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志跑到我办公室里来吹冷气,脸孔被晒得通红,头发还湿漉漉的,他今天下午没课,不知道上哪里野去了,看来本市可能有黄花大闺女被诱|奸。
“听说你解决了秦亮的事?”
洪大志一手叉腰,凑到空调前用手扇风。
我正在给朴承胤打电话,简短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无视他的存在继续按号码,把手机搁到耳边等待回音。
电话通了,我盛情邀请朴承胤共进晚餐,很不幸,他晚上已经有约了。
朴承胤抱歉地问:“明天可以吗?”
我也很有礼貌地飞快回答:“谢谢,不用了。”
哼哼,既然他很忙,机缘不够,我也不用急着把戒指还他了。
合上了手机,我把洪大志喊到面前来,盯着他认真地上下打量。
嗯,年轻了一点,唇上还长着一层细密的绒毛,眼神虽然努力装得沉稳老辣却仍嫌稚气,我要是带这么个货色回去,我妈肯定会把桌上的酒杯换成奶瓶以示抗议。
不过,聊胜于无,而且我前面说过了,事到如今,爹妈估计已经不指望我能找个适龄的优秀青年了。
洪大志被我看得毛骨悚然,撸了一把头发:“看什么?看上我了?”
然后调整一下表情,对我深情款款地唱:“我没那种命呀,她没道理爱上我……”
“上你?想得美!”
我极为不齿,“就你这种姿色,不倒贴钱,老娘不带你出场!”
洪大志笑嘻嘻地问:“能包夜吗?”
我沉着而雄壮地一挥手:“别扯那些不正经的……今晚姐姐带你回娘家去吃饭。”
“回娘家?”
他愕然。
“我爸妈打算赏脸接见你,便宜你小子了,要不是……”
我悻悻地说到这裏,手机忽然响了,是朴承胤打来的,我诧异地接起来:“喂?”
“陈小姐,你刚才的邀请现在还有效吗?”
朴承胤试探地问。
“你不是没空吗?”
我反问,心中微微欢喜。
“呃……”
朴承胤停顿一下,笑着说:“呵呵,我已经推掉了那个比较不重要的邀请,现在有空陪你了。”
我不自觉地微笑起来:“那好,下班见。”
仅仅只是微笑,情绪状态很平稳,没什么呼吸心跳加剧的紧张和激动感——到了我这个年纪,似乎就不怎么有惊喜了。
从前年纪还小时,班上的男生不经意的一个眼神掠过,就会令我暗暗欢喜、不安、疑虑、沮丧,唯恐自己成为被人憎恶的异类,整天在日记里悲伤地扯淡,一星期能换三个暗恋对象,并且每一次都喜欢得死去活来,认真地画上个红色的桃心,把我和他的名字填在裏面……
几年后再一翻日记,自己都被自己当年的博爱所震惊,整整三本日记画满了大大小小的桃心,全校五百多个男生都轮流和我一起关过小红屋。
虽然我言行剽悍身体强壮,但也阻拦不住春心荡漾嘛,铁汉也有柔情时!
其实能一直坚守单身也不错,婚姻生活会磨灭一切锐气,我有个超酷超光棍的哥儿们,打扮起来一丝不苟,打架时能用发型扎死人,结婚三个月后,头发全塌在头皮上,泯然众人矣。
洪大志听我讲完电话,若有所思地问:“七姐,你还要带我出场吗?”
“改天吧,姐姐年纪大了,3P恐怕吃不消。”
我笑着用指尖点了点鼠标,关掉计算机,“大志,等会你帮我跟动漫社请个假,今天我要回去陪父母吃饭,明天再抽空过去排练。”
洪大志点点头,目光粘上了我的手指:“你全身上下就手长得还有点女人味。”
“好看吧?”
我得意洋洋地翻着两只手,向他展示我修剪好的指甲。
“还可以,你可以去做手模了……”
洪大志夸了一句,顿了顿,忽然满脸诡异地问我:“为什么你只留了九片指甲,右手的中指不留呢?”
我解释说:“昨天晚上不小心弄断了。”
洪大志似信非信地哦了一声,点点头,满脸了解的表情,接着奸笑几声,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外,我突然琢磨出了他语气暧昧以及表情邪恶的原因,如遭雷击,呱唧一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追到门口扯着嗓子大吼:“洪——大——志!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下班后,我在办公室等了一下子,朴承胤开车过来接我,问我:“想吃什么?”
