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秀女(2 / 2)

大宫·雏菊曲 秋姬 6769 字 28天前

我说想要杏花蝴蝶的图案。

皎月略有为难地说:“那恐怕要花费一些时候了。”

我问明天早上可否画完。

皎月说可以。

我向她道了谢,临走时嘱托说:“那就麻烦才人亲自去送一趟了。我那儿有几幅大家的水墨,很想与才人一起欣赏呢。”

我拿清晨的露水亲手给皇上泡了一杯金盏花茶端到皇上面前。

皇上端起轻轻地呷了一小口,回味了一下,良久睁眼赞叹道:“好茶。口齿留香,让人回味无穷。”

我抿嘴轻轻一笑,“皇上过奖了。”

皇上笑着说:“朕听朱公公说你这儿新制了一种好茶,便大早上地赶过来,果然不虚此行。”

我装作天真地说:“听闻柳婕妤情趣高雅,宫中交口陈赞,想必对茶艺也是极精通的。皇上喝了她的茶还会稀罕奴兮的么?”

皇上哑然失笑,又品了一口,说:“她哪懂什么茶艺。每次朕去那儿上的不过都是宫里寻常见到的茶罢了。”

这时花溅泪走进来向皇上和我先后躬身禀道:“浣清宫的才人来找小姐了。”

我装作为难着,“哎呀,不巧圣驾在此……”

皇上好奇地问:“你与新进宫的秀女有来往?”

“并不曾有多大交往的。只是那才人画得一手好丹青,更甚者可在衣服上作画呢。我见那样的衣服十分别致新颖,便央求她给我的一套衣服上画了一幅。”

皇上来了兴趣,挑了挑眉,“哦?在衣服上作画?”

“是。”我点了点头。

皇上浅笑,说:“让那才人进来吧,也让朕看看她是如何在衣服上作画的。”

我心中暗暗高兴,脸上却是庄重的表情,吩咐花溅泪说:“你快去把才人请进来吧。”

花溅泪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白纱帘被掀开了。

映入眼前的却是一副娇小玲珑的身材。

那人在皇上面前恭谨一拜,用甜美的声音奏道:“浣清宫才人挽霞拜见陛下。”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是挽霞,不应该是皎月么?

“你就是那个会在衣服上作画的女子吗?”

挽霞很快回答说:“回禀陛下,她今早身子有些不舒服,便由臣妾代她来送衣服了。”

皇上点了点头,然后眯起眼睛审视眼前娇小可爱的女子。

今日挽霞穿了件水红色的唐裙,披着同色长长的丝帛;浓密的发丝挽成一个螺髻,插以银质团花步摇;脸上画着精致的桃花妆,朱唇上的一点樱桃红显得娇艳欲滴;她的脸颊上蒙上了两层淡淡的红晕,看起来愈加娇媚可人。

我暗中叹了一口气,挽霞你真的是费尽心机啊。

但是事已至此,我除了帮她还能怎么做呢?她并不是个心地很坏的女子,只是她那份想要争宠承恩的心思竟然这般的固执强烈啊。

我对皇上说:“挽霞才人的荷包做得极好。她前几日送我的几个我现在还珍藏着呢……皇上不若也叫才人给您做一个……”

皇上兴致勃勃地笑着问挽霞,“是吗?”

挽霞红了脸,小声地回答说:“如果陛下不嫌弃,臣妾给您做一千个一万个也愿意……”

皇上听了她这略带冒失的话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开心地笑起来,拊着掌连着说好。

是夜,皇上掀了挽霞的牌子。

我问皎月:“你为什么不去?”

皎月不语。

我继续追问道:“其实你猜到了到了那儿会发生什么事,是不是?”

