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那个脸色苍白的鼻炎患者,缓缓开口:“给方哥个面子,我不为难你,略施小惩,今后引以为戒。”
那人脸色苍白,捧着手咬牙切齿:“我操!你个臭……”
方进宇大喝一声:“住口!”
这时门被推开,两个笑盈盈的服务员小姐托着木盘走进来,一边上菜一边报菜名,丝毫未察觉到房间里古怪的气氛。
被撇折小指的那人表情痛苦地不断吸气,却迫于方哥的脸色不敢再问候我的直系亲属。
“各位请慢用!”
上完了菜,两位小姐俏皮地笑着离开,我指了指桌子中央的一盘回锅肉,对着鼻炎患者冷笑:“只想吃肉不想挨揍,那是条狗,既然想当狼,就别摆出这副怂样!”
我倏地缩回手,指着他的鼻尖,“你给我听清楚,太国院是我的地头,你在别的地方杀人放火我不管,如果再敢动我的学生一根汗毛,我会让你认识本市所有的骨科医生!”
那人抱住左手紧紧地咬着牙,不吭声,只狠狠盯着我,既不甘心又满腹怨恨。
“好了,都出去吧,别在餐桌上哭丧着脸恶心人。”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你的手随便找个医生推拿一下就能复位。”
几个人愤然摔门而去,动静很大,我向方进宇撇撇嘴:“老方,没教过他们规矩?”
“阿七,你的性子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暴躁冲动。”
老方岔开话题,递给我和洪大志每人一根烟,眼神隐藏得很深,“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道歉赔罪只是我给你个台阶下?你知不知道你不按我的意思来,执意对我的下属这样做,会把我惹火?”
“知道,所以我没打招呼就下了手。”
我回的很快:“老大道貌岸然地要求小弟接受惩罚,先说几句大义凛然的场面话,然后扔把刀出来让对方随便动手,如果对方还狠心要砍,自然会有其它兄弟出面阻拦,一直拖延到对方打消念头为止。”
“我跟在兴爷身边这么久,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这种情形见多了,这样做既显得自己守信诺,也维护了老大尊严,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回护自家兄弟。”
方进宇给我点烟的手一顿:“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铁了心地跟我作对?”
“老方,我不想跟你作对,我只想保住自己的饭碗,有学生受伤我会被解雇。”
我夺过他手里的打火机,给自己把烟点上,再丢还给他,“我本来想找个干净的工作,没想到怎么都躲不开这条黑道。”
“阿七,念在过去的交情,我再忍你一次,但愿我们最后不必翻脸。”
方进宇打开白酒,倒了三大杯,自己端起一杯,然后把其它两杯转到我和洪大志面前,举杯:“祝你工作顺利!”
明白他顾念旧情,我暂时抛开警衞部人员的禁酒令,端起酒一口气干了。
这一顿我喝了不少,没算,反正走出酒店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我头有点晕,方进宇要开车送我回去,我想起与罗侯有约,婉拒了。
道别之后,我看看时间,催促洪大志回校:“赶快回学校,如果查房……”
话没说完,我胃中翻腾加剧,转身冲到角落开始扶着墙呕吐。
滚热的秽物从口中不断涌出,胃部强烈抽搐,我若不用力抓着墙,几乎连站都站不稳,难受之极。
吐完了,用手背抹一抹嘴,我转身走回来,洪大志买了瓶水递给我:“漱漱口。”
我很感激他的细心,但没情绪说话,默默地接过来,漱口吐水。
由于感念方进宇的眷顾,我让自己往死里喝,所以很久没有经受酒精煎熬的胃扛不住了,洪大志今晚喝的不多,小抿而已。
洪大志担心地望着我:“陈七姐,你今天喝了一斤多的白酒,我送你回去吧?放心,查房前赶回学校时间还来得及……”
“不用,没事。”
我勉力笑一笑,“这点酒小意思,以前我一边吐一边走了半个城回家都没事。”
洪大志还想再劝,我嫌他罗嗦,加上酒精上脑,张口说了句脏话:“回去!你再鸡|巴毛,我把你嘴给缝上!”
被狗咬到的洪洞宾气呼呼地滚了,我看着他走到酒店旁边,叫了车,沿回校的路线驰去,自己则仰首靠在棵大树上定神。
这时候,停在我身旁的一辆黑色轿车忽然走下个人,温和地扶住我的肩膀:“阿七,又喝多了?”
我醉眼昏花地看过去,来人的脸孔轮廓逐渐清晰,面容刚硬而沧桑,深深的额纹犹如刀镌霜刻,正向我微笑着。
“兴爷?”
我很惊诧,“你怎么在这裏?”
沈兴国怜惜地摸了摸我酡热的脸:“正巧路过,听说你跟小方在这裏谈判,临时决定过来看看。”
“我哪有资格跟他谈判?”
