞使出蛮力,震退攻来的吴云鹤,将风雷剑接在手中,心中大定,哈哈笑道:“师姐,这四人不顾江湖道义,以多欺少,咱们今日便将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杀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以泄心头之恨。”
吴云鹤冷冷道:“姓杨的,你原来不是自称华山派吗?何时改投南海幻剑派?”
杨飞为之语塞,怒道:“老子要改便改,关你屁事。”
江湖中人最忌改头换面,另投他派,吴云鹤虽未当杨飞是华山派,但闻此言,亦是大怒,冷哼道:“欺师灭祖,罪无可恕,休怪吴某不再客气了。”一式“白虹贯日”,迎了过去。
杨飞轻蔑一笑:“就凭你,配么?”
这边马勇兵刃被夺,顿地怒不可遏,大喊一声“臭娘们!”赤手空拳,扑将上来。
施辉将他拦住,喝道:“师弟,不可无礼。”他已猜到李梦柔身份,区区一个李梦柔自不足惧,可她师傅李万剑就没多少人惹得起了。
施辉揖手道:“这位姑娘,此人乃本派叛徒,贵派与本派向无仇怨,还请姑娘不要插手。”
李梦柔道:“他师傅布奇龙早已去逝,你们既然不将他师傅视作贵派中人,叛徒此语又从何说起?何况我师弟承蒙家师恩德,收为入室弟子,已为敝派中人,眼见他有难,我怎可坐视不理?否则我师父得知,亦不会饶我。”
施辉道:“那姑娘今日是存心与本派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