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我”
杨飞无言以对,不觉狠狠瞪向王承裕,倒似罪魁祸首是他一般。
王可卿低声劝解道:“青青姐,这其中定是有些误会,你如此温柔体贴,杨公子怎会将你当成母老虎。”
她素居深闺,哪会劝人,不说还好,一说姚柳青反而哭得越发厉害了。
王承裕自知不妙,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打了个哈哈道:“各位,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卿儿,咱们走吧!”
杨飞正在气他,从鼻孔哼了一声:“恕不远送!”连带王可卿也不瞧上一眼。
王可卿无奈道:“青青姐,卿儿告辞了,你多多保重。”
还是梅云清代主人揖手道:“二位慢走!”
二人离去之后,厅中气氛颇为尴尬,杨飞当着梅云清的面,也不好使出那些温柔手段安慰姚柳青。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口中嗫嚅道:“青青,我并未当你是那个那个什么只是王承裕非要将王小姐许配给我,我也只好拿你作挡箭牌,那个实在对不住你,那个”
他说到这裏,姚柳青已是破涕为笑,连梅云清亦被他说得掩嘴轻笑起来。
杨飞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道:“青青,你原谅我了?”
但又觉在梅云清面前对姚柳青太过亲密,他偷偷瞥了一眼她的神色,见其无异,这才稍稍放心。
姚柳青偷偷拭去泪痕,道:“大哥,王公子为卿儿妹妹说媒,你答应便是,何苦编排青青的不是?”
“青青方才和卿儿妹妹谈过了,她对大哥情深意重,十分愿意侍奉大哥,就看梅姐姐答不答应?”
梅云清不露丝毫声色道:“姚妹妹都同意了,我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以后多个姐妹,当然是好事。”
此言落到杨飞耳里,却成句句反话。
他连忙摆手道:“你们别误会,有你们两个愿意嫁给我,已是我天大的福分,我岂敢对王小姐有非分之想?当初答应与她成亲,也是因我落魄之时为她家人所救,逼于无奈。”
梅云清轻轻一哼,不予置评。
姚柳青咬紧下唇,忽道:“大哥,其实青青有件事一直瞒着你,若不告诉你,恐怕大哥也不肯答应娶卿儿妹妹。”
“什么事?”
杨飞见梅云清脸色也阴沉起来,便知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其实”
姚柳青忽然又落起泪来,在杨飞印象中,她性子坚强豪爽,即使在当日将她自杨云飞手中救下,也不似今天这般柔弱无助。
杨飞轻轻拥着姚柳青安慰道:“青青,你不想说便不要说了。”
“其实青青以后再也无法为大哥生儿育女了。”
姚柳青一口气说完,便哭倒在他怀中。
“什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时下对一名女子来说,无法生育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杨飞思起先前种种,怒道:“是不是那个杨云飞干的好事?”
姚柳青哭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我去杀了他!”
杨飞想起与杨云飞的种种仇怨,怒火中烧,恨不能飞去太原,与那混蛋来个了断。
姚柳青低声道:“杨云飞的父亲身居布政司多年,在朝中颇有人脉,大哥若是杀了杨云飞,实是惹祸上身,青青不想报仇,只求和大哥平平安安过完此生。”
杨飞恶狠狠道:“大哥不会那么笨,这笔帐大哥迟早会跟他算的,当初只断他一条胳臂,太便宜他了!”顿了一顿,又问:“此疾难道无法医治吗?”
姚柳青黯然道:“王老前辈曾替青青医过,亦无良策。”
她口中所言的王老前辈,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医圣”王弘义,当日她在太原上弔自缢,只是一时闭气假死,后被王弘义所救。
王弘义怜她忠烈,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教其医术,而姚柳青能潜入皇宫,亦是得王弘义相助。
“云清。”
杨飞望向梅云清,本欲恳求她去找南宫逸,这话又不知如何出口。
梅云清摇了摇头,不知何意。
杨飞暗忖来日方长,此事以后再说,又问道:“青青,你便是因此才力劝我与王小姐成亲?”
姚柳青点了点头道:“青青在太原之事,爹尚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以爹刚烈的性子,说不定会拖着残躯,去找杨云飞拼命,后果如何,大哥一想便知。”
“所以,这事一定要瞒着爹,现在爹急着想抱孙子,如果青青和大哥成亲之后,久未生养,他老人家定会生疑。”
“若是娶卿儿妹妹进门,由她为大哥生个一男半女,也好对爹有个交代。”
“可我的未婚妻也不只你一个。”杨飞吞吞吐吐道:“云清不是也可以吗?”
梅云清听他扯到自己头上,俏脸微红,轻哼道:“你想得美。”
姚柳青却道:“梅姐姐身为一庄之主,事务繁多,恐怕几年之内都不能嫁给大哥,为大哥生儿育女。”
“青青早就打听过了,卿儿妹妹是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青青远远不及,她对大哥又情根深种,大哥岂能辜负人家一片深情?你说是不是,梅姐姐?”
