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皱着眉头翻看厚如新华字典的《太极国家医学院教职工职务制度手册》一边漫不经心地向高警衞打听:“小高,那个叫秦亮的孩子,是不是我们太国院的学生?”
“是啊,陈主任也听过他?”
说起秦亮,小高一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的样子:“这小子很难对付,根本不受管束,全校的老师没一个不怕他的……”
我接着问:“他在学生当中很有地位?”
小高犹豫了一下:“也不算有地位,就是……就是一个野小子,学校里成派系的学生们不喜欢他,洪老大带一帮孩子堵过他几回,叫他以后不要狂,没用,他不怕打,头上绑着绷带还把洪老大的车子砸了……”
“洪老大又是谁?”
没想到秦亮只是个散兵游勇,那么到底谁才是这所学校的霸主?
“医学检验系的洪大志,才上大二,连好些大四的学生都听他的话,前任警衞部主任就是被他找人打到住院的……”
说到伤心处,小高一个劲地唉声叹气,“这个学校里根本没几个想念书的孩子,仗着家里有钱有背景,到处惹是生非,搞得校园里鸡飞狗跳,我们哪个校警不头疼……”
我扶着额头沉思,右手啪的一声合上制度手册。小高猛吃一惊,醒悟到自己流露出了情绪,慌忙纠正:“当然,自己的工作没做好不能全怪学生,我不是想推卸责任,就是向陈主任汇报一下真实情况……”
挥挥手,我宽了宽他的心:“没事,你大胆说,开展工作就需要这样直言不讳的性格。”
“其它……也没什么了……”
小高突然一拍脑袋:“哦,对了,最近您要当心洪老大,他一向看不起警衞部,我们部门每个新主任都被他给过下马威……”
“老娘等着呢。”
我嗤之以鼻,把制度手册远远一扔,再从桌上拿起职能表翻看。
表格里贴着警衞部所有人员的照片,大头照旁边是该人所属班组和职能简介,在这个陌生的环境终于发现了自己熟悉的东西,我饶有兴趣地捧在手中,仔细端详。
小高善于察颜观色,在一旁集中火力猛拍马屁:“陈主任,不瞒您说,刚知道新主任是女人的时候,咱们都以为警衞部算是彻底完了,想不到您这么胆大心细,身手比男人还厉害,又有思想有见识,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往后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只有我做不到的,没有我不肯做的……”
我从文件上方露出眼睛瞟着他,依稀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我对女上司表忠心时也是这个熊样。
“呵呵,没什么好吩咐的,同事间相互配合工作,是份内的事。”
我淡淡地打官腔。
不是我不接受马屁,正因为要接受更多马屁,所以我必须表现得疏远,距离太近,容易被人俯视。
小高连连点头,嘴咧得跟荷花一样:“对对对!主任说的是!”
“最后一个问题。”
我捏着那几张粗糙简陋的表格,唾弃之极:“这些职能表是哪个垃圾做的?”
小高不明白职能表哪里得罪了我,只得小心回答:“原来的主任做的……”
“一看就是个头脑简单的货色,做得比小学生的功课表还烂!”
我毫不留情地批评。
制作精美完善有力度的表格是我的上一份职业,并且自认为在业内小有天赋,眼下看见这份稀烂玩意被奉为部门职能表,禁不住本能澎湃发作,对这种粗陋无概念、言过其实、文字割裂,几乎什么毛病统统犯了一遍的职能表,我绝对无法容忍!
我打开桌上的计算机,头也不抬地对小高说:“你回去休息吧,按原计划上班。”
小高答应了两声,卸下肩部的对讲机和腰后的警棍,轻轻搁在我桌角,脚跟一碰敬了个礼,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去,临走不忘替我把门关好。
我掏出烟盒,抽了一根烟点上。
烟,不抽没灵感,其实抽了也没什么灵感,但可以显示事主正忙得焦头烂额。我拉了张白纸充当烟灰缸,从邮箱里调出职能表范例,熟练地修改背景颜色、调整字体大小、插入图标、封面设计、文字风格重塑……
正作得津津有味,一直有着轻微嘈杂音的对讲机突然冒出一个清晰的人声:“学校正门发生骚乱!学校正门发生骚乱!所有安巡人员马上赶过去!马上赶过去!”
