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在佛国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2 / 2)

大城小爱 诺言 4171 字 2个月前

孔峥安慰她:“没关系,我们的房间对着山,眼皮一抬就能看到雪山,还有水鸟,这地方太安静,本来也比较适合发呆。过两天我们就去兰毗尼,那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诞生地,热闹得很。”

下午的时候天气果然变了,雁归爬雪山的希望被暗沉的天色打击了回去,只能在附近到处乱转,博卡拉是个宁静而浪漫的地方,甚至连普通的生意人也充满着一种浪漫情怀。他们招揽客人的语言跟世界各地的商贩都不同,卖木琴的男人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只是认真地低头拉着手里的琴,仿佛在对心爱的女人唱情歌;卖靠垫的女子也不谈价格,反而对迎面而来的客人说:“你不觉得这张靠垫上的珠片在夜里很像天上闪烁的星星吗?”甚至有个穿珠子的少女拉着雁归的手,让她陪她一起坐下来慢慢把手中的珠串穿好。

孔峥嘴裏嚼着口香糖,饶有兴趣地看着雁归手忙脚乱地将珠子穿进细细的鱼骨线里,他没见过这么娴静的雁归,觉得极为神往,忍不住提议:“不如我们两个不要再返回文明世界了吧。”

雁归道:“留在这裏我要放弃的只是一份小学老师的职业,你要放弃什么?你舍得?”

孔峥带着一种让人摸不清思路的暧昧笑容:“佛祖不是说了吗?有舍才有得,看你自己觉得哪样更重要,我就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们说着话,雁归在尼泊尔少女的帮助下已经把手链穿好,那少女将手链戴在她的腕间,用不流利的英语说:“松石、孔雀石,佛的眼睛。”

雁归好奇:“佛的眼睛?你说这石头是佛的眼睛?”

穿着尼泊尔民族服装的少女点点头,她的肌肤是一种蜜黄色,眼睛大而明亮,像夜幕一样暗黑,小店里昏暗的灯光照在她鼻翼边的金珠上,有一种流光溢彩的神秘美丽。

她结结巴巴地指着那条手链说:“如果你能去到GOKAO,它就会在那里显灵保佑你,让你获得重生——神的眼睛在看着你。”

雁归怔了怔:“重生?”

少女说:“佛祖释迦牟尼本来是王子,为了解救众生,他才出家,这是……”她憋了很久,终于说出两个梵语,“涅槃。”

涅槃、重生……雁归面容有片刻呆滞,然后一下安静下来,她默不做声地付了钱,低头往酒店方向走去。

孔峥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她:“怎么?又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

雁归偏头看着他:“你不觉得‘涅槃’这个词很让人心动吗?抛弃一段旧的过往,在烈火中重生,如果这世上真有这种机会该多好。”

孔峥轻笑一声:“你听那丫头瞎扯,她还不是为了把东西卖出去诓你呢,涅槃!佛教中涅槃的意思根本就是生死轮回,高僧圆寂以后才叫涅槃,难道你想死啊?”

她不理他的瞎诌,径自问道:“GOKAO在哪里?”

孔峥做出被她吓到的样子:“GOKAO?那是南部的一座雪山,终年都被冰雪覆盖着,你不会想在下着暴雨的天气里去那里吧?”

雁归沉默片刻后轻描淡地回答:“我就问问。”

晚上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敲打在酒店的窗棂上,雁归心神不宁,把手中的遥控器无聊地翻来翻去,大部分都是听不懂的尼语节目,她旋握着手腕上的珠链,耳边又回想起那个少女的话:“涅槃、重生。”

这两个词语从白天起就像魔咒一样抓住了她的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心灵深处有一种想要跃跃欲试轮回的激昂。她跳下床,从包里拿出一本详细的尼泊尔旅行攻略仔细看了起来,佛国的旅行手册里有许多佛教典故,它将释迦牟尼的出家比喻成涅槃,凤凰在大限到来之时会在梧桐枝上自焚,然后在烈火中新生。从流产那晚过后,她感觉自己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或许,能在这个虔诚的佛国找到一个让心灵重生的机会。