我自嘲地咧嘴笑笑,靠着树干不动,一动下盘就虚浮不稳,“仗着是沈兴国的妹子,狐假虎威一把而已,别人看你的面子,也就不欺负我这只落水狗了……”
沈兴国哈哈大笑,我东看看西看看,脑子里突然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面对着我,他背后的街道上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可我脑筋却转不过来。
“兴爷!小心!”
车里突然有个声音疾叱,车门被撞开,一个黑衣人长身扑出,拉着沈兴国卧倒。
听见这句话的同时,我分辨出了对街中隐约的一记弦绷声——我虽然醉了,但基本还能分得清,不是枪响,而是弓弩发射的声音。
以前五哥家里就收藏了一支黑色巴力野猫,我玩过几回,从声音可以听出弩矢来势凶捷,可惜我醉得厉害,反应和身手迟钝,勉强转身一侧,后肩剧震,有如被沙锅一般大的拳头击中,巨大的冲击力推着我踉跄了几步,重重地向前扑倒,接着就是冰凉的剧痛袭上大脑。
黑衣人以车为掩体,尽量匍匐身子扶着沈兴国迅速上车,我早听说兴爷有一个神秘保镖,今天总算亲眼目睹了丫的身影。
“阿七!”
兴爷上车前,回头似乎想拉我一起上车,黑衣人果断地沉声阻止:“她离得远,别管了!目标是你,她不会有事的!”
在帮会里,没有谁的性命比兴爷更重要,我忍痛回头喊:“你们快走!”
车门啪地关上,风驰电掣而去。
趁着现场混乱和有人趋近询问,我跌跌撞撞往人多处奔去。
暗杀失手,一般有两种选择,一是立即收手等待下个机会,二是挟持受伤者,以换取目标现身的机会。
以武器来判断,对方这次应该会选择收手,毕竟弓弩的体积太大,他不可能扛着个硕大的凶器满街追我。
但我必须提防第二种情况发生,万一落入别人手里,我大概只能祈求速死——还是那句话,在帮会里,没有谁的性命比兴爷更重要,其它人在帮里都只是陷阵营里的勇士,为了兴爷打拼。
嗯,虽然小女子区区一条贱命不足挂齿,但能活着最好还是活着,结婚生子赡养双亲这些事我一样也没做过,死了多冤枉。
闯红灯冲过好几条马路,幸好没死,见没人追过来,我缩在墙角忍痛用颤抖的手指拨通小八的电话,好在这次他没关机。
“喂?”
小八平时不耐听的声音,现在却显得悦耳动人,我按住后肩的伤处,摸到冰冰冷冷硬硬的一支弩箭插在肉里,我长吸了一口气,低声交代:“小八,你快来中环接我,我——”
他冷冷地打断我:“让我去接你?不怕我非礼你?”
我被他一句话噎住,心想什么时候了,他还为了上次的事跟我闹脾气,我忍着痛,耐住性子继续说:“别闹了,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小八轻笑,声音低哑:“我正在干正经事。”
听筒里传来几声女人的娇笑,就在他身旁。
我怔在当地,只觉全身沸腾的热血直奔天灵盖而去,酒意倒是清醒了不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不好意思,打扰了!”
然后匆匆挂断手机,扔在一旁。
街边还是一如既往地喧嚣,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几乎撑不下去了,额头抵在墙上,死死忍着肩膀上的痛感,冷汗如雨。
如果我失血过多死在这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觉?夜里来尿尿的酒醉青年?明早来打扫衞生的清洁工?
手机铃声突然欢唱起来,我捡起来一看,心裏失望透顶。
不是小八,是罗侯。
“陈七,你和客户在哪里吃饭?我一会过去接你……”
罗侯的声音愉悦如常。
“已经吃完了,我在中环。”
我急急告知地点,此时已经顾不得会不会吓坏这个男孩,我迫切需要别人的帮助。
罗侯似乎听出我的焦灼,声音也急了:“好,我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我闷堵的心情稍微松懈了一点,开始坚持着让自己保持清醒状态。
我现在这副样子,如果昏倒了被人发现的话,必然会报警处理——在得到沈兴国的授意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惊动警察。
我犹豫地摸着箭柄,狠不下心拔,只是肩上扎根弩箭,随便动一动都疼入骨髓,这样自然不能去医院,拔掉之后再对医生谎称被利器捅伤,不知道会不会被识穿?
对了,这是暗杀者留下的证据,我必须完整保留,无权随意处置……
罗侯找到这裏时,我从黑暗中突然暴露出的样子果然吓了他一跳,他蹲在我身边,慌不择言:“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要不要紧?来,我背你去医院……”
额上的冷汗滚进眼里,我镇定吩咐:“你先把上衣脱了,帮我把箭拔掉,用你衣服帮我把伤口堵住,把箭收好,然后再送我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