我犹豫一下,把前因后果坦白向他招了,然后把装着戒指的小绒盒取出来,轻轻放到他面前:“不好意思,之前我不知道这个是真的钻戒,所以戴着玩了一段时间……只要你答应帮我这个忙,我现在就把戒指还给你……当然,就算你拒绝了,我也不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收下来……”
正在开车的朴承胤看了看戒指盒子,又瞥我一眼,面露笑容。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和你的要求刚好相反。”
他目不斜视,含笑对我说,“如果你不执意退回我的礼物,我就答应你。”
我一愣,他接着说:“从我买下这对戒指开始,就没有为它预想过别的主人。”
他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仍然戴着与我那枚戒指同款的卡地亚婚戒,只是从无名指转到了中指。
朴承胤这句话说得颇浪漫,我脊梁上掠过一阵寒意。
他又看了我一眼,大笑:“事实上,我为所有人购买礼物时都不会预想别的主人……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收回来?”
这老棒子说话太委婉,害我白紧张了一把。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吧?其实你可以送我点别的,心意到了就可以。”
我不咸不淡地讲着客气话,心想老外的观念或许与我们的想法有出入,在咱们看来是意义特殊的礼物,也许在他看来送给朋友也很正常。
朴承胤固执己见:“收下吧,你的手很漂亮,非常适合戴戒指。”
他都这样说了,我要是再推辞不就不给人面子了吗?于是默然认命了。没过一下子,我发现车子并没有按我的指示开往北郊,而是驶进了市中心,我正奇怪,朴承胤径直把车开进了Jewel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为什么来这裏?”
我很好奇,以为他还有事要处理。
朴承胤熟练地把握着方向盘,将车开进空车位,熄火停车,然后向我一笑:“难道我们空着手去拜见长辈吗?”
我脑子一呆,任由他拿起中控台上的小绒盒,揭开来,再次把钻戒帮我套在无名指上,然后半推半就地跟着他上了楼。到底是生意人,他的眼光极强悍,在名牌女装专柜看中了一件很不错的中式薄外套,我不住口地赞美衣服漂亮,结果他一句话把我问住了:“陈七,你母亲穿几号衣服?”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犹犹豫豫:“她比我胖一点点……”
扭头问专柜小姐:“可以试穿吗?”
“可以的。”
专柜小姐殷勤地领我到试衣间。
习惯性地在试穿之前查看价格,倒吸一口凉气,三千多块,并且是打折后的价钱,靠,我最贵的套裙也不过才一千,这他妈哪里是在卖衣服,简直就是合法的黑店,比抢劫还快!
我没了试穿的心情,走出去把衣服递还给专柜小姐,拉着朴承胤离开,专柜小姐收着衣服觉得很不爽,在我背后小声嘀咕:“试了又不买,没钱来逛什么大商场啊,去城隍庙转转呗……”
我猛回头,脱口而出:“你去卖寿衣,保证没人试!”
朴承胤忍住笑,带着我走到其它专柜,挑了件价位被我认可的衣服,又自作主张买了一大堆东西,似乎浑身充满了对付长辈的经验,也不知道最高纪录一天摆平了多少位岳母。
他妈的,有钱就是好啊,买东西只买高价位的,就说酒吧,我说买瓶剑南春就行了,他非得买两瓶五粮液,其它低于千元的连看一看都嫌玷污了眼珠子,连带着我跟在他身旁都觉得自己牛气哄哄。
带着一堆礼品继续开车去北郊,驶进滨水园小区,停在我爸妈家那栋楼前的露天停车场,正巧我妈和邻居们聚在门外看物业通知,几个中年妇女正凑在一块儿激烈讨论着什么。
朴承胤下了车,从车后绕过来替我拉开了车门,我跳下来,挽着他的胳膊喊了一声:“妈!”
我妈和一群大妈们遽然回身,朴承胤一手里提着大包小袋的礼物,另一只手挎着我,风度翩翩地站在黑色宝马旁边……
呜呼,何其拉风!
朴承胤的表现非常完美,衣冠楚楚,楚楚动人,反衬得我像个刘姥姥,我一直警惕着他会含蓄地说一句什么“不及某人”之类的台词来恶心我。
别看我爸和蔼可亲,其实是个老愤青,上来就问:“小朴啊,你认为孔子和秦始皇是韩国人吗?”
