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苍蓝，海水波澜起伏，浪头冲击着陆岸，飞溅雪花晶莹，哗哗作响。

华尔修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记忆疾驰着穿越时间的隧道，那些画面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最后清晰地刺痛。白色机体如神般凛冽的样子、狂暴的样子，身体被撕裂巨大疼痛的感觉，以及……星空中蔓延开来的绚丽烟火……

“弥……蕾……”

他低低地呢喃着，像是轻柔地呼唤，宛如再大声一些便不能承受那痛楚。电光火石的思绪里，关于弥蕾的回忆竟然涌现地凶猛，她幼小调皮可爱的影子，长大后亭亭玉立的娇艳，她常常露出坏坏的笑容，每一次都让华尔修焦头烂额。

而现在好了，他再也不会为她担心，为她闯下的祸操心了，也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华尔修紧紧握住了拳，他此刻身体虚弱，然而那拳头握紧，并不长的指甲嵌入肉里，鲜血滴落在沙滩上，很快便被吸食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红印。

“慕……羽！”他的眼睛渐渐凝视，咬牙切齿地说道。然后身体里似乎有了一股力量，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初阳喷薄，红光淡淡笼罩，偌大的沙滩和浩瀚的海面，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华尔修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景色，毅然转身，他浑身赤|裸，精壮而充满力量的躯体，在淡薄的光里向着前方走去。

……

和安城坐落于龙城的下方，和龙城一样，同属于沿海城市。华尔修从荒郊外一具流民的尸体上找到了衣服，他将头遮蔽在连衣麻帽里。事实上，华尔修具备的妖兽能力是可以改变一些外貌特征的，但出于谨慎的考虑，他还是习惯将自己笼罩在阴影中。

整个城市今天非常热闹，华尔修看见大街小巷挤满了人，人群像不可阻挡的洪流缓缓前行着。他看清了在人群中一幅幅被高举的横幅，以及那一张张脸上愤怒的表情。

“不要战争！不要统一！不要成为野心家的棋子！”

“我们愿意包容妖兽的存在！”

“停止战争！停止错误！”

人们高喊着口号，万千手臂激昂挥动。华尔修站在角落里，怔怔地看着浩大人群从面前缓慢流动着，一张又一张陌生面孔在眼前出现、远去。对面的大厦漠然耸立，宽大的屏幕上呈现出慕羽熟悉的脸。

“华尔修曾经对我说，他要建立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一个秩序统一的世界，他的描述阳光而美好，然而过程却残忍而可怕。”

“当我们以守护和未来的名义战斗时，那些守护和未来却在逐渐消失。最后……一无所有。那样的结果，那样的未来，无论多冠冕堂皇，多美好动人……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妖兽共存？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在一个统一的世界下？为什么曾经可以生死相托的人，可以变得你死我活？而我，在座的各位，还有所有的人类们，除了得到沾满鲜血的虚荣外，还能得到什么？！”

华尔修呆呆地望着屏幕，眼角余光里人群依然在流动，似乎这些要求停战的愤怒的人们永无止尽，就如同他曾和慕羽一起呆过的那个星空一样。电视里，慕羽故作平静的话，却竟然锤子一般撞击着他，华尔修想起弥蕾、想起苏离、想起了更早之前的汉特、李烁……

他想起慕羽的机体在平治的样子，想起在拟真系统里，他们三人不分昼夜地苦练，想起在基地里的酒吧里，他拉着小提琴，慕羽弹钢琴，而凌帝快意恩仇地舞动剑光。

他从来都没有忘过。

可是，难道这个世界就这样就够了吗？他的人生，就甘心于从此再无波澜么？

华尔修收回目光，望着看不到尽头的人群，光芒只能照耀他的下巴，他握紧了拳，低低地道：“愚蠢。”

然后他毅然转身，毫不留恋，毫不迟疑，背影却在光芒中，失魂落魄。

太聪明有时并非是好事，太理智有时会让人纠结。对于弥蕾的死，在最初的仇恨后，华尔修已经大约想通了一些事。慕羽的确曾说过，他体内有一股力量，这种力量强横之极，当慕羽往往会失控。而后来终焉在撕裂蹂躏着化为兽王异度的自己时，也的确自称自己叫慕霜。

于是华尔修基本确定了整件事的经过：被意外打中的那台直升机，裏面的人，应该是对慕羽极其重要的人。在极度的悲愤中，那个叫慕霜的神灵占据了他的身体，杀死了弥蕾。

倘若是刚烈之人，对于仇恨必然快意恩仇，总之是慕羽杀的弥蕾，那么便有这仇恨。然而对于华尔修来说，明明慕羽是杀死弥蕾的凶手，然而在这样的原因下，他不知道是不是该仇恨慕羽。

唯一确定的是，下一次见面时，他绝不会再对慕羽留手。

夜悄然降临，白日浩浩荡荡的人群此刻荡然无存。城市的灯绚丽明艳，然而狂欢都在笼子里，街道上寂寥空旷，如同被废弃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