似她这般游说未婚夫另娶他人,倒也少见。
梅云清暗自苦笑,迎着姚柳青央求的眼神,连声附和。
杨飞看看姚柳青,又瞅瞅梅云清,好半晌方道:“青青,大哥有些话要问云清,你可否回避一下?”
姚柳青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微微点头。
待她离去,杨飞向梅云清问道:“云清,这些事,青青是不是都向你说过?”
梅云清点了点头。
杨飞又问:“你是不是因此才心生怨怼,今日故意出我的糗?”
梅云清又点了点头。
杨飞再问:“那你是不是打心底同意我再娶王小姐?”
梅云清犹豫片刻,再次点头。
二人相对凝视良久,杨飞忽然一把将她抱住,嘻嘻笑道:“这可都是你让我娶的,到时你可别反悔!”
梅云清娇哼道:“本庄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少得了便宜又卖乖。”
杨飞涎着脸道:“不如现在就让为夫占点便宜。”言罢,便欲去亲玉人。
梅云清娇笑一声,已然脱出他的怀抱,高声道:“青青,出来吧。”
“你们说完了吗?”
姚柳青语音未落,人已出现在厅门口。
她身后还跟着四名仆婢,手中端着各式佳肴,原来姚柳青早已吩咐下人做了好菜,拿出来献宝。
姚柳青道:“时候不早了,梅姐姐用完午膳再回庄吧?”
“回庄?”
杨飞这才注意到梅云清一副远足的行头,他先前因与姚柳青的婚事,还盼梅云清早些回庄,现在却巴不得她多留些时日。
梅云清颔首道:“我在京城待了近半年,也没找到许子吟,前日接到消息,说庄中出了些变故,要我回去处理。”
“变故?”杨飞心中莫名一紧:“要不要紧?”
梅云清笑道:“区区小事,不足为惧!你穷紧张什么?”
“紧张!”杨飞打了个哈哈道:“谁说我紧张?”
接着,他瞪了姚柳青一眼,哼道:“青青,原来你早知道云清要走,偏偏不告诉我,让我也有所准备。”
姚柳青十分委屈道:“是梅姐姐不让青青说的。”
梅云清道:“我要走便走,你准备什么?姓杨的,我走之后,青青就交给你了,如果让我知道你对她不好,别怪我不客气。”
“岂敢,岂敢,青青有你这位大侠士当护花使者,小人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她无礼啊!”
杨飞拍着胸口,一副小生怕怕的神情。
见这小子如此惫懒,二女不禁相视莞尔。
酒足饭饱之后,杨飞执意要将心上人送出京城,姚柳青知二人有许多悄悄话要说,知趣的没有跟来。
近日杨飞名噪京城,经过城门时,居然连守城门的军士都识得他,向他连连点头哈腰,大开方便之门,让他颇为得意。
可惜梅云清却道了句“狗仗人势”,令杨飞似吞了只苍蝇,备感无趣。
二人并骑出了城门,离城老远,梅云清见杨飞仍如哈巴狗般跟在自己身后,无奈问道:“你到底要送到什么地方?”
杨飞一本正经道:“当然是梅花山庄。”
梅云清啐了一声,嗤之以鼻道:“你肯扔下娇妻美眷,弃官潜逃吗?”
杨飞老脸一红,讪讪道:“倒不是不肯,而是”
梅云清心中一阵失望,语气也冷淡不少:“既是如此,那你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当你的官吧!”
言罢,一挽缰绳,头也不回的拍马而去。
杨飞望着梅云清远去的背影,忽运气大喝道:“云清,等我有暇,定去找你。”
梅云清已然去远,也不知是否听见。
他正处官道繁华处,如此大呼小叫,立时惹来行人一阵非议。
杨飞呆望良久,回过神来,见有人瞧着自己指指点点,怒目一瞪,喝道:“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抓你们进大牢。”
如此蛮横,较汪直、梁芳之流恐怕也不遑多让。
众人见他高头大马,衣着华丽,颇有官威,倒也不敢顶撞,当下一哄而散。
杨飞大觉得意,仰首哈哈大笑三声,心中一阵空空荡荡,失落之极。
又过了片刻,杨飞收拾心情,调转马头,向京城而行,主人心情不佳,似连马儿也垂头丧气起来。
“驾!”
身后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一辆马车转瞬即至,若非杨飞反应够快,纵马闪开,只怕已被撞个正着。
杨飞顿时大怒,暗骂两声,拍马追去。
他正在气头上,被人如此羞辱,焉能不去寻寻晦气?