夜晚的高地,空气凉得像水,雁归把身上裹上一条薄毯,眼睛里却跳动出火花。

“GOKAO。”她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在那个地名上抚一抚,嘴裏轻声念出来,不管这个故事是否是真的,既然机缘让她来到这裏,她就希望自己能够有机会站在雪山的峰顶上,感受重生的喜悦。

第二天早晨,孔峥起了床,像往常一样走去雁归房间敲门,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他推开门进去,雁归的行李还在,但是来之前他们购置的登山装备却已经不见踪影。孔峥面色一变,在房间里四处搜寻,终于在书桌上发现一张纸条:你先去兰毗尼等我,我随后到。

他低声诅咒一句:Shit!拔腿就往外跑。

车站的班车因为雨季来临已经终止了开往山区的班次,但是这并不会影响什么,从他们住的地方前往她想要去的GOKAO山脚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出发之前他塞给了雁归一千美金,在金钱的诱惑下,他相信会有不要命的司机肯接这种差事。

搜寻良久,被大雨淋得透湿的孔峥没有任何收获地回到了酒店,时间已经是当日下午,他不抱什么希望地再次询问旅馆老板,那个黑头发的中国女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得到的回答和上午一样:不清楚。

孔峥有些失望,打算上楼换了衣服再作打算,一抬头旅馆客厅电视播放的尼语新闻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虽然语言不通,但是画面依然让他触目惊心,他一把抓住老板:“上面说什么?”

一同盯着电视屏幕的老板满脸惊惧,用英文回答他:“南部山区今天早晨山崩了,泥石流掩埋了一个村庄,神啊,救救那些人吧。”

孔峥盯着他,面上一片茫然,屋外的雨愈下愈烈,旅馆外面就是着名的费瓦湖,雨滴落在水面上形成一个个圆圈,又慢慢扩散开来,湖面一片杂乱,乱得像他的心。

他突然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他发了疯地顶着大雨在街头拦截车辆,把厚厚的美钞塞进异乡人的手里,但是每个司机听到他要去的地方以后都在摇头,最后他终于截住一名司机,用一种被逼入疯狂的绝望口气一字一句说道:“不管多少钱,我要买下你的车!”他怕他不答应,又一把将腕上昂贵的手表扯了下来,一并塞到他手中。

那司机手中捏着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巨额钞票和江诗丹顿白金腕表,张目结舌地看着他已经发动了引擎,将车轰然开了出去。

雨刷来回不停地认真工作着,驾驶座里的人在淋漓的水幕后面面容显得有些扭曲。孔峥来不及思考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去GOKAO的后果,他只知道她在那里,在那个要命的地方!

雁归!你不能有事!对,我又对你说谎了,一切都是谎言,我根本没有打算放开你的手,我又在骗你。这次的旅行不过是我安排好的骗局,我甚至打算偷走你的护照,然后把你骗去美国!可是你却想用这么残忍的方法逃离我,不行,不能这样!我绝不允许!

路边的景物飞驰而过,天色不好,能见度很低,他看着前方满是泥泞的道路忽然有些绝望,雁归如果死了怎么办?也许这时她已经被冰冷肮脏的泥石掩埋,如果那样,该怎么办?他脑子里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或许根本就是故意的,因为太恨他,所以要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惩罚他,连一丝指望都不给他留下!想到这种可能,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脱了水的鱼,几乎没有办法呼吸,每吸一口气,肺部都感觉到干裂的疼痛。

前往山区的道路情况很差,一路上都有政府为防止叛军设下的关卡,瓢泼似的大雨持续下着,车子没办法加快速度,孔峥的心情焦躁到了极点。他从不信佛,却在此刻暗暗祷告,希望自己判断正确,雁归的确是去了GOKAO。

他的思绪四散游走,其实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那种所谓的爱情并不纯粹,虽然她从小就已经融入他的生命,但他分辨不清到底是真正爱雁归抑或更爱的是自己。也许是因为把她从小定为自己的目标,所以不允许自己有失败,她越想挣扎逃离,他就越不肯放手,哪怕花上再多的心思也势在必得,就像要得到一个Case、一辆限量版的名贵跑车,或者命令自己必须完成的一幅砌图,雁归之于自己,似乎挑战性比那所谓的爱要多得多。问得越多,他就越发觉得自己并不爱她,而只是想得到她,如果真像自己说的那么爱,又怎么舍得去伤害、去毁灭?

