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权禹王(1 / 2)

大宫·雏菊曲 秋姬 5795 字 27天前

我抚着怡景宫庭院里的枫树树干,看着现在尚翡翠般绿色的树叶,心想今年的枫树会比前年开得愈加火红漂亮吧,只是赏枫树的人已经不在了……

母妃十六岁嫁给父皇,那时父皇还尚未登基,还只是太子。

外祖父是当时历任两朝德高望重的一品官员,外祖母也贵有皇室血统,而母妃是嫡幺女。外祖父和外祖母老年得女,自然对母妃倍加疼爱。

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指名将母妃许配给父皇,一方面是当时已经孕有一子的太子妃又有身孕了,父皇身边没有女人侍候;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拉拢朝中重臣的心思,以巩固太子根基。

就这样母妃在喜伶们吹吹打打的乐声中上了花轿。

当时的母妃虽然有一丝离开父母亲的伤感,但更多的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小女儿憧憬。

新婚之时,父皇对母妃的确是宠爱无比。

可是时间一长,母妃便感觉到了压力。

太子府后院从不缺少漂亮的女人,更不乏身份高贵的女人。

纵使自己表现得怎样优秀,却总不能让父皇每夜独留于自己的房中,甚至眼睁睁地看着父皇和自己身边有姿色的侍女调情而敢怒不敢言。

少女时美好的幻想遭到现实的残酷冲击,一时间让母妃变得伤痕累累。

她曾在夜半时无法成眠,默默流泪,有时甚至是哭泣吵闹,可是经过无数次失望过后,母妃竟也变得麻木了。

因为这后院的妃子们都是那样过日子的呀。

后来母妃怀孕了。

父皇得知母妃怀孕后十分欣喜,因为当时他才只有一个儿子,而对于身为王储的父皇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

太子妃不久前诞下婴孩,但是一位王姬,这让父皇略有失望,所以这次更是寄希望于母妃,去母妃那儿倒是勤了。

母妃心地不坏,但许是自小被宠惯了,竟是存有争强好胜的心思的。

她一心想生个儿子。

母妃的妊娠反应十分严重,常常没吃下几口饭便吐了,她觉得很痛苦,但当听到老一辈人说反应重的可能是男孩时竟掩饰不住的高兴。

母妃每日兴致勃勃地缝制男孩的婴儿服,可是当分娩后她呆住了。

她诞下的竟是位王姬,那就是我的姊乙姬。

父皇装作不在意地宽慰母妃,可是母妃依然能辨出他眉眼间的失望。

母妃坐月子时后院又传来有侍妾诞下男孩的消息,这对母妃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后来听宫人们说那时母妃的精神颓丧到了极点,对刚出生的乙姬更是无暇理睬。

母妃身体刚刚好就热衷于民间保男的方子,常托人偷偷带进府中,除此之外更是日日烧香祷告不知疲倦。

直到后来我出生了,母妃竟喜极而泣。

那时父皇已经有三个儿子了,我出生的晚并未得到很大的重视。但是父皇依然着实高兴了一番,太后也赐下丰厚的赏礼,母妃的地位这才得到了真正的稳固。

我出生后母妃的心思更是一心扑在我身上,对姊更是忽视了。

姊恨母妃,却不恨我。

她无论什么事总是先为我着想,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是忍让着我。

我并不埋怨自己的晚出生,相反我很庆幸自己能有这样的姊。

后来父皇顺利登基为帝,母妃也因为家世显赫并孕有皇子名正言顺的封为瑾德妃。

我们搬进了庭院种有枫树的怡景宫。

每到秋天我和姊都要在火红的枫树下寻找漂亮的枫叶,然后夹在书卷里。

沁春媛的那架秋千也经常是小时候我和姊喜爱玩耍的地方。

原以为快乐无忧的日子能永远这样下去,可是后来姊要出嫁了。

姊出嫁时对母妃很冷淡,她毫无留恋之情地与母妃分别。母妃愣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平时对女儿的忽视使她不知不觉疏远了自己。

母妃在姊出嫁后才发现自己竟也是在意想念女儿的,她写信给姊,姊倒是回过一封,但是上面多是询问我的饮食身体,对母妃只字未提。

母妃怀有深深的愧疚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地请求姊回宫来看看她,姊却每每推托。最后母妃不得不想理由请求太后命姊回宫,姊才被迫回来一次。

姊回来什么也不和母妃说,但是直到那天夜晚我睡不着出来看见了姊坐于庭院的石凳上,藉着月亮的光芒我能看见她脸颊有一道泪痕流过。

我走上前去蹲下问她:“姊,你不开心么?”