自后望去,那马车竟是罕有的四轮马车,车身华美,车厢既宽且大,车首由四匹通身纯白的骏马拖驶,以杨飞那八分熟的骑术,单骑竟然追之不上,令他大骂胯|下马儿无能,是匹不知从何而来的杂种马。
他哪知胯|下马儿虽非神驹,却也是大内精选的骏骑,此次追之不上,不是马儿无能,而是他骑术太差。
杨飞眼见越追越远,无奈只好缓了下来,暗恨道:“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老子在京城看到你,再寻晦气。”
但却不想想那华丽马车敢在这天子脚下疾驰,马车主人多半是大富大贵之人,以他目前的权势,恐怕惹之不起。
正寻思间,那马车忽而停下,一张熟悉的脸庞自车窗探出,唤道:“杨飞!”
本欲破口大骂的杨飞,连忙将满肚子脏水咽了回去,换上一副笑脸道:“小萍儿,你何时来京城了?”
既是老熟人,这仇自然报不成了。
马车中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毒娘子”姜依萍。
她招招手,杨飞慌忙驱马来到车前,这才听毒美人反问道:“小坏蛋,许你来,就不许我来?”
“许,当然许!”
杨飞连连陪笑。
他暗道,老子是大明的锦衣衞千户,这顺天府当然来得,你这个鞑靼公主没事跑这裏干嘛?还搞这么大的排场?
迎着杨飞疑惑的眼神,姜依萍笑道:“我来京城有些事情,不便详说,倒是你在这干什么?”
她此刻一身明廷宫装,颈口颇低,加之倚在窗前,杨飞居高临下,恰好瞧见她胸口的如玉肌肤,想起昔日同毒婆娘的诸多风流往事,心中蠢蠢欲动,一时竟忘了说话。
姜依萍这时才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在,紧了紧衣领,啐道:“死鬼,看什么看?还没看够吗?”
杨飞目光移开,嘿嘿笑道:“如此美景,岂能看够?”
姜依萍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你也学得酸起来了?”
杨飞老脸微红道:“过奖,过奖!”
姜依萍又道:“小燕子呢,她也在京城吗?”
杨飞如遭棒喝,身躯一晃,几欲摔下马来,耷拉着脑袋道:“她不在京城。”
姜依萍见他如此模样,便知南宫燕十有八九遭了变故,也不多问,岔开话题道:“我此次来顺天府,要待些时日,你住在何处,我去找你。”
杨飞伤感之下,已然色心全无,说了府宅所在,再无他语。
姜依萍见这家伙冷淡下来,自感没趣,迳自离去。
杨飞失魂落魄的愣立良久,这才拍马进城。
杨飞当时告诉姜依萍住址,随即便感后悔。
若这毒婆娘找上门来,自己向姚柳青如何解释?就算想再续前缘,也不该搞到家中来续,如此不是自找苦吃?
还好他提心吊胆了数日,姜依萍并未找上门来,对此他既觉高兴,又感失望。
杨飞找了几名京城名医来看姚柳青的不孕之症,其中还有一名御医,可众医所言皆不出所料,气得他直骂庸医,想到仍滞留京城的南宫逸,却又拉不下面子去求人家。
最后还是姚柳青劝解道:“大哥,命由天定,青青无法生育也不打紧,只要是大哥的子嗣,青青一定视如己出,你看王家小姐的事”
杨飞苦笑道:“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她身上了?唉!依大哥之见,青青不如去做媒婆,肯定宾客盈门,生意红火。”
姚柳青嗔道:“大哥取笑青青了。”
杨飞哈哈大笑,出门去也!
留下姚柳青一人,她神色却有些恍惚,喃喃自语道:“大哥,你以为青青期望你三妻四妾吗?”
言及此处,忽然伏案低泣起来。
“微臣叩见陛下!”
杨飞伏首朱佑樘案前,心中有些忐忑。
自己每日巡视皇城,虽说不时可以见到朱佑樘,可似今日般单独面君,倒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你可知朕召见你,所为何事?”
朱佑樘当了一个多月皇帝,皇威日严,当初杨飞还敢同他插科打诨,谈笑风生,后来连说几句话都小心翼翼。
“微臣不知。”
杨飞听朱佑樘语出不善,越发惶恐,君威难测,别看他这几个月威风得紧,若朱佑樘一不高兴,将他拖出去砍了,亦未可知。
“你看看这个吧!”
朱佑樘自案上抽出一张奏折,扔到杨飞身前。
杨飞毕恭毕敬的捡起,一字一句的看起来,奏折裏面词藻华丽,咬文嚼字,以杨飞这半瓢水的水准,看得头昏脑胀,仅知其意。
他忽然双手一颤,只见折中写到:“近日臣闻,千户杨飞,目空一切,纵横京里,所至之处,鸡飞狗跳,生人难近,倚仗帝宠,收受贿赂,嚣张之处,堪比汪直、梁芳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