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风月
盛京夏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没有丰厚的猎赏,没有陛下的嘉奖,贵族子弟们精心准备的华丽骑服还没得到展示,一场盛事就这样落下帷幕。
夏藐是结束了,有些事却才刚刚开始。
黄茅岗上,太子元贞突遇虎袭,三皇子元尧林中遇刺,二人从前间便不对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事,实在耐人寻味。
围场夏藐前有班卫巡山,年年并无异样,今年戍卫轮守出此遗乱,梁明帝大怒,令人彻查戍卫禁军,怀疑戍卫混入奸人。
太子与三皇子一派各执一词,彼此认定对方心怀鬼胎,朝中沉浮暗涌之余,却还不忘传出一则风月消息。
殿前司指挥使裴云暎,似乎与翰林医官院一位平人医女关系匪浅。
太后好奇,“比戚家小姐还貌美吗?”
他深深看一眼陆曈,语气微凉:“你倒是对他评价很高。”
“纪珣?”
她道:“你的事,哀家已同陛下说过,一点小争执,陛下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你。”
“比如,你是怎么让戚玉台吃了这个暗亏的。”
确实拔萃。
“就算他是君子。”裴云暎倒没在这个话头上纠缠,转而说起别的,“不过你刚才说,五六日后就回医官院,不用再多休息几日?”
“臣与陆医官并无私情,出言也不过是因戚玉台欺人太甚,请太后明察。”
“怎么样?”裴云暎望着她扬唇,“这个礼物,陆大夫还算满意?”
妇人含笑不语。
先皇在世时,先太子生母早逝,后立继后李氏。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比如?”
“戚家那位小姐今年十七,也到了该择婿的年纪。”
裴云暎顺着她目光看去,随即视线微凝。
她回到西街养生已经五六日了,这期间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医官院那头没有任何消息,看上去,倒像是黄茅岗搏杀恶犬一事已被悄无声息地按下。
食篮精致,幽幽翠翠的,像是青竹编制。陆曈看向裴云暎:“这是什么?”
旁人都说是裴云暎眼光高,又有人说是昭宁公想挑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给自家儿子。他本人又亲切有礼,人生得俊朗温和,身上没有那些富贵子弟的浪荡骄矜之气,自少年起,不曾听过什么桃色官司。
院里没人,正是傍晚,昏黄日暮,麻绳上晾着排衣裳手绢,花花绿绿拧至半干,流下水滴在地上积成小小一洼。有风过时,吹得人脸似也沾出一层润湿。
下次?
不过,纪珣送来了神仙玉肌膏。听说那药去疤痕去得很快,苗良方也大为赞叹:“人不识货钱识货,宫里贵人用的膏药就是好。”
“你做了什么?”她问。
陆曈气急,他这模样分明就是不信。
“戚家小姐娴静温雅、谨守礼仪,臣顽劣鲁莽,实非良配,不敢高攀。”
她没想到裴云暎会从这头入手。
“下次你不喜欢,拒绝就是。”裴云暎道:“或者,你可以让他帮你料理了再回来。”
少东家一手叉腰,满脸写着晦气,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面前年轻人。
“都说了不是你。”
她看裴云暎把装着鹿肉的盆放到院中石桌上,银筝抱着盐罐子出来准备腌制一下,才进了屋。
也难怪眼高于顶的戚家一眼瞧上,愿意安排给自家千娇万宠的掌中珠。
“我以为殿帅过来是告诉我别的消息的。”
女官不敢说话,一只蜻蜓从莲叶间掠过,带起微微涟漪。
“哟,裴大人。”
裴云暎懒洋洋点头:“哦。”
此番行为虽然将戚家陷入困境,但以戚家手段,恐怕只是一时,待此事一过,戚清未必不会查到裴云暎身上。
小宫女们听得满颊绯红,犹如传闻中被救下的人是自己一般,长吁短叹,捶胸顿足。
“奇怪。”他漂亮的眸子盯着陆曈,若有所思地开口:“你二人,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这事倒不是秘密,宫里人都知晓。
裴云暎来到医馆的时候,杜长卿就把他拦在小院前。
“也没什么,就是在猎场戍卫里,添了几个人。”
见裴云暎站着没动,又道了一声:“进来。”
沉寂片刻,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身侧女官:“不过,你可曾见过那个女医官?”