皎月淡淡地回道:“是。是我叫挽霞代我去的。”

听了她的话我涌上一股怒气,“挽霞她根本不可能获得皇上长久的宠爱!况且以她的才智根本不足以对付后宫那些满腹城府的妃嫔!你这样根本就是在害她,你知不知道……”

皎月突然抬起头直视着我,她说:“奴兮小姐在宫中过着无忧的人上人生活,又怎么能体知我们这些小主的苦处呢……受皇上的宠幸是这后宫每一名女子的梦想,哪怕短暂到只有一分一秒,我们也该不惜一切抓住这个短暂的梦。无论如何,总比在这暗无天日的后宫被冷落一生,甚至至终连自己的夫君都不曾见过一眼来得好罢……”

我被她的话一震,良久说不出话来。“那么……既然这样想,你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

皎月摇了摇头,“挽霞她其实不坏,她也是可怜人呐……她的家里都指望着她能出人头地借此攀龙附凤……前些日子她家人的来信我看都把她逼哭了……”

“可是……”毕竟这种宠爱不过昙花一现的呀。

皎月笑了笑,“事在人为啊。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的不是吗?说不定挽霞能怀上皇子,待她的儿子长大被封为亲王她以后不也就有了依靠么……”

她又说出来一句让我吃惊的话。

的确,事在人为,以后发生什么事谁都不敢保证……我就这样判断挽霞不能长宠也不免武断。

“你看得这么透吗?也许我还能再帮帮你。”我认真地问她。

挽霞被封为恬美人一个月后,皎月有宠。因皇上对她父亲的格外看重,破格提拔为皎婕妤,入住莞充媛的蝶恋宫。

有了牵制柳婕妤的力量,我心中才稍稍安稳下来。

有一天我无意中经过月桂宫,看见大门敞开着,庭院不远处的小亭中坐有一抹蓝晴色身影。

一阵风儿吹来,吹落了亭中石案上的纸张,有几张竟飞落到门槛前后。

我上前拾起,雪白的宣纸上写有几行流畅娟秀的小字。

我盯眼一看,正是李白的《长干行》:

<small class="center">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small>

<small class="center">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small>

<small class="center">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small>

<small class="center">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small>

<small class="center">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small>

<small class="center">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small>

<small class="center">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small>

<small class="center">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small>

<small class="center">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small>

<small class="center">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small>

<small class="center">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small>

<small class="center">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small>

<small class="center">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small>

<small class="center">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small>

<small class="center">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small>

再拾起其他的几张,写得也都是这首诗。

这时那名亭中的女子也慌忙过来拣纸,我们抬头一看,彼此都有些意外。

原来是被封为茗婕妤的戚氏。

茗婕妤一直无宠,因为她总是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体。刚开始众人还颇为关心常常看望她,皇后也换了许多太医为她诊治,怎奈她依然反反覆复地不见好,时间长了大家倒也淡漠了,于是她的门庭也冷落起来。

我看着眼前茗婕妤姣好的面容,一阵感慨,这样的美貌不伴君侧真是可惜了。何况她的家世那样的好,得天独厚。

茗婕妤很快地恢复了常态,笑着寒暄道:“这不是奴兮小姐么?”

我向她一拜,说:“我刚才正巧路过。”

然后我瞥见她手里的几张写的也是那首《长干行》,便好奇地问:“婕妤这么喜欢李白的诗么?”

茗婕妤略有不好意思,“我是极喜欢的,尤其是这一首《长干行》。”

我来了兴致,高兴地说:“是吗?我也是爱极了他的诗赋的。”

茗婕妤好像也很感兴趣的样子,“那奴兮小姐最喜欢青莲居士的哪首诗呢?”

我想了想回答说:“我最欣赏的莫过于《将进酒》了。笔酣墨饱,情极悲愤而作狂放,语极豪纵而又沉着……读起来痛快淋漓,使人心中涌起豪情万丈……”

茗婕妤好像也被我感染了情绪,轻声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真真好诗,难怪世人赞其诗曰:‘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我也深以为许,点了点头。

“我好像和小姐很有缘份呢。如若不弃,不妨到裏面喝杯茶吧。”茗婕妤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姿态优雅大方。

我也没有客气,笑道:“那就叨扰了。”

从房间的装饰来看便知茗婕妤是一位很有品位情趣的女子,她的举止仪态处处显示大家闺秀风范,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高贵典雅的气质,不由得让人赞叹。