她慌忙擦干脸上的泪痕,说:“姊怎么会不开心。”

我忧郁地问她,“那姊为什么哭?”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过我的脸,答非所问地和我说:“颛晟,以后一定要让你的女人幸福……不要让她为你流泪……”

直到发生了姊削发为尼之事。

宫中哗然,太后父皇更是震怒,谴责讥笑之声源源不断向母妃袭来。

母妃不堪众人异样的眼光,终于病倒了。

我在病榻前日日服侍,母妃看到我总是哭,她拉住我的手,哽咽道:“晟儿,母妃只有你了……你要为母妃争气啊……”

那句话是那样的沉重,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而其他妃嫔或皇子们的冷言冷语又时不时地传入耳朵。

不到一个月父皇又催促我成亲,新婚那天新娘拿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我,想起了姊说的话我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

欢好过后我无意中发现了她脖颈上坠着的玉观音,我拿着它仔细翻看。

她解释说:“这是我小时候去尼姑庵时一位尼师给我的……”

刚刚说了尼师她便猛然住了口,然后拿惴惴不安的眼神望着我。

我问她:“你也听说了乙姬的事?”

她却马上回答:“并……并未听说的……”

她在撒谎。

我起身穿好衣,任她在后面怎样呼唤也不理睬,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二天我便辞别了父皇母妃入伍军队。

我在军队历练得更加稳重,我不骄不纵,以身作则,渐渐赢得了军士上下的拥护和爱戴。

我渐渐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逐渐长成了一名成熟的男子。

我发现原来不爱的女人也是可以抱的。

无关乎感情,只有动物般原始的欲望。

芙婉是我唯一曾真正心动的女人,是我认为一直要寻找真心来爱的女人,是我想要白头偕老的人,可是她竟香消玉殒先我而去。

她成为了我永远的痛。

我以为我不会再爱了,直到后来遇见了她。

那个有银色眸子总是倔强的女子,让人有时气恼,却又不由自主地让人爱怜。

我竟生出了一股想要保护爱怜她的强烈欲望。

我想起了姊出家前对我说得最后一句话:“当你想要保护某个女人时,那便是爱了。”

踌躇徘徊了好多次,最终还是想由我给她幸福。

半年,只是半年,我只一心想甜甜蜜蜜地等他,等他来娶我,做他的新娘。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半年里竟可以发生那么多事。

完全让我措手不及。

秋天时,我曾踏着落叶去拜访住在宫东竹青庵的贞蓄尼师。

那是一个僻静孤寂的地方。

我几经打听才寻到了竹青庵的准确位置。

我犹豫地走进庭院,只见四下冷清只有几株翠绿的竹子零零散散地挺立着。

真的是这裏么?我踌躇着登阶而上,发现阶上有刚刚被撒水拂尘的痕迹。

这时上面的木门被吱呀地打开,走出了一位年龄十八九面貌清秀的小尼姑。

她看见我有些陌生与意外,但是旋即合掌向我一躬身,问道:“不知这位施主来此有何贵干?”

我回礼道:“我是来拜访贞蓄尼师的。”

她恍然,脆生生地回答:“尼师现在在做早课呢。这位施主请随我来。”

她引着我入内,我环视四周,只见室内朴素简陋,除了供奉着的佛像案台便只剩下眼前的一张黑木桌子和两把椅子了。

那小尼姑待我坐下,给我沏上了一杯茶,解释说:“施主稍等片刻。尼师一会儿便出来了。”

我向她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是六安瓜片。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墨黑色佛袍的女人走了出来。

那小尼姑对那女人行了个礼,叫了声“尼师。”

原来她便是贞蓄尼师了,我不着痕迹地细细端量她。

许是长期斋戒的原因,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身体高挑瘦削,甚至可见她白皙手臂上蔓延的青色微凸的血管;她的眼睛竟和权禹王极为神似,目光深邃。

