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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岁这一年,乔伯决定环游中国。
从最北边的黑龙江出发,一路到了大理。乔伯的身体看起来十分硬朗,一点儿不像年近七旬的样子,他留着利落的寸头,连白发都看起来精神奕奕。
我们都打趣地说,乔伯看起来像是省城来视察的老干部。
乔伯虽然是第一次来大理,但来之前做足了攻略。他给我们看自己收藏的帖子,讲着自己的计划,像极了一个旅游多年的资深“驴友”。
乔伯喜欢拍照,拍完回客栈后,会挑选出最满意的几张,让我们教他修图。
“这个颜色怎么调亮?”
“那个比例不对,怎么裁一下?”
乔伯戴着眼镜认真研究的样子,像个好学的孩子,十分有趣。
修完图,乔伯会心一笑,打开微信,将这些精心挑选的图片一张张发给一个叫小娥的人。
“乔伯,小娥阿姨是谁啊?”有人打趣地问。
“我老伴儿!给你们看她照片儿。”
乔伯打开小娥的头像,小娥阿姨穿着旗袍站在桃树下,笑得一脸慈祥。
“看我老伴儿模样俊吧!她年轻的时候可是俺们那儿出了名的大美人儿,穿旗袍可好看了,大家都羡慕我!”
董哥问他,怎么没带阿姨一起来大理。
“没了,”乔伯说,“我老伴儿已经没了一年多了。”
听到这句话,我们都沉默了。
乔伯却依旧笑着,看着小娥的头像,手机一会儿拿得近,一会儿拿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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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娥和乔伯在一起的时候,才十七岁,正是最美的年华,身材高挑,肤色如雪,扎着两条粗长的麻花辫,笑声朗朗,很是讨喜。
来给小娥提亲的人很多,小娥一个都看不上眼,她就喜欢乔伯。当时乔伯家里穷得叮当响,根本没钱给他娶媳妇儿。
“那也没关系,我不要彩礼,婚礼也省了!”小娥的潇洒,让乔伯心服口服。
小娥家为他们二人举办了简单的婚礼,乔伯呢,也同意入赘。
“村里的人,爱说让他们说去,我要是再计较,才真的配不上小娥呢!”乔伯的气度也令人敬佩。
只要能和小娥在一起,对乔伯来说,在哪里都无所谓。
婚后第二年,乔伯当兵走了。
“我得混出个名堂,不能让小娥跟着我吃苦!”
乔伯一走就是七年,这七年裡,乔伯每天都会给小娥写信。
结束一天的训练之后,乔伯会把当天发生的趣事写给小娥。连队里的狗生了几只小崽,食堂的红薯一点儿都不甜,班长的袜子破了几个洞……他总是有写不完的话。
“我那时候天天写信,班里的信纸基本都让我用完了,为这事儿班长没少批评我。”再说起这些事时,乔伯脸上仍带着笑,仿佛能让人跟着这笑穿越重重时光,看到那个在夜色里伏在桌前写信的乔伯。
信纸不够,乔伯就开始想办法,他扬言要挑战连队的长跑冠军。如果乔伯输了,就替对方打扫一个月的衞生,如果乔伯赢了,对方就把自己的两本信纸给乔伯用。
为了那两本信纸,乔伯每天练习长跑,即便在中午最热的时候,依然顶着大太阳在操场跑圈。
一个月之后,比赛如期举行,围观的战友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加油声此起彼伏,仿佛过年一般热闹。
结果出乎意料,乔伯输了。在快要接近终点的时候,他腿抽筋,跌倒在地,头上还挂了彩。
乔伯信守承诺,帮对方打扫了一个月的衞生,不过,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纸。不是两本,而是整整二十本。从那天起,乔伯的大名就红透了整个连队,所有人都知道二班有个痴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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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娥就是靠着这些信,度过了漫长的七年。
乔伯一直觉得自己对小娥有所亏欠,不只是这七年,还有她对自己忠贞不移的情分。因此,乔伯回来之后,便一直宠着小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能做的,绝不让小娥动手。
小娥喜欢穿旗袍,乔伯就每年带她去县城的裁缝那里量身定做。
小娥年轻时是一个非常酷的女生,有阵子别人叫她“老乔家的”,她就不高兴:“我有我的名字,为什么叫我老乔家的?我不属于谁,我就是我!”
那会儿,只有她敢这么说,也只有她会这么说。乔伯觉得小娥哪儿哪儿都与众不同,浑身透着一股特别的劲儿。
乔伯总是对人说,得对小娥好一些、再好一些,他怕小娥哪天看不上自己,跑了。
小娥就叉着腰骂他:“老娘想不想跑还由得了你?我要是不喜欢你,你把我当皇太后供着,我也不跟你过!”
乔伯就嘿嘿地笑,他知道,小娥嘴上骂自己,其实是心疼自己。他就喜欢听小娥骂自己两句,心裏舒坦。
乔伯年轻时候的性格过于内向,话少,又倔强,只有跟小娥在一起时,他才觉得日子过得热闹,充满了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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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伯的儿子和女儿都出生在冬天。
坐月子的时候,乔伯特别怕小娥着凉,水壶里二十四小时都有热水,就连吃饭时坐的凳子,乔伯都特别用棉花做了棉垫子包着。
两个孩子闹腾闹腾,也就长大了。儿女大了,矛盾也便随之而来。小娥脾气火爆,训斥孩子们是常有的事,乔伯大部分时候不说话,即便说话,也是向着小娥。
孩子们结婚之后,都在城里买了房,请他们老两口过去住,他们也不去。
等当了爷爷奶奶之后,乔伯和小娥才进了城,分别给儿子和女儿带孩子。乔伯在儿子家,小娥在女儿家。
每天儿子、女儿下了班,吃过晚饭,乔伯就会骑着电动车去找老伴儿,带着小娥去跳广场舞。跳舞的人群里,乔伯是唯一一个男性,十分打眼。有人笑话他,他也毫不在乎。
“我是陪小娥来跳舞的,他们爱笑的话就笑去,我又不会掉斤肉!”
乔伯的广场舞跳得比小娥都好。慢慢地,附近的老头儿也都加入了广场舞的队伍,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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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没过几年,小娥便查出了癌症,晚期。
小娥住院的时候,乔伯几乎夜夜守在病床前,陪小娥聊天解闷。
“她总是说她还没活够,下辈子还想跟我过,”乔伯说这句话的时候,抹了抹眼泪,又笑了,“其实我也没跟她过够,你说人这一辈子,咋就这么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