我们坐下说话,无论是论诗品画,还是引经据典皆相谈甚欢,彼此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茗婕妤闺名唤作“静梳”,今年也不过二八年纪,只比我大了两岁。

我临走时,她送了我一本唐朝珍藏版的《李太白诗集》。

过了几天,我又回送了她一张李白真迹字墨。

就这样我和茗婕妤的交往多了起来,我们常常一起做诗弹琴,待在一起一天也不知疲倦。

我竟有了生平的第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那是一种非常快乐的感觉。

我与巫朗哈穆王子真正熟稔是在我向他学骑马之后。

那一段时间京城里的贵族小姐们流行穿着特制的飒爽猎装骑马打猎。

我看着十二皇子纵着高头骏马威风凛凛地在猎场驰骋早已羡慕多时,这样的好机会我当然也不会错过。

我央求十二皇子教我骑马打猎,可没想到他一脸坏笑地说:“女孩儿家骑马太危险,前些日子就听说乌姬从马背上摔下来,手臂上划破了一个口子还险些落下疤痕。奴兮你若是想骑马我带着你便是了。”说着从马上向我伸出手来。

我脸一红,呸了一声,说:“我才不想和你共乘一匹呢。”

十二皇子的笑意更浓,故意皱眉道:“那就没办法了呀。”

我不服气,说:“你不教我,我也能学会的。”

十二皇子挑眉,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打赌。”我说。

“赌什么呢?”

我想了想,“输的人要学小狗叫。”

十二皇子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毕竟他已经行过元服礼算是大人了。

“你怕输了?”我故意这么说。

十二皇子咬了咬牙,同意了。

“不过奴兮我可不让你学小狗叫。”

“那你要做什么呢?”

十二皇子神秘地一笑,“我赢了再说。”

就这样我思来想去,找到了巫朗哈穆。

他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人,骑术一定很高。

他刚开始不答应,说:“我凭什么要帮你呢?”

我说:“帮助我你自然也有好处的。你外出的时间我可以和侍衞们说延长些,当然也包括不用他们看护。”

纵然这个条件是不公平的,但也让他有些心动,因为我知道他现在最缺少的就是自由。

他后来终于答应下来。

我们先到养马阁去选马,他为我挑选了一匹白色的小母马。

我见了十分欢喜,带有几分小心翼翼抚摸它的皮毛。

巫朗哈穆笑着说:“你们女子骑马也不过是玩玩罢了,只看外表。其实称得上好马的只有那边的才算……”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的几匹高头大马正嘶声长叫,看起来有些怕人。

我壮起胆子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么我便要那边的马……”

他摆了摆手,“你刚开始学骑马总要挑温顺的好。”

我说:“它们若不听话,可以驯服它们。唐太宗曾有一匹烈马,武则天就这样驯服:她说:‘要治这匹马,只需给我三样工具。一条鞭子,一个锤子,一只匕首。我先用鞭子抽它,不服便用锤子凿它,再不服就一刀把它杀了。’”

巫朗哈穆先是一愣,继而严肃着说:“傻瓜,怎么能这样想呢。马也是通人性的,你待它好它自然就会报达你。马是有尊严的生灵,若是像你所说,它不仅不会屈服你,最后你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当然人也是这样。”

我有些意外地听着他的话,他伸出大手抚了抚我的头,笑着说:“走吧,我们去试试你的马。”

他叫我踩着马镫把我扶上了马,自己竟然也一个翻身坐到我后面了。

我惊叫一声,推他,“你怎么也上来了?”

他也吃惊地回答说:“否则我怎么教你啊?”

然后也不顾我的反对,将缰绳拉到我手上,自己朝马肚子踢了一下,马儿就奔跑起来。

骑马的感觉真的是很惬意啊。

我从马背上看猎场,感觉视野更加宽阔,有清爽的风儿不断从我身边擦过。

我正沉浸在美好的意境之中,突然耳边有不满的声音传来,“喂,你听没我说话啊?”

