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志拍拍我:“你想啥呢,这么出神?”
出租车不知何时停在了香格里拉门前,我竟然没有丝毫感觉,看来司机技术不错。
戴着白手套的门童拉开车门,礼貌地致简短欢迎词,我说明包厢号码,接待人员引着我们走上二楼。
洪大志显得有些紧张,自嘲地笑着:“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过来……说实话,被砍之后,我只想退出这阴暗可怕的圈子,一度连别人叫我老大都反感,今天却怎么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跟你来了……唉,还是放不下吗,毕竟是我向往已久真正的江湖啊……”
我懒得理他,站在包厢门外,作了个请进的手势,微笑:“希望今天的盛宴不至令您失望。”
洪大志忐忑不安地推开门,我还以为他会身子一僵,然后笔直地愣在门口,毕竟在来之前我没有透露饭局里有砍他的那几个人,结果他只是微微一怔,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我疑惑地跟进去,才发现方进宇端着茶杯坐在桌边,只有他一个人。
我反脚踹上门,可怜的门板发出巨大的砰声。
“其它人呢?”
我问。
方进宇慢条斯理地倒了两盏茶,转到洪大志的面前:“来,喝点茶,稍等一会吧,他们已经尽快赶过来了,正在路上……”
我坐到洪大志身旁,却不动茶,只冷眼看着老方:“他们有迟到的资格吗?”
“不要这么说,谁能不碰上点塞车之类的意外呢?”
方进宇呵呵地笑着打圆场,只是脸笑眼不笑,我猜此刻他心裏其实是异常的不耐烦。
方进宇是个有野心的人,公司有太多正经事等着他处理,因此对我,他只想敷衍了事。
洪大志轻声问我:“在等什么人?”
“严老五已经离职了,你面前这人姓方,是长江公司新的老大。”
到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再瞒他,后面一句话既说给他听,同时也说给方进宇听:“再等三分钟,如果砍伤你的那几个人不过来,我们就走。”
“等他们干什么?”
洪大志身子一僵,有股怒气弥漫于脸上。
我按住他的手背:“相信我,再等三分钟。”
洪大志没有动,眼神极其复杂地望着我,喉结滚动几次,终于没再说话,抽回了手,垂下了头,闭起眼睛喝了一大口茶。
方进宇满脸的无奈:“阿七,你也相信我行吗?”
“老方,我当然相信你……我陈七这半辈子相信过太多人了,我相信兴爷,所以没找他女婿报仇,我相信五哥,所以我学校的学生被他公司的人砍了,现在我相信你,所以只能跟你在这裏浪费时间!”
我猛地站了起来,桌布挣动带翻了面前那一盏茶,碧黄的茶水泼洒在桌上,顺着桌布的褶皱淋漓而下。
“混黑道的,有人真正讲信义吗?让我相信你?你已经不是三年前的老方了,你把没规矩的小弟敬得像爷,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洪大志不明究里,但也没问,沉默着替我撩开了衣服,把桌上茶水擦拭干净。
方进宇盯着我,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夺魄,许久才说:“我答应过,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绝不会毁诺……既然他们没有胆量过来,就由我这个当老大的代他们受罚吧……”
他站了起来,缓缓捋起左手衣袖,张开五指伸到桌上,右手提起一只玻璃杯在桌沿一磕,杯子啪一声碎裂,他把一片锋利的玻璃碎片扔到洪大志眼前。
“小兄弟!哥哥管教无方,让你受苦了,切几根手指能让你消气,请便吧!”
望着桌上寒亮的玻璃片,洪大志当场当机,我也被方进宇突如其来的这一手搞愣住了。
方进宇脸色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个无赖!
他搞这个飞机,摆明是知道,我再怎样发火也不会拿他开刀!
我在心裏暗暗地咬牙切齿,老方果然变得既精明又无赖,皮厚而难缠,我怎么竟然碰上了这么个鼻涕虫新秀,还曾经跟这种软件动物称兄道弟,正应了那一句名诗:待到山花灿漫时,他在虫中笑。
洪大志捏起那枚玻璃刃,眼光如淬火般打量着那一弧锋芒。
如果洪大志真的要下手剁老方的手指,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拦他,事实上也没什么时间给我思考这个问题,就在房间里维持着这种胶着状态,空气似乎凝固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几个一脸倒霉相的男人陆续走进来。
我记性不好,只能依稀看出些熟悉的影子,走在中间的那个脸色最慌张。
方进宇挑了挑眉尖,徐徐直起腰。
“是他们?”
