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他的紧张
屋中静寂一刻。
片刻后，抵在脖颈上的锋利渐渐放松下来，对方松开手。陆曈转过身，摸索出火折子，将灯重新点亮了。
微弱光明照亮了书架后一小段，也照亮了对方的脸。
裴云暎站在木架前，似被突然的灯火晃得微微眯起眼，望着她道：“陆大夫。”
孤灯冷月，良夜荒芜。四面书架，满室洪流般的籍册里，人也像是要淹没其中。
青年只穿了件简单黑衣，不似白日时明朗，显得幽寂冷峻，连目光也没了平日的温煦，平静晦暗如深海。
陆曈目光掠过他手中的籍册。
医库里的医案纵是医官也无法随意调看，何况裴云暎一介外人？可刚刚她分明听见裴云暎拿钥匙开锁的声音，且不论他是从何处得来的钥匙……他今日来此是为了一册医案？
手中燃着的油灯只能照亮一小段，医案上小字像是荡起的涟漪，从模糊渐渐有点清晰的影子，依稀可见……
陆曈反唇相讥：“大人放心，私通也不找你这样的。”
早知如此，方才就应一针捅下去的。
屋中静了一会儿，裴云暎回头看向陆曈：“如果那药瓶不是空的，你也会喝下？”
方梳洗完，就见林丹青背着个大包袱从门外进来。
陆曈道：“其实就算喝下也没什么，不过，”她仰头，盯着裴云暎奇怪地开口：“服毒的是我，殿帅何必激动？”
萧逐风：“……”
“找大夫。”
她知道他在故意吓她，所以她也故意顺着他演戏。
陆曈神色冷淡。
陆曈：“……”
“谁让你真喝了？”他方才的游刃有余咄咄逼人荡然无存，神情竟有几分震怒与紧张，一把拽起陆曈的手往外走：“走。”
快四更了。
“会。”
他拧眉：“为何？”
这理由不算很好，但陆曈也没有继续追问了。
他拿过药瓶。
面前人换完衣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低头喝了一口，闻言道：“可以交差了？”
陆曈轻飘飘地开口：“是我觉得，如果裴大人真担心我泄露秘密，会直接一刀杀了我，而不是给我一瓶哑药。”
“不是啊。”
昨夜的风惊动了医库的人，惊动不了清晨的日头。
药瓶精致，灯色下隐约照亮瓶身上三个小字——
不该手下留情。
像是紧张她的模样。
陆曈蹙眉。
裴云暎瞥她一眼，陆曈站在那点微弱的火光里，四面八方皆是黑暗，而她一身雪白中衣立于书架前，乌发如瀑落在肩头，孱弱苍白的模样，像从架上卷册里走出来清丽女鬼。
又把茶盏往桌上一搁，没好气道：“自己拿着东西交差吧。”转身走了。
包袱扁扁的，没装什么东西。林丹青入医官院前，带来的衣裳零嘴话本子一干七零八碎的东西，足足有五台大木箱，宛如迁居。陆曈却不同，除了几件衣裳和绒花，裴云暎送来的四只瓷瓶，杜长卿的本钱，就只有银筝偷偷塞给她的那一袋碎银。
喝茶的动作一顿，裴云暎盯着茶盏里沉浮的茶叶：“没有。”
年轻人蓦地抬眸：“问她干什么？”
林丹青点头：“是啊，今日旬休，我要回家。来医官院都两月了，我都没回去过，攒了两月的日子。”复又想起什么，瞪着陆曈：“陆妹妹，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旬休了？”
他把那本籍册收好，冷冷道：“莫名其妙。”
须臾，陆曈突然伸手，一把夺过裴云暎手中药瓶，拔开瓶塞仰头灌了下去。
每月两日旬休是医官院的传统，自打进入医官院后，各种事情纷至沓来，陆曈没有同常进告假。本想说攒着这月一起，却又因戚玉台一事耽误，此刻若非林丹青提起，她差点忘了今日起旬休这回事。
笑着笑着，神色又淡下来。
陆曈怔了怔。
他盯着陆曈，神色有些奇怪：“你很信任我的人品？”
她想起刚才黑暗里落在自己脖颈上的那一线冰凉，那一刻她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危险。
陆曈冷冷盯着他。
她起身，走到屋里木柜前，弯腰从木柜里抱出一个包袱。
她离裴云暎很近，裴云暎低头，对上的就是陆曈认真的目光。
陆曈：“这话应该是我问裴大人吧？”
还没等她看清楚，眼前骤然一黑。
陆曈握紧手里的医案。
他噎了噎，像是被气笑了，又看了陆曈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
“找到东西了？”他问。
雀静散。
“药瓶是空的。”
他手里拿着一本医案。
殿帅府的书房里，有人进了屋。
翌日天晴，风和日丽，堂前新燕绕着医官院门口的柳枝双双来去，春华竞秀。
“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放这里？”
那里，放着一只小小药瓶。
“裴大人不是让我喝了它么？我喝完了。”
那药瓶放在此处都不知多久了，是个空瓶，常进先前说过几日放些防虫蛀的香丸进去以免书简腐坏，谁知一直忘了这事。
“我相信，裴大人不会让我喝哑药。”
他便无所谓地笑笑：“那我就说我们是一伙的。”停顿一下，又看着她：“不过应当不会，至多以为你我私通。”
此人身为殿前司指挥使，可先前雪夜追杀、宫中刺客、还有今夜的不请自来……桩桩件件，怎么看都不简单。
裴云暎迟疑地看着她：“你刚才……”
“下次要藏，记得屏息。”
陆曈沉默。
“我就是大夫。”陆曈往后退一步，“要我喝药的是你，要我找大夫的也是你。裴大人，你是在同我玩笑？”
神秘，但也危险。
覆住她眼睛的那只手微凉，像雪花停留脸颊上那点微妙的痒意。
……
他顿了顿，倏然移开目光，冷冷道：“我可不想自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