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次写长篇小说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
在这期间,我写了随笔和游记,常用的笔记本里也有许多平时攒下的、想要用在小说里的情节和句子,可因为我一直处于某种焦虑中,所以迟迟没有开始。
至今清楚地记得,是在一次赶早班机的途中,“空空”这个名字突然闯入了我的脑海,就像是长久地被掩埋于昏暗中,在灰尘里,终于被我发觉到了其存在。我在那个寂静的清晨与空空迎面相遇,几乎没有一点儿犹疑地就确定了她会是我下一本小说的主角。
或者说,我在下一本小说想要书写和表达的一切,应该是由她来叙述。
在我还很年轻的岁月里,“文青”是一个具有些许理想主义光芒的称呼。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我对它的理解比较粗浅,但无论如何,在过去的那些年月里,我一直都很认真地做着我所认为的文艺青年要做的事情:阅读文学作品,做读书笔记、段落摘抄,也警惕着流行文化对语意和语境的影响。无论是在日常生活还是在旅行中,保持敏感,仔细观察人和人所制造的细节,尽量以文字的形式做好记录……对于一个天分不算很高的写作者来说,这些现在看来有些迂腐的习惯,其实仍然起到了自我训练的作用。
即便如此,我却从来没有写过一个文青式的女主角。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女主角并不可爱,相反,她的性情当中一定会有些被人看成矫情、造作甚至尖刻的特质。即便是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也是不好相处的,而比起和外部环境的冲突,更深层次的矛盾其实往往源于他们的内心。
一个连自己的情感和生活都处理不好的人,如果写进小说里,谁又会喜欢她呢?可我在某个时刻忽然意识到,我已经是一个比较成熟的作者了,我应该有勇气创作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角色,塑造一个有缺点,有让人难以忍受的毛病,但生动和真实的形象。
就是在这样反覆自我拉扯的过程中,李空空这个人物的大致轮廓得以确认。
起初我打算用最擅长的第一人称来写这篇小说,然而写废了一部分稿子之后,我察觉到,这仍然是一条我验证过、知道肯定行得通的老路。所有的创作者都明白这个道理——重复是一种安全但毫无意义的方式,于是在浪费了一些时间之后,我做出了调整,改为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来写。尽管这不见得能完成得更好,但对于我终究是一种全新的试炼。
相较于我过往的小说,这篇小说当中的人物角色数量要少很多,也没有更复杂的支线和情感纠葛,甚至没有很明确的男主角。自始至终,真正从纸面凸显的只有空空和宝音这两个女性角色。这也就意味着,它失去了横向扩展的可能,只能纵向地往人物的内心深处挖掘。而这种写法,我觉得比起写欢腾热闹的一大群人,更加耗费心神,也更加考验作者的耐心和笔力。
李空空和周宝音这两个女孩,生长环境不同,性格也大相径庭,但在相近的人生阶段,她们有着同样的困境和自我矛盾。在小说中,从宝音的视角点明了这一点:我们虽然不在同一条船上,但我们在同一场风暴里。
而在小说的结尾,她们的工作、情感和对自我价值的追求,都不是尘埃落定的状态,像是命运特意做出的留白。这恰好也是我在不断成熟的过程中所领悟到的事情:如果将人生看成一条高低起伏的山脉,年岁增长不过是其中一个又一个堙口,你很难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会遇到什么人,一切都不在掌控中。
人要明白无常,理解无常,并且真正接受它。
这本书我是在北京写完的。因为疫情的缘故,我既不能回长沙,也不能出去旅行,因此反而拥有了一大段完整而安静的时间来写它,修改它,直至完成。书中的城市背景虽然是北京,我却很少着墨描述它,一是因为随着社会变迁和互联网对人们生活的渗透,城市与城市的区别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分明,而那些细微的差别与感受,对于小说没有太大影响;二是因为在李空空和周宝音的故事里,她们面对的最重要的问题是时间,而不是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