我指着他们问洪大志,心中吁了口气。
来的正是时候——你们洗干净手指等剁吧!
洪大志的目光逐一从他们脸上打量过,眼中炸出仇恨的光芒,手中那一弯残弧握得更紧,差点就要划破自己手掌了。
“是他们。”
洪大志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指向中间那个人,苦苦思索:“这个人……我想想……”
被指到的那个人一见这阵势,发现自己被指着,下意识地想溜,但位置正好被前后人夹住,退无可退,顿时两腿抖如筛糠。
“不关我的事啊……大姐!”
那人突然迸出一嗓子,扑上来就把我的胳膊抱住了,大概觉得我是个女人,会比较心慈手软。
“给我说说好话,赶紧让我走吧……我是无辜的,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七岁小儿,要是出了事,谁来照顾他们……”
我抬手就给了那人一耳光,嫌恶地把他两只爪子抖到旁边去:“最讨厌你这种人!为非作歹的时候胆大包天,承担责任的时候胆小如鼠!”
那人被打得身子一歪,靠在桌旁,颤巍巍地指着我:“你……你怎么动手打人哪……”
“打你怎么了?老娘不剁你就算你走运!”
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把人拽起来,扭头问洪大志,“大志,他打你哪里了?你现在十倍打回去!”
“这个……”
洪大志清清喉咙:“这个人,我没见过。”
我脑子一时就胡涂了,问方进宇:“老方,这人没动过手,你让他过来干嘛?”
方进宇啼笑皆非地望着我:“不是我让他来的,这人我也没见过。”
“哎呦!我还没介绍呢!”
第一个进来的男人大剌剌地揉了一下鼻子,嘻嘻笑了,“他是载我们过来的出租车司机!刚才在二环路塞车塞了半个多小时,方哥,我怕您怪我,把他带上来就是证明我们没故意迟到……”
方进宇忍着笑,斥喝了声:“胡闹!”
我的脸立马变成囧字形,只好松开司机的衣领,热心地帮他把弄皱的衬衫整理好,询问:“刚才是手误,你别放在心上——先生贵姓啊?您从哪来的?”
“我姓王,从楼下来……”
司机战战兢兢的。
我隐忍着澎湃的发飙情绪,和善地朝门外努努嘴:“王先生,麻烦您打哪来的回哪去吧。”
一听此言,司机如蒙大赦,夹起尾巴飞速奔遁于门外。
闹场的走了,方进宇颔首示意:“叫七姐。”
“七姐!”
留下来的四个人都乖乖地叫了,我不作表示,板着脸坐回原位,心裏憋着一股气。
方进宇又在将我的军了,礼多人不怪,先把我架到七姐那么高,回头对小弟们下手自然就得留些情面。
领头的人继续搓着鼻子,像是鼻炎发作的样子,讪笑道:“七姐,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我冷笑:“你搞错道歉对象了。”
那人又转过脸对洪大志讪笑:“兄弟,对不起,那天我喝多了,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咱们交个朋友,以后有事跟哥们说一声,我就当你是自己人!”
洪大志沉默不语,不知是怒是惧,气息一呼一吸,如钢弦般紧绷细长。
门被推开,探进一张笑靥:“请问可以上菜了吗?”
“上菜吧。”
方进宇点点头,趁机接着劝了洪大志两句:“小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在道上多几个朋友,不比多几个仇人强?”
洪大志不言不语,只是看我,他的眼光就像一把锉刀,不断地在我心上磨。
他攥捏的拳心已经有血珠渗出,我伸出手掰开他紧握的手指,从他掌心取出那枚沾血的玻璃碎块,远远扔开。
眼光仍停留在洪大志的手上,我头也不抬,对那几个人招招手:“行了,都闭上嘴……我给你们老大个面子,这件事情以后就不追究了,大志脸上的这一刀是谁砍的?过来吧!”
领头那个鼻炎患者走过来,赔着小心:“七姐宽宏大量,小弟不会忘记的……”
我闪电般抓住他的手,左手固定,然后右手抓住他的小指往手背上迅厉一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迅雷不及掩耳,这人的尾指已经在轻微的喀嚓声中脱臼。
方进宇遽然起身大喝:“陈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