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如沫醒来时,已是深夜,祥贵婶将煎好的药给她端来,她闻着药味,又浅尝了一口,才一饮而尽。这药虽不很对症,但也是温里散寒的药,于她来说聊胜于无。谢过了祥贵婶,她去看了下葛祥贵,见他如预料的一般膨胀已消,疼痛大减。向祥贵婶言明他暂时无碍,复又沉沉睡去。第二日,祥贵婶给她端来了饭食,饭罢,收拾碗筷的时候,她问,“五丫头,你祥贵叔的的腹水和水肿消了八九成了,而我们抓的三副药已经煎完了,我寻思着,要不要再用两副,这水肿啊,就能消完了?”葛如沫忙摇头,“千万别。”见她不以为意,葛如沫担心她不知轻重,私下再给他用上一两副药,那就要命了,只得把话说白了,“十枣汤药力峻猛,再用下去,就要‘贼去城空’了。”“贼去城空?”“意思就是,他这病要是再用两副十枣汤,腹水和水肿倒能消个十成,可他的身体也要被掏空了。”“啊,这么严重。”祥贵婶吓了一跳,心中一阵后怕,幸亏她不放心且又信任葛如沫,总想着得了她的准话再去抓药比较妥当,不然就坏事了。然后,葛如沫又给了她一张药方,前面的十枣汤只是治标,这回的是治本,主要作用是疏肝理气,温补脾肾的。这回祥贵婶高兴地接了过去,又谢了葛如沫一番,才让儿子去镇上抓药。************“小姑姑,你渴不渴呀?”四岁的葛洁趿着木屐嗒嗒嗒地过来问。葛洁是葛根夫妇的独女,葛如沫和葛根同辈,自然比葛洁年长一辈了。在廊下闭目养神的葛如沫睁开眼,笑道,“谢谢小洁,小姑姑不渴呢。”“哦,那我告诉娘亲去。”说完又嗒嗒嗒地往厨房走了。今儿天气好,葛祥贵一家子都去地里干活了,除了生病的葛祥贵和四岁的葛洁,陈氏是留下来照看着他们的。葛如沫托着腮,看着院中的章木出神,三天了,她在葛祥贵家一住就是三天,葛家就像忘了她似的,除了头天,后面根本就没人来看她。“来,喝碗水吧,一下午了,哪有不渴的,你呀,就是怕麻烦别人才宁愿自己忍着。”陈氏给她递了碗水,葛如沫接了,发现是热的,道了声谢,才小口小口地喝着。心中却想着,这陈氏真是个细心周到的人。“你先前让我处理那一堆药草,我已经处理好了,你看看。”说着,她便从杂物小间里端着三只箩筛。箩筛上面放着经过简单修治的草药,有切成斜片的鸡血藤,切成厚片的生地黄,切成段的百部等等。“处理得不错。”葛如沫随意地翻看了下。这些草药就是前几天在六陵山上她采的那些,先前葛如沫打发他们走的时候便让他们带上了。陈氏踌躇了好一会才问,“小五,你先前说的生地黄能用酒制成熟地黄,能不能,能不能教我?”说到后面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接着她又急急解释,“嫂子知道这要求很唐突,但嫂子真的太想要孩子了。且这熟地黄,你说过是补血的,就寻思着,制好后吃一点会不会有效果。”葛如沫细细地端祥着她的脸说道,“根嫂子,这熟地黄,我可以教你如何制。只是除非你把那桃红四物汤的药给抓齐了,不然以你的情况,千万不能用单味的塾地黄。”那天在山上干活,人脏,陈氏脸上沾了泥块,葛如沫倒没注意到她左脸上有些细小的痣。如今注意到了,肺气降于右,肝气升于左,她肝气瘀滞得厉害。这时候可不能光补,只能先通后补,活血化瘀药一定要用,否则会越补越堵。“啊?”陈氏听到她说不能用,满心的失望,不过想到她方才说的可以教她,又高兴起来。现在的人都藏私得厉害,有点手艺轻易不肯教人的,没想到小五这么大方。“小五,你肯教,嫂子自是高兴的,可这会不会影响到你以后——”“根嫂子,放心吧,这对我影响不大。”葛如沫不在意地说道。医和药真不是那么好学的,这点炮制方法不过是九牛一毛。“家里有黄酒吗?”“有。”“那行,咱们去厨房。”......“根嫂子,这熟地黄制了一时也用不上,如果能将这百部蜜炙一下就好了,二伯婆这两天咳,用这个最能润肺止咳了。”“容我想想啊,说到蜂蜜,我屋里还有一点,我去拿,就不知道够不够。”“够了。”“根嫂子,那些采回来的药,用不上的,你让葛根哥拿到镇上卖给药店吧。”良久,厨房里又响起了一句,“这怎么行。”“没什么不行的,既然用不到,就该拿去换钱。根嫂子,你不能让我在这白吃白喝啊,我会不好意思的。”“等他们回来商量一下再说罢。”“小姑姑,有人找。”院子里,葛洁朝厨房大声喊。“谁啊。”她们的活已经要收尾了,所以陈氏跟着出来看看,发现来人是葛如玺后,她识趣地又转回厨房去了。葛如玺站在院子里,闻着浓郁的中药味,再被心中的某些想法煎熬,她只觉得心火噌噌噌地上涨。村子娱乐少,葛如沫昏倒在山上一事不可避免地成了上藜村的新谈资,正如葛如玺所担心的,村子里的人将葛七斤说得很不堪。如今家里一片愁云惨淡,而这个肇事者却过得这么滋润,还教外人炮制药品。对自己亲爹自己的家人这么狠心,对个外人就那么好,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小五,我没想到,你对自己也真够狠的。”葛如玺绷着一张俏脸,“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把咱们爹说得多难听?名声是一点都没有了。”啧,这话说得,像是她抬抬手就能让葛七斤名声受损似的。即使这事是她设计的,她也吃足了苦头付出了代价好么。况且葛七斤他除了得人家赞一个老实巴交之外,还有什么好名声吗?既然是从来都没有的东西,何来的受损?心里如是想,可是面上却说,“你这话,我不明白。”“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切不是你算计好的么?现在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满意,怎么不满意呢?“二姐,你——”葛如玺满腹的气愤也懒得听她的辩解,“刚才若是我没看错的话,你是在教根嫂子炮制药材吧?你知不知道这是不传之秘,师傅说过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对一个外人都这么好,对爹对我们一家子就不能宽容忍耐点!对我们就这么咄咄逼人?是,爹打你,是他不对,可你就不能看在他是你爹的份上是病人的份上,忍让一二?”她咄咄逼人?呵呵。“在你这个做姐姐的眼里,你亲妹妹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葛如沫面无表情。“不是我将你想得那么不堪,而是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葛如玺直视她,面若寒霜。“你这话就搞笑了啊,好像这一切全由得了我似的。爹说什么做什么是由我说了算吗?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说什么,我能管得着吗?最可笑的是,难道我还能控制得了这天什么时候下雨不成?你说这一切都是我算计好的,我有操纵这一切的本事吗?你也太看得起你妹妹我了。”葛如玺语塞,这话虽然是葛如沫否定她的理由,却也有点道理,这也正是让人困惑的地方。姐妹俩人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