我一手掸烟灰,另一只手拿过对讲机,按下呼叫键询问:“这是警衞部,什么事?”
“监控人员发现学校大门口发生不明骚乱……”
接着是呼哧呼哧的杂音,还有四名安巡人员收到指令正在赶往校大门的一一响应。
警衞部在办公楼一楼,隔壁就是监控室,出门喊一下不就成了?浪费电池……
“不要跟学生冲突,随时汇报情况。”
说完,我继续投入表格制作,一根烟已经烧完大半了,图文混排的职能表也已完成大半,有模版有数据,制作起来很轻松。
就当我点下最后一次存盘,顺手把烟头掐熄的时候,对讲机内传来校警急促的声音:“陈主任,又是……有外人来捣乱!赶快报警吧!”
“别轻举妄动……几个人?”
我站起身,眼光在屋里巡了一圈,开始寻找合适的家夥。
“五……五、六个人……他们都带着刀,学生的情绪很不稳定,你赶快报警吧,别让他们伤了学生!”
校警声音很慌,嗓门也压得低哑,像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报告。
“知道了。”
我摸起小高的警棍走出去。
报警?有什么用?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道上混的小流氓都很难缠,就说我那几个开打手公司的朋友,哪一个没被抓进去过?不是杀人越货放火强|奸,关一段时间也就放了,下一幕就是复雠者卷土重来,这样一直纠缠不清下去,每星期到学校来打一个学生都够人受的……
不触及皮肉的灵魂教育,对他们根本没用!
老远我就看见一大堆人挤在学校门口,分开人群走过去,隔着大门看见外面有两拔人正在对峙。
六个人那一帮的是满脸狠气的小流氓,另外十来个一帮的是太国院的学生,很好分辨,小流氓发型糟手里拿把刀,学生戴眼镜手里攥着原文书。
门衞大爷已经把校碑两边的不锈钢自动伸缩门都关上了,四名校警全部被困在门外,互相推搡着叽叽咕咕,想退回来不好意思,想上前劝阻又不敢,鬼头鬼脑的模样,惹来许多校内师生的嘲笑讥讽。
两拔人互相喝斥挑衅,情势一触即发,下个镜头就该开打了。
我左右张望都没找到门衞大爷,只好爬门过去,好在自动门的高度只有一米六左右,又有踏脚处,我握紧警棍,单手搭上门边两个蹬跃轻松翻越,稳稳落在外边的地面。
“主任!”
警衞们马上围了过来,眼睛里闪着亮光:“报警了没有?”
“报个屁!还嫌事情不够大?你们赶紧去找那个看门老头,让他把门打开!把学生关在外面算什么?”
我匆匆命令,然后走近正在对峙的那两夥人,沉声警告:“太国院的学生马上给我回学校去,谁主动惹事我就治谁!拿刀的兄弟,我不管你们跟这些孩子有什么过节,道上规矩是不碰女人和小孩,这场架打赢了也未必脸上有光!”
他们都诧异地看着我,一个女的翻门栏本身就很引人注目,何况还跑进男人的战圈里唧唧歪歪。
我慢慢移动到他们中间,面向学生再次警告:“都回去!不管你们是什么身分,打架的时候命都一样贱,刀子不长眼,捅伤捅残是一辈子的事!谁愿意下半生当口足画家的就留下来!”
学生中,领头的单眼皮男生皱着眉毛看我,似乎正在心裏估计我的分量,我背后传来一个蛮横的声音起哄:“洪大志,赶紧听话回去吧!小鸡鸡被打残了,你妈还不哭死?”
原来这个单眼皮就是洪大志,那么,这帮青年不是他找来捣乱的,而是来找他寻仇的?
任何一个年轻人听到挑衅都难免激愤,洪大志额上青筋鼓起,咬着牙挥手撵我:“不关你的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