我起身向她拜安,她急忙合掌弯腰回礼了。

她叫我坐,自己转身从一小抽屉里拿出什么,放进案上的小熏炉里。

顿时一股幽深的香气弥漫开来。

她点燃的是佛家奉为上等供品的“龙脑香”。

我心中不由冷笑,即便是出家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但身为皇室毕竟有着天生的优越,茶用的是上等茶,熏香也是极品中的极品……

她在我身边坐下了,面色平静地看着我,不带有一丝感情。

“不知施主来贫尼这鄙陋之处有何要事?”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其实我到这来并无什么目的,只是自从权禹王走后更特别想看一看这位不同寻常刚毅的乙姬到底是什么样子。

可是我嘴上却恭敬地说:“小女慕名而来,到这来是想和尼师探讨一下佛理……”

她盯了我好一会儿,才说:“我见施主眉眼神色,不像是礼佛的样子。”

我的心跳了一下,的确,我是不屑于礼佛的。

我转了话题,偏头认真地问:“尼师不问问我是谁吗?”

她摇了摇头,笑了笑,“施主随心而来,过后而去。你我之间不过独木阳关,有什么必要呢?”

我暗中点头,的确如她所说——她遁入空门不问世事,而我依然要在凡世间体味其中百般滋味,我们之间并不会有多大的往来。

我说:“四亲王托我转告尼师说希望你好好保重身体。”

听到权禹王,贞蓄尼师的表情略有所动,但却依然是淡淡的口吻,“那么多谢施主转告了。”

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告辞。

她虽冷漠也不见寒暄,但却把我送到了庭外。

她语重心长地说:“贫尼是一个不祥的女人,施主以后还是少来为妙罢。”

我无谓地笑了笑,说了句“贞蓄尼师说笑了”,然后从袖袍中拿出几片三裂掌状橘红色枫叶递给她,“怡景宫的枫树开得绚丽漂亮,奴兮特意拾了几片枫叶送给尼师,若是夹在佛卷里定会有几分情趣吧。”

她神色一动,终于不再是那副一贯的超然神色,微微颤着手接了过去。

当冬天到来下的第一场雪,我收到了权禹王给我写的第一封信。

那是宫里他的一位亲信亲手交给我的,我遣退了宫人,缓缓展开了那张朱紫色暗花纹信纸。

我却不急于看信的内容,而是把它凑到鼻前轻轻地嗅了一下,上面仿若还残有奇楠香的味道,让人觉得心安。

我展开信,先是匆匆地扫了一遍,然后才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他在信中说每当夜晚看着天空上的月亮便会想起我,问我是否在和他一样在月下想他……看到这儿我微微一笑。他还说了许多要我注意身体的话,虽然老套,却让我感到一种体贴的温暖。尽管宫人们服侍我无微不至,但是这样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竟是不一样的感觉……

我又看了好几遍,想着自己也要给他回复一封。

我走到书案,取出一张淡粉香溢的纸张摊开,举起毛笔,却迟迟无法下落。

我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写起。

我把毛笔搁到架子上,又拿起权禹王的信细细地读了一遍。

之后又支着胳膊不知疲倦地读了好些遍。

直到我自己都觉得过分了,才略红了脸把信放下,端坐在案前,复又提起了笔。

我低眉想了想,然后蘸好了墨,仔细地在纸上写下“日日思君不见君,但愿君心似我心”的两句话。

写完后,我呼了一口气,满心的欢喜起来。

这时善善进来添炭火来了。

她对我和权禹王之间的事隐约是知道的,我把权禹王的信交给她说让她找个稳当的地方帮我收藏好。

她应承着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忽然我又想起这样终究不妥,又把信要了过来,走到火红的炭盆前将信置于它的上方。

如果这封信被发现于我于他都不利……

心中其实万般不舍,但是我咬了咬牙,就将要松开手。

这时善善在后面惊呼:“小小姐!”然后跑上前将那封信抢了下来。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善善。

善善微喘着气,“这可是小小姐的第一封信啊……小小姐就舍得么?”

