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夜遇殿帅
“啊呀——”
戚玉台从矮榻上猛地坐起,满脸冷汗涔涔。
屋中寂静,空气中似乎还散发着灵犀香馥郁余香。
一个关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大人没事吧?”
他抬头,就见矮榻不远处,站着个陌生女子,见他醒来,一面说话,一面伸手朝他腕间探来。
“滚开——”
戚玉台一把推开面前人,声色俱厉道:“你是谁?”
戚玉台愣了一愣。
屋中寂静一刻。
见她如此,戚玉台心中一凛,方才遐思荡然无存,急急问道:“可是有疾?”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亮桌上漏刻,陆曈从榻上坐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裳,拿起榻边的灯点燃,摸黑出了宿院门。
林丹青瞪大眼睛:“陆妹妹,一个人没有其余长处,唯有‘规矩’二字广为人称,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么?”
戚玉台的医案也是如此。
倒是林丹青,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狐疑开口:“话说回来,你今日怎么一直向我打听戚玉台的事,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听见这个声音,她反倒放松下来。
只是这梦,未免也太过真实。
“真沉得住气。”
陆曈对吃食一向不讲究,仿佛吃什么、喝什么并不重要,能维持活着就行。
“也不是不好惹,怎么说呢,”林丹青端起姜蜜水喝了一口,斟酌着语句,“我从小长在盛京城中,自小听过无数贵门子弟的糗事。别看他们个个人模人样,私下里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都见过,唯有这个戚公子不同……”
林丹青便摆手:“先皇有令,朝中官员一旦发现有人服用寒食散,严惩不贷。我是知道一些贵族子弟会背着人偷偷服用,但他不是太师公子么?要知道你在外说,非找你麻烦不可。”
因白日回来得早,医官院也没有旁的事,这一日陆曈上榻的时候也比平日早一些。
有人来了!
……是离开了?
她又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确定没再听到任何响动才彻底放下心来。
女子眉头微蹙,神色有些奇怪。
寒食散、灵犀香、画眉……
女医官微微一笑:“灵犀香凝神静气,可缓失眠不寐之症,不过,长期使用此香,难免形成依赖。久用之下,反而适得其反。”
林丹青耸了耸肩:“不知道。”
她收回手,神情有些遗憾。
那亮色也凄迷,像是下一刻将要一并熄灭在这浓墨里。
微弱灯火下,能看清医案封皮下三个模糊的小字:戚玉台。
其实,他们二人的想法并没有错。
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陆曈被她晃得头晕,只好道:“我没有……”
直者积于曲,强者积于弱。将来如何,尚未可知。
陆曈摇头:“他有些奇怪。”
金显荣狗改不了吃屎,莫非此女另有身份?
“哒、哒、哒——”
林丹青手托着下巴,想想才道:“我没听过他什么不好。”
她复又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刚刚吃剩的髓饼塞进嘴里,右手胡乱捏了个兰花指,道:“总之,我掐指一算,陆妹妹,你的正缘不在这里,那戚玉台不是良人,还是趁早断了念想吧。”
她盯着那个“戚”字看了许久。
何况还有柯家伥鬼从中作梗。
……
“……对他有意?”
针刺般痒疼。
四面都是各处书架木梁,其上堆叠厚厚籍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
“陆妹妹,”她提起桌上茶壶给陆曈倒了盏姜蜜水,小声叮嘱她,“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得了,可不能在外说。”
她推门走了进去。
她在窗前坐了下来。
一进屋,鼻尖便传来一股陈旧雾埃气息,伴随着浓烈墨香。她回身把门掩上,再端着油灯往里走。
当初陆家一事,虽由戚玉台而起,可最后毁尸灭迹,替戚玉台周全首尾,未必没有戚清、太师府下人手笔。
戚清要护,就连戚清一并除掉。
陆瞳慢慢在桌前坐了下来。
陆曈心下一哂,这话说得刻薄却真实。
他抬头,又看向站在门边的年轻女子,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着新进医官使的蓝色袍裙。
“哪里奇怪?”
陆曈冷漠地垂下眼。
陆曈在一户门前停下脚步。
但换做服食药散则有不同。
“这可不行!”林丹青大惊失色,晃晃她肩膀,“且不论他人品如何,长得也实属平平无奇,哪里配得上你,陆妹妹,你千万要清醒一点!”
漆黑的屋子里,窗隙只有一点微光,沉默地投在重重书架上,把书架后的两人照得像皮影戏中的暗影。
“盛京那些长辈提起此人,都说乖巧懂事,规矩教得极好,从不行差踏错一步,人又温和守礼,当为年轻小辈中的表率。”
医官院中何时来了这样的美人?
