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什么样?”
猎猎夏风吹过,满池荷香扑鼻,安静许久,太后才慢慢地开口:“前些日子,皇上问起你婚事。”
陆曈怔了一下。
这回轮到陆曈脸色变了。
太后仔细打量一下他的神情,见他眉眼间坦坦荡荡,不似作伪,遂轻轻松口气。
又沉吟道:“还有猎场上,戚玉台为难,他也为你说话了。”
华钗金裙的妇人坐在长廊靠里的小亭里,捻动手中一串油亮佛珠,含笑看着座首下方人。
“……”
忙着应付帝王疑心,戚家现在确实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她这头小小风波了。
又话锋一转:“不过药材也挺好,就上次那位段公子过来,送了好多野物,血淋淋的,都不好堆在院子里,我和阿城也不敢料理,银筝和陆大夫又是两个弱女子……咱们这是医馆又不是屠宰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裴云暎看着她,眼中浮起一丝笑意。
她只是个医官院新进医官使,连御内医官都没有做到,对朝堂之上漩涡暗流一无所知,但即便如此,也明白此事严重。
“只是,你做得太过了些。”
陆曈望着他那张若无其事的笑脸,心中有些复杂。
他提醒:“戚家现在自顾不暇,不会注意到你。等再过些时日……”
“陆大夫不在医馆?”
太后点了点头:“知道就好,去吧,皇上还在等着你。”
明明戚清前些日子还想着拉拢他做自己的乘龙快婿,此事一过,再无可能。
她曾听杜长卿提起过这个城南的茶点铺,东西贵不说,还很难排队,有一次阿城生辰,杜长卿想买盒如意糕,天不亮就去排队,结果排到他时正好卖光,气得杜长卿在医馆里破口大骂了半日。
裴云暎低头谢恩,这才行礼告辞。
女官一愣。
“在的,刚才歇下。她伤得重,连床都下不了,说几句话就要喘气。真是对不住。”
丰姿俊秀,英气勃勃,锋芒藏于和煦外表之下,却如腰间银刀明锐犀利。
陆曈面带指责。
裴云暎定定看着她:“你做了什么?”
裴云暎一顿。
裴云暎收回手,在她对面坐下,“应该很合你口味。”
裴云暎刚想说话,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忽然一变,歪头打量她一眼,微微勾唇:“话不能乱说,毕竟我已有婚约在身。”
“裴殿帅,如今宫里都是你的风月轶闻,真是出乎哀家意料啊。”
他问:“谁又送了你一瓶?”
浣花庭的小宫女们聚在一处,绘声绘色讲起那一日围猎场上发生的事,仿佛自己亲眼目睹——
“探望病人,总不能空手上门吧。”
养了这么些日,她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比之前还要更羸弱些,这样满身狼藉似刚吃完人的女鬼。
太后按了按眉心:“如今四处都在传你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一女医官与戚玉台争执……你与那女医官真有私情?”
李太后叹息一声:“其实,不与戚家结亲,也并非全无坏处。”
陆曈无言片刻,道:“心领了,不过,没有下次更好。”
“什么风把您也给吹来了?”
裴云暎顿了一顿。
在她下首的年轻人微微颔首。
他怔了一下,眉心微蹙:“上次见你时,还在被他教训。”
杜长卿:“……”
“事实而已。”
裴云暎行礼,仿佛没听到话里暗示,平心静气地回答。
偏偏裴云暎如今二十出头,连门亲事都还没定。不仅没定,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有。
“食鼎轩的茉莉花饼。”
偏偏是戚家举荐之人。
这位昭宁公世子年纪轻轻,常在御前行走,人又生得风度翩翩,纵然没有裴家家世,单就他本人而言,这般官职人才,也是盛京许多官门心中最满意的姻亲。
两只一模一样的药瓶并排放在桌上,他拿起一瓶,神色有些奇怪:“怎么有两瓶?”
“陆大夫还在养伤。”杜长卿叹气,“裴大人把礼物留下,人就还是改日再见吧。”
段小宴也来过一趟,提了好多野物,都是此次夏藐的战利品。
见陆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裴云暎莫名:“怎么不说话?”
他刚说完,就见陆曈从小厨房里走出来,白围裙上全是血,她脸上也溅了一点,一手提刀一手提着半块野鹿,面无表情似真正屠夫。
裴云暎脸上笑容一僵:“你又胡说什么。”
裴云暎:“臣明白。”
那么多猎物尸体堆在厨房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戴记肉铺。夏日里天热,肉也不能久放,杜长卿又小气,觉得毕竟是猎场野物金贵不肯送给别人。
“同僚送药,也很寻常。”
夏藐结束后,她就直接回了西街。
不敢高攀。
太子与三皇子一个在猎场遇虎,一个在山上遇刺,班卫搜过的围场本不该出现这等危险,一旦出事,必然问罪。
“哀家倒宁愿他是故意的。”
他说得平静,倒让对方顿了一顿,须臾,李太后抬眼,仔细地打量眼前青年。
陆曈问:“买这个做什么?”
以戚家手段,此举完全不合常理。纵然现在戚玉台不会在明面上要她的命,但添点麻烦总是轻而易举,更何况还有一个本就心怀鬼胎的崔岷藏在暗处。
陆曈不知他这突如其来发的什么疯,只看向裴云暎:“你怎么来了?”
转身一掀毡帘去外面了。
李氏膝下只出一公主,性情温和无争,与其他皇子也算相处和睦。
陆曈对自己一夜间成为宫里上下谈论中心一事并无知晓。
她声音一顿,淡淡道:“哀家想问问你,是个什么意思?”
陆曈倏然一愣。
夏日天黑得晚,到酉时才渐渐黑了下去。陆曈在屋里点上灯,刚坐下,就见一只草编食篮落在桌前。
“什么得罪?放狗咬人还有理了?我可听说陆医官被咬得可惨,满脸是血,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看来,他是不想与戚家结亲。”
“戚玉台放恶犬咬我,要么就把我咬死,要么,他就自己去死。”
他笑意微敛,问陆曈:“你的伤怎么样了?”
此消息一出,朝中上下、公侯后院筵席上都传遍了。
“况且,他此番冲动,倒更合陛下心意。”
待长廊上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太后捻动佛珠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她神色平淡,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眸在灯火下漆黑深沉,若深泉潭水,隐隐有暗流涌动。
“我要回医官院。”陆曈打断他的话。
慈宁宫外圆池里,莲花朵朵,花叶稠叠。
陆曈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讽刺是何意。
太后摇了摇头。
“臣知罪。”
后先太子出事,先皇殡天,梁明帝继位。太后娘娘更是常年于万恩寺礼佛,几乎不管后宫事务。
“怎么偏偏是她呢?听说只是个平人医官,又无家世背景,纵然生得好看,可盛京生得好看的贵女也很多嘛!”
“肽!”又有一小丫头摇头,“裴大人本就不是势利之人。从前我在浣花庭扫洒,不小心摔坏了贵人的碗碟,当时他还替我说话,免了我被贵人责罚,对咱们都如此,可见瞧人是不看身份的。”
陆曈垂眸。
“做我该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