我犹豫说:“可是……”

善善打断了我,说:“善善会帮小小姐保管好这封信,一定不会让别人发现。这封信还是留下吧。”

我看着她一脸的坚定,其实内心也是十分不舍的,终于叹了一口气,答应了。

那场雪下了一天一夜,我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发现庭院外已经是银白色的一片天地。

雪积得很厚,像一层柔软的鹅毛被子覆盖在大地上。

九皇子邀我一同去看奴梅树。

我踩着地上尚未有人踏过的松软雪层,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九皇子见了,自主地走在前面,回头对我说:“你可以踩着我的脚印走啊。”

我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我喜欢这样走着玩儿。”

他爱怜般地笑了笑,却说:“这样很容易湿了鞋袜,会不舒服的。”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偏着头认真地问他:“那你就不怕不舒服么?”

他说:“我是男子汉不怕啊。”

我扑哧一笑,却也是乖乖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跟着他走。

我走在他后面,看见他披着的白色暗纹锦缎斗篷,突生玩心,悄悄地蹲下身捧起一把雪搓成一个大雪球,瞄准时机,向他背后掷去。

雪球撞到他的脖颈然后纷纷散落开来。

他惊讶地回过头,我调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睛。

他笑了笑,却并没有回击我。

我略感无趣,原本是想和他打雪仗的。

我撅起嘴,嚷嚷着:“九皇子,你也拿雪球打我呀。”

他只是宽厚地笑,说:“我怎么舍得。”

都说春天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可是就在那个春天,我却感到了秋天一般的悲凉。

九皇子就是在那个春天离开了我。

多年之后,我还一直在自责,如果那天没有和他去猎场,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那天阳光明媚,可是九皇子却一脸忧郁,我问他怎么了,他几次欲言又止。

为了给他散心,我便拉着他一起去猎场的草地处游玩。

说是带他游玩,实际上多是我四处走走看看摘些野花野草,九皇子在后面很耐心地跟着我。

我蹦蹦跳跳的不一会儿就累了,捡了一块儿平整的草地索性一下子坐下,头也顺着躺了下去。

九皇子诧异地看着我,“奴兮你……”

我向他建议道:“九皇子你也躺下来体会一下,这样看着天空心情特别舒畅。”

他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地在我旁边躺下,眼睛直直地看向天空。

良久,我问:“舒服吗?”

他轻声地回答,“嗯。”

一阵混着花草香的春风吹拂过来,我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觉。

待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九皇子不知什么时候支起身子侧躺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这时有一只小昆虫好像冲我的眼睛飞了过来粘在我的睫毛上,不舒服极了。

我叫了声九皇子。

然后我感到有温软的手从我的睫毛上摘走了什么东西,这才让我感到了舒适。

我正要张开眼睛,突然感到有唇轻轻地点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前的是九皇子极其严肃认真的脸。

我尴尬地笑了笑,“九皇子,你干什么呀?”

他低低地说出了口:“奴兮,我喜欢你……”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为什么一定要说出口……

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坐了起来,没事人儿般地笑着说:“九皇子,我们走吧。”

我正要起身,九皇子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让我无法挣脱。

我看着他,心中慌乱起来,可是脸上还是堆着笑打趣道:“九皇子你的身体真是好了,力气这样大……”

我心裏不停不停地默念,一定要顺着我的话说下去呀……

可是他没有,他轻声地说:“奴兮,别逃避……我知道你听得懂的……”

我依然不自然地笑着:“九皇子你说什么呀……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可是他依然没有松开手,眼神固执而执着的望着我。

我感到一种心虚,其实不知什么时候我渐渐地感觉到了九皇子对我的不一样,但我一直装做不懂,因为我无法报以同样的回应,只是幻想也许它哪一天会自行消散。

继而这种心虚又转化成一种恼羞成怒,我厉声说:“九皇子,你放开我!”

我从未曾用过那种口吻与他说话,当这话说出口时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可想而知九皇子那时神情,惊讶、不可置信,还有……受伤。

可是那时我已纪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逃避,我猛地挣脱开来,撇下他匆匆逃走。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太后已经着手为九皇子安排亲事,他是被逼急了吧。

这之后的几天我一直惶惶不安,故意躲避着九皇子。

六天过后,九皇子竟亲自来访小雅斋。

我本想找借口拒绝,可是婷仪带话说:“刚才九皇子说一定要见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