“至于戚家……”
“倒也是,不过这样算是得罪了戚公子了吧……”
陆曈移开目光:“我只是在想,丢了太师府这门姻亲,裴大人这回亏大了。”
“难怪小裴大人发火……”
“有污太后娘娘尊耳,是臣之过,请娘娘责罚。”
裴云暎道:“不敢欺瞒太后娘娘,臣替陆医官说话,是因陆医官与臣有旧恩。家姐生产当日,是陆医官查出腹中毒物,救了家姐与宝珠两条性命。”
“当时裴大人便挡在陆医官身前,对戚公子怒目而视:‘你若敢伤她一毫,我必要你永世后悔!’,旋即当着众人面,抱着陆医官扬长而去了。”
唯一的可能,是裴云暎动了手脚。
“他心有成算,昭宁公做不了主他的亲事,哀家未必就能做主。意料之中,也不算失望。”
裴云暎笑:“我来看陆大夫。”
“如今……”
“来看你。”
思及此,陆曈就道:“多谢殿帅送的玉肌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五六日就能回医官院。”
他道:“戚家举荐之人。”
裴云暎看向他:“弱女子?”
半晌,杜长卿一摔袖子:“我真是多余说话!”
他倒是一点后路不给自己留。
“先前嫌隙,既解开误会,早已不作数。”
裴云暎俯身,提起陆曈手上处理了一半的鹿,“受伤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神仙玉肌膏用材珍贵,御药院几乎没有存余,都是分到各宫贵人府上。裴云暎这瓶是太后赏的,但陆曈桌上却有两瓶。
……
陆曈坐在桌前,平静回答:“纪医官云中白鹤,正直无私,是不同流俗的君子,看见戚玉台仗势欺人,自然不平相助。”
宫中闲谈流言总是传得很快,平常的事添油加醋起来,曲折也胜于仙楼风月戏码的精心编排。
陆曈:“纪医官。”
常进准了她的假,让她在西街多养几日伤,除了养伤,也是避避风头,眼下流言正盛,戚玉台吃了个暗亏,最好不要在这时候出现。
西街邻坊不知其中内情,只当她是随行伴驾时被山上野兽所伤,纷纷提着土产上门探望,戴三郎挑了头肥猪杀了,把最大两根棒骨留给杜长卿,让杜长卿给陆曈炖汤喝,说是“以形补形”。
裴云暎眉眼一动:“君子?”
李太后并非梁明帝生母。
女官沉吟:“裴大人并非冲动之人,或许是故意的。”
屋里寂静,外头银筝扫完院子,抱着水盆在院子里泼洒清水,水泼到青石板上,发出轻轻“哗啦啦”声。
身侧女官低声道:“裴大人让娘娘失望了。”
陆曈看他把鹿放在大盆里,捞起水缸里水瓢熟练冲走血水,就道:“段小宴送来的野物厨房堆不下,没法做药了。”
“本来呢,你二人也算门当户对、金童玉女的一对。”
“罢了。”
其实那一日在黄茅岗刚下山的时候,林丹青就已给她看过,虽然伤痕血淋淋看着吓人,但当时陆曈护住关键部位,倒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只是伤口怕留疤。
杜长卿一面虚伪地道歉,一面伸手来拎裴云暎手里的名贵药材:“没关系,裴大人的心意小的一定带到……哎呀,这么多药材,花了不少银子吧?探病就探病,送礼多见外。”
到最后,只有陆曈和苗良方二人蹲在厨房轮流处理。
他走到陆曈身边,打量了一下陆曈。
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好奇此人将来所娶究竟是哪一位贵女。然而未料这位一向洁身自好的殿前司指挥使,去了一趟围猎场,就传出了这般新闻。
“在裴大人眼中,难道我是这样一个坐以待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