他正有些意动,医女却突然收回了手,站起身来。
她握紧银针。
已是深夜,院里院外一片死寂,天上的云渐渐散开,露出一两丝微淡的白月,月光拉长着地上的人影,又随着掩上的门重新消散。
今日回来得算早,医官院中没几个人,屋中林丹青也不在。
原来真相,就是如此荒谬的简单。
不过早晚而已。
陆曈低头咬了一口饼,饼馅很香,热腾腾的,空空的腹似乎因了这点人间的实惠,渐渐变得温暖而充实。
“戚大人,哪个戚大人?”
戚玉台坐在矮榻上,也就是在这时忽而反应过来,金显荣对这女子的态度客气得过分了。此人一向好色,但凡见了有两分姿色的女子都要上去调戏几把,戚玉台早已见怪不怪。这女子生得美丽,然而金显荣待她言谈间竟无半分狎昵不敬,规矩得像是变了个人。
戚玉台忽地打了个哆嗦。
女医官的手指很凉,冷得像块冰,被她触碰的地方也像是被冰块冻住似的,一点点僵硬起来,散发出一股枯水般的死寂。
“哒、哒、哒——”
再辨不清痕迹。
金显荣点头:“陆医官忙着做完药还要回医官院去。”又上下打量一眼戚玉台,忽而了然一笑:“玉台这是做了什么好梦了?”
才走出一步,一道冰凉的锋利抵住她咽喉。
戚玉台的秘密,似乎比旁人想象的还要诡异。
……
“是啊,说起来也奇怪,”林丹青道:“戚太师爱养鸟,我记得从前每年太师生辰,不乏有官家四处搜寻名鸟送去太师府,也就是前几年吧,太师府突然将府中的鸟雀全都放生出去,说是因为戚公子讨厌鸟。”
不等戚玉台说话,金显荣便回头对那女子开口:“陆医官,劳烦您给戚公子瞧瞧。”
假人?
“我发誓……”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
陆曈若有所思点头:“太师公子很不好惹?”
陆曈随手将墨纸扯下,团成一团扔进废纸筐里,道:“随便练练字。”
“是。”戚玉台答道。他们家中从小到大用的都是此种香丸,此香贵重,香气馥郁,别地想买都买不到。
女子摇了摇头:“下官刚才一直在堂厅为金大人制药。”
“我去给金大人行诊,戚公子进了屋后昏睡不醒,后来金大人叫醒戚公子想让我为他把脉,谁知他一见我如见蛇蝎,说些妄语,神志不大清楚。”陆曈语气踌躇,迟疑片刻后才道:“我为他把脉,见他脉象急促有力,血热亢盛异于常人……像是……像是……”
当时,戚玉台是那么说的。
许久,她才盯着林丹青,低声道:“像是长期服用寒食散所致。”
又瞧见陆曈摊在桌上,被画得一片墨黑的白纸:“这写的是什么?”
要知道今日刚见到戚玉台真容时,她也很难想象那个看上去温吞平常,甚至有点懦弱之人,就是害死她陆家一门四口的凶手。
到了夜里,林丹青与她看了一会儿医书,自己上榻睡去了,宿院里一片安静。
戚玉台乃户部官员,原本他的医案并不能随意调看,好在陆曈如今给金显荣行诊,金显荣也是户部官员,户部官员医案的柜子钥匙在她手中,正好便宜了她行事。
陆曈心中一动:“画眉?”
可惜金显荣的小厮拿药回来了。
她看向戚玉台,慢慢地说道:“戚公子脉搏急促有力、舌质绛红而干,亦有发热口渴之症。是为血热亢盛所致,开几副清血解毒方子服下就好。至于情志失调……”
暗暗松了口气,她拿着灯与油案,从书架中走出来。
极度惊悸之下,他一时忘记自己是在司礼府,语气凶狠暴躁,对方愕然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委屈,抿了抿唇没说话,默默退后几步。
倘若戚玉台支开下人是为了不让戚清知道自己私自服散,倒也能解释当日丰乐楼中,为何陆柔并未遇见戚家护卫阻拦而撞上戚玉台。
一个一个,总会寻到时机。
他望向门口的陌生女子,神色有些怀疑:“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在这里?刚才同我耳边说话的人呢?”
确乃医官不假。
陆曈问:“他为何讨厌鸟?”
服散。
陆曈指尖微动。
“就我一人在?”
她把油纸包打开,拿油纸垫了底,分了一块给陆曈。
林丹青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他。”
陆柔或许撞见此事,欲将此事告知陆谦,却被柯家谋害,但那封留下来的、记载着戚玉台服食药散的信函,却成为了陆谦选择告官的铁证。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吹灭油灯,不动声色将自己隐于重重书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