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下来,空空喝光了好几瓶冰水,仍然无法浇灭身体里那场大火。她出了很多汗,又热又燥,像是反反覆复的高烧。
当她从那一堆已经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的纸上抬起头来,脊椎已经不堪重负,腰也酸疼,但大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她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这才知道,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一种久违的愉悦如同晨光洒在她身上,之前的时间没有白费,过去两个月的煎熬和自我折磨都被抵消了——她怀着这样的心情,去洗了个澡。
虽然一夜未眠,可是空空没有一点儿困意,她不打算请假,可现在时间还很早,她忽然觉得可以约陈可为吃个早餐。近段时间,他们联系得不多,主要是因为空空几乎将全部精力都用来攻克自己的难题了。很多次,陈可为的信息发过来,她即便看了也忘了回复,等到想起来却又没有回复的必要了。
空空开了机,给陈可为发去了一条“醒了没”,在等回信的时候,她切到朋友圈的页面刷了好几下。在她关机的这一晚上,朋友圈里一如既往地热闹,有人分享行业资讯,有人分享音乐,有人发美食,有人发小孩,有人发商品,也有人发自|拍照。手指滑到禾苏的照片时,空空停了一下,一种诡秘的直觉驱使她点击了大图。
禾苏的手撑在地上,那不是自|拍,那显然是一张别人帮她拍的照片,不可否认,拍得挺好看的……但是哪里不对呢?熬夜的后遗症显现出来了,仿佛有一根很细的丝线在空空眼前飘摇,她又仔细看了一遍那张照片。
现在,她抓住那根丝线了。
虽然只露出了一个角,但空空绝对不会弄错——她在那里住了一年多,她数不清曾经多少次,自己坐在一个海松蓝色的布团上吃饭、喝酒、看书和电影——禾苏不是撑在地上,而是撑在那只布团上。
她在脑中快速复盘了一遍所有细节,简直不敢想自己竟然会这么迟钝。
犹如拨云见日一般,霎时,空空心中一片透亮。
尴尬的是,发给陈可为的微信已经无法撤回了,她怪自己为什么不先看朋友圈,那样的话她就一定不会发出那三个字,太亲昵了,太理所当然了,空空为此感到无比窘迫和后悔。
收到回复时,她已经在去公司的地铁上。才早上六点半,车厢里已经站满了人,但这已经算很轻松的状况了,再过一个小时,车厢里的氧气就不够用了。
“刚醒,你怎么起这么早?”
空空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想了想,还是回一句比较好:“没事,有个东西找不着,我以为在你那儿,后来找到了。”
但对话没有顺着空空的意愿而终结,陈可为仍然好脾气地问着:“你最近好吗?住得习惯吗?”
“还行,都还行。”
延迟了的困意这才发挥效力,空空昏昏沉沉,甚至没有确认打完那条信息之后有没有点发送,她把手机装进包里,走到车厢的一个角落,闭上了眼睛。
等她到了公司,趴在桌上睡着之前都没有意识到,那条微信还是草稿的状态。
陈可为在这个早晨又一次被空空晾在了一边。对着镜子剃须时,他忽然想到,自己好像越来越习惯屋子里没有她了。和空空同住的那些日子就是一场不留痕迹的梦。当初她搬进来的时候,他花了一点儿时间去适应,后来她搬走了,他花了更长时间适应……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都适应了。
他最近很忙,工作内容有变化,一周要加两天班,连健身房都快没时间去了。
他越来越少想起她。
昨天下班之前,他接到禾苏的电话,问他晚上是否方便一起吃饭。他们商量了一会儿,找了家西餐厅。
禾苏比他先到,等他落座时,她的饮品已经喝完了。
他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异常,直到吃完饭,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过来对禾苏说“过生日的客人可以打九折”,他才猛然记起原来今天是她生日。
时间还不算太晚,陈可为让禾苏等他一下,然后他慌慌张张地跑去商场的甜品店,买了一个6寸的草莓蛋糕回来。
“对不起,忘记你生日了。”陈可为擦了擦额头的汗,满脸愧色。
禾苏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潮,尽管心裏很快乐,但她还是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我自己怎么吃得完这个蛋糕,你好歹陪我吃一块吧。”
陈可为觉得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再说,让她回家一个人对着生日蛋糕,那场面光是想想都觉得有点儿凄凉。
“那我送你回去,到你家陪你吹了蜡烛,切了蛋糕再走。”他说。
但这仍然不是禾苏最想要的答案,她犹豫了一下,有点儿扭捏地:“我家太乱了,不好意思让你去,不如我们去你家吧,你家还有酒吗?我们可以喝一杯。”
说这话的时候,禾苏内心非常庆幸碧薇已经搬走了——真是要感谢那个荒谬的写小说的主意,否则自己绝不可能如此大胆直接。
“噢,也可以啊,那就去我家好了。”陈可为没有往其他方面想。他甚至还考虑了几秒钟,要不要把空空也叫过来,毕竟只是一个晚上,不会耽误她的写作计划。
他们上了车,往他家方向去的时候,他向禾苏问出了这个问题:“叫空空一起吗?”
他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禾苏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冲他翻了个白眼,这就是她的回答。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是在切完蛋糕之后。陈可为从储物柜里取出家里最后一瓶梅酒——这还是空空留在这裏的,他用苏打水兑了,端过来给了禾苏一杯。
“生日快乐。”他举起自己手里的杯子,虽然切蛋糕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了,但谁会嫌祝福多呢?
两只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客厅的灯光暗得恰到好处,禾苏犹疑着,是不是该说了?如果错过今晚,也许不会再有更合适的机会了。
“你想知道我刚才许了什么愿吗?”
“你不用告诉我啊,不是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吗?”“也有另外一个说法,就是说出来的事情就会成真呀!”陈可为偏着头,望着她,口气揶揄:“行啊,那你告诉我呗,我勉为其难听一下。”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他毫无感知。
“我希望,你和碧薇早点儿痛痛快快地分手。”禾苏说出来了,没有表情。
在幽静之中,陈可为有一瞬间的恍惚——就是在这个房间,这个位子,好像并没有多久以前,另一个女生对他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而今天晚上,在同样的沉静里,另一个女孩对他说:“我希望你们分手。”
为什么?
安静了很久,禾苏紧张得几乎不敢抬眼看他,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陈可为和碧薇之间的状态,任谁知道了不会说一句“迟早得散”?可是他们拖拖拉拉、优柔寡断,禾苏每每想到这件事都为他们着急。
她终于说了,如释重负。只要陈可为具备人类基本的智商,就该理解她的意思了。
“我给你拍张生日照吧,”他站起来,去开大灯,假装刚才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做个纪念也好。”
禾苏眼底的期待在刹那之间转换成了失望,可是灯光亮起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准备好了笑容。
“好啊,给我拍得漂亮点儿!”她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夜里,陈可为开车送她回去,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子停在离禾苏家最近的那个路口,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陈可为才忽然说:“等空空有时间,我会找她认真谈谈的。”
这是他花了整个晚上的时间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回应,禾苏明白,这已经不简单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车子里窜动着一股言尽于此的暧昧气息。
稍晚,陈可为回到家中,看见茶几上吃剩的蛋糕和喝剩的半瓶梅酒,这简直就像是他的感情生活的一种投射。
他毫不犹豫地把那半瓶酒全倒在了厨房的水槽里,一滴不剩,又把蛋糕扔进了垃圾桶。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静静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