这句话把我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啊?你说什么?”我回头问他。

我猛然一回头,我们的脸突然离得很近。

我们都惊住了。

他盯住我的眼睛,口中喃喃道:“你的眼睛会闪出银色的光芒呢……”

“你说什么?”我并未听得清晰,便又问了一句。

他一愣,别开了脸,语气又变得凶了,“我说让你抓好缰绳。一会儿掉下来我可不管你。”

我撅了撅嘴,只有乖乖地抓住缰绳,一心一意地按着他的指导操作起来。

过了多日,我开始可以蹩脚地自己骑马了。

凭心而论,巫朗哈穆算是一个好老师,我没想到他竟出乎意料地耐心教我。

我终于不用和他同乘一骑了——说实话,他每次坐在我后面,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皮毛味道,总是让我感觉有些异样。

这天下午他打猎了一只野雉。

我说:“上次跟你说过了,春天是不能打猎的呀。”

他一边利落地拔下鸡毛,一边说:“就因为春天不能打猎所以猎场才没有人,没有人看见的事就当是没发生的事。”

我有些无奈,翻身从马上下来,走到他面前看着地下的一堆五颜六色的鸡毛问:“你要做什么呀?”

他一边收拾一边回答说:“骑马骑那么久,有些饿了,烤鸡吃啊。”

不一会儿,他生上了火,将那只拔得干干净净的野鸡架在上面烤。

我在离他远些的火堆旁坐下,缩起身子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他不时翻滚着被火烤黄的野鸡,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几分像权禹王,尤其是那道英气勃勃的浓眉。

尽管他的脸长得不及权禹王般精致,但是却另有粗犷豪爽之美。

我想权禹王了。

我想念他身上那股奇楠香的味道,就像是蜜浆般甜甜地逸上心头。

先前不觉得什么,可是越是将近夏天,越是觉得时间愈发地难熬。

我正这样想着,一股浓浓的香味传了过来。

我抬头一看,巫朗哈穆已经踩灭了火,将烤好的野鸡拿了下来。

他把烤得有些发黑的野鸡凑到鼻前,赞叹着说:“真香!若是带些油来就更好了。”

他瞄了我一眼,把鸡腿撕了下来,递到我面前。然后又走回去坐下自顾自地吃起来。

我犹豫地看着那有些发黑的鸡腿,样子虽然难看,但是确实又散发出香味。

我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小口,在嘴裏慢慢咀嚼,的确不同凡响,比平常吃的那些膳食另有一番味道。

我咽下一口,小声说:“好吃。”

他抬头看我,笑着说:“你是一个诚实的人,比起那些惺惺作态的小姐们好。”末了他加了一句,“很可爱。”

我微红了脸,低头不语,一小口一小口地咬鸡腿。

待我们吃完了,他拍了拍手,说:“我们再转一圈就回去吧。”

我回答说:“好。”

他看了我一眼,“扑哧”的一下笑出声来。

我诧异地问他笑什么。

他连连摆手说没什么,说我们上马吧。

我登上了马,总是想着不对劲,再一看他又在看着我笑了。

我有些恼怒,问他到底在笑什么。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狡辩说:“你们这儿不是有首诗说什么男子看到美人就心悦,我一悦就笑啦。”

我又气又恼又莫名其妙,索性转过头不理他。

骑完了一圈,我下马正要和他告辞,他却拉着我到了水边,冲我笑,“你看看这水里有好玩的东西呢。”

我好奇地俯下身去,看向有着倒影的水面。

水面上映出了我的影子,可是却怎么看也不协调,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脸上多了两道小胡子!

我呀了一声,慌张从袖子中抽出绣帕使劲地往脸上擦。

他在旁边惹着笑说:“好啦,已经擦掉了,再擦脸就肿了……”

我对他怒目而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挑了挑眉,说:“现在也不晚呐,反正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看见过。”

我看着他那副无赖的样子,虽恼怒却无话可说。

忽然旁边的树林里隐隐有奇怪的声音传来,我好奇地说:“王子,那边好像有人。”说着欲转身向那方向寻去。

巫朗哈穆从后面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低声说:“别去。是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