朴承胤的神色立刻变得不太自然,老妈翻了我爸一白眼,笑着招呼:“吃菜吃菜!”
“三年前,我去山东会见一些中国朋友,商谈完公事之后,我提出到曲阜去拜一拜孔子。”
朴承胤沉思而微笑着,慢慢说了这样一件事,并未直接回答我老爸的问题,“在孔夫子墓前,我带着女儿一起行跪拜礼,而那些中国朋友都站在旁边抽烟,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我在中国待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什么组织定期祭孔,遇见不了解祭孔仪式的中国朋友,我只好建议他们到韩国首尔成均馆去观摩。”
这回轮到我爸的神情变得不自然了,我坐在旁边也觉得很尴尬,检讨一下,自己这半辈子拜过菩萨拜过佛拜过关二哥,唯独没有拜过孔夫子。
朴承胤接着说:“这几年韩国疏离于世界,主要是因为狭隘的爱国精神,过度膨胀的亲族意识已经使韩国受尽了歧视,我们很快将成为国际社会的弃儿……想到这些,作为韩民族的后裔,我感到痛心疾首,但是,世界人民对于韩国何尝没有误解呢?
“有很多妖魔化的假新闻被媒体不负责任地盲目援引,煽动反韩情绪,比如‘韩国人称释加牟尼和孙中山是韩国人’、‘长城是韩国建造的’之类的新闻,已经被证实是捏造的,却仍然在民间流传,使全球人民都想骂一句‘偷窃他国历史的韩国人是何等厚颜无耻的民族’啊……”
说到此,他顿了顿,眼神真挚地看向我老爸:“伯父,我的母亲是中国人,我对中国和韩国都怀有炽热的爱以及悲痛,两国人民都应该尽一切努力去除社会上丑恶的、虚伪的固有观念以及其它弊病,主动改善国家的形象,我祝愿中国人民能够更加重视自己的本土文化,也祈祷韩国能够获得成熟理智的重生。”
一席话条理分明、不卑不亢,估计老朴平时没少看“演讲与口才”这本狗血杂志。
不过,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母亲,原来他的妈妈是个中国人,怪不得他的中文这么好,对中国文化也相当了解。
我妈对尊重知识的人一直有好感,听说朴承胤的父亲是太极国家医学院的创办人,立即打消了一切疑虑情绪,热情地劝他喝酒吃菜,我爸虽然板着脸没开笑颜,但饭后收拾碗碟的时候,终于点了点头对我说:“生为韩国人而不胡涂,看来他上辈子积了不少德。”
吃完饭准备回去,临走之前我妈非要给他包个大红包,我一看咱家要亏本了,赶紧把她推到厨房里,涨红着脸推辞:“人家又办学校又开公司的,不缺这点钱……”
“你懂个屁!这是心意!”
我妈鄙视我,“你看看你,人不漂亮脾气又坏,我们再不对他好一点,他能要你?”
朴承胤被灌了不少酒,我妈告诉他红包是风俗,他也就晕头转向地收下了。
拜别父母之后,我们上了车,我看他双颊酡红眼神发直,担心地问:“你还能开车吗?”
朴承胤强撑着清醒,启动车子:“先开出去,不然你爸妈会担心。”
他慢慢地把车子开出滨水园,停在路旁的一盏路灯下。
北郊区正在开发,此处路宽车少无交警,我们停在旁边很不起眼,然后他拿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告知地址,让司机过来替他把车开回去。
这些举动,让我觉得他虽然醉了,但仍然很冷静很理智,这种冷静似乎是沉淀进骨子里的,无法随着外因的改变而改变。
我们坐在车里等司机过来,朴承胤紧紧皱着眉,从表情上看很难受,其实他今天最多只喝了三两白酒,我还替他挡了几杯,不然以我老爸的酒量可以把他拼到当场抓兔子。
毕竟是为帮我的忙而来,于我有恩,我假惺惺地问:“你还好吗?”
“没事,抱歉要晚一点送你回去了。”
朴承胤低低地说出这句话,他仰着头斜斜靠在车座枕上,并没有转脸,只扬起右手朝我微微一挥表示状态尚佳。
我绞尽脑汁想话题:“那个……你母亲原来是中国人啊,她是本地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