可是,在这一刹那,孔峥真切明白不是这样的,他的心痛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几乎要硬生生地把他撕裂,这种疼痛在他的生命里从来也没有过。他不能想象生命中彻底没有雁归的日子,哪怕当年在大洋彼岸,她虽然不曾在身边,但是他知道她一定会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活得好好的。

他还是输给她,她没有爱上他,他却真切地爱上了她,她比他的心肠更狠更硬,他输得心服口服。

尼泊尔司机几乎每个人都会在车前挂一个佛教配饰,他抬头看着眼前不停摇晃的佛像,像一头愤怒的困兽一脚将油门狠狠踩了下去,暗暗发誓: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再强求,我会离你远远的,甚至真的永远不再见你!

傍晚时分,旅馆老板惊讶地看见一个年轻的亚裔女子垂头丧气地踏进大门,满脸疲惫。他惊呼着迎了上去:“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和你同来的那位先生呢?”

雁归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他不在旅馆吗?”

她今天的心情沮丧,谁说小地方的人就一定是淳朴的?她花了一笔钱好说歹说让司机带载去GOKAO,结果那个无耻的骗子带她到处兜圈,让她看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景点,在她威胁要记下车牌投诉以后才告诉她,GOKAO现在发生了山体滑坡,不允许靠近。

在回旅馆的路上她心裏已经明白,直到走的那天雨季都不会结束,GOKAO与她,没有缘分,就像她与大伟、孔峥都是没有缘分的。他们都曾经给她希望,然后又给了她更深更重的失望,所以她只能被迫放弃,想到这裏,她的嘴角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惊慌失措的旅馆老板让她一下警觉起来:“他去哪里了?”

老板绝望地看着她:“他看到GOKAO发生山崩的新闻就冲了出去,应该是去那里找你了。”

雁归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孔峥去了GOKAO?而且他去之前还知道那里发生了山崩,他在搞什么?她像尊石像似的站着,脚下却在发软,背包一下从肩上滑落到地上,为了保持镇定,她紧紧捏住手腕上那串松石手链,一直用力一直用力往里掐,她用的力气太大,那珠子硌得她痛,最终“啪”一声断掉,噼里啪啦蹦跳着落了一地。雁归怔怔地低头望下去,腕上赫然出现珠子的形状,啊,真的像一只只具有生命力的眼睛,她心中惊跳一下,难道所谓的涅槃竟然是要用生命作为献祭?

雁归晕头涨脑地对旅馆老板说:“请帮我找一台车,我要去GOKAO。”

老板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小姐,现在没有任何一台车会去那里,就算有车去,那边也已经被政府军队封锁了,你先放宽心,先生在那里被拦下来以后会回来的。或者,我们先打几个电话看能不能找到人?”

已经没有车肯去山区,雁归也不会开车,她无技可施,只能按照旅馆老板给的电话开始发狂似的不停拨打,大使馆、搜救队、政府部门,所有可以联系的地方都被她找遍了,却没有任何消息。室外潮湿的风像一条厚重的毯子,劈头盖脸地把她包裹起来,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请问你是孔先生的朋友吗?他现在在博卡拉医院,小姐,请你马上过来一趟。”

“这位先生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他行驶到发生滑坡的地点,已经被我们拦下来,但是他还坚持要进入封锁区,据他自己说他朋友在裏面,后来竟然趁着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撞开路障闯了进去,太疯狂了!”病房外面的警务人员向雁归抱怨。

雁归面如死灰不发一言,手心裏全是濡湿的汗水,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找回理智冷静下来,询问医生:“他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实事求是地回答:“很糟糕,初步诊断脊椎被石头砸伤,所以导致昏迷,问题是现在博卡拉不具备医疗条件做大型手术。”

“那加德满都呢?”

“肯定会好一些,不过比起你们国家还是要差……”

雁归打断他:“明白了,我会求助大使馆,用最快的速度安排我们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