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茜留不住她,就让她走了。
苏轻心走出一段距离后,听见冯芮星在后面叫她的名字。她驻足扭头,看见冯芮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苏姐姐!”
冯芮星在苏轻心面前停下,大口喘气道:“茜茜说你来了又走了,我赶忙出来追,还好追到你了。姐,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吃了饭再走嘛,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我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冯芮星,我终归不是你亲姐姐,没有办法跟你保持这种关系到最后。”苏轻心微微皱眉,轻声说。
“怎么没有办法啦?不是亲姐姐又怎样,反正我就叫你姐姐,你就是我的姐姐,逃也逃不掉。”冯芮星耍着小孩儿性子。
苏轻心轻嗤一声,白了他一眼。
“好啦,快跟我回去,我都让茜茜做饭了。”冯芮星拉着苏轻心的胳膊,不停地晃悠。
苏轻心被晃得有些晕,忙说:“我真不去了,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今天还有花没送完呢。”
“别嘛,明天再送。”冯芮星嘟囔。
“胡闹!”苏轻心瞪他。
苏轻心一凶,他就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放弃,说:“那我下次请你来就是了,你别生气。”
“知道了,我没生气,回去吧。”苏轻心看到冯芮星的情绪有些萎靡,拍了拍他的臂膀安慰他。
冯芮星一脸不舍地往回走。
苏轻心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吃什么饭呀,送什么花啊,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有时候把牛角尖钻通了,才发现某些事情并不是那么难解决。但她的确不能嫁给池越城,池越城很好,该拥有完整的婚姻以及健康的妻子。
苏轻心不敢开手机,怕一打开,手机就会被池越城的电话打爆。
回到花店上班后,苏轻心死皮赖脸地终于求得可以在花店住几天。这样,池越城也就找不到她了,反正池越城也不知道她花店的地址。她还让朱盼盼把池越城的求婚戒指还了回去。池越城拿到戒指后,从华美的16楼窗口扔了出去,然后,又跑到楼下去找。苏轻心听说后,哭笑不得。
她在这边依旧每天送花,也依旧每天会把自己的花送到舒凡他们手里,只是池越城那边,送不去了。
趁给别人送花的空隙,苏轻心来到了魏然住的地方。她将粉红色的玫瑰放在他门口,像往常一样祈祷了一番,这才转身离开。
可是就在转身之际,她看见离她很近的地方,魏然正站在那儿盯着她,眼里迸射出了凛冽的光芒。
“果然是你啊。”他一副早就猜到送花者是谁的口吻。
“我是帮别人送的。”苏轻心撒谎不脸红,径直与他擦身而过。
魏然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到门口,捡起地上的玫瑰花嗅了嗅,问:“那么,苏小姐,你是帮谁送的?谁这么好还送我玫瑰花?”
“为客户保密是我们的职责。”苏轻心挣开魏然的手,瞪了他一眼就要走。
“苏轻心。”魏然叫住她,问,“你是不是拒绝了池越城的求婚?”
苏轻心怔在原地。魏然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看不到她的表情。
“这事传得这么快?”苏轻心的声音里没有一点儿感情。
魏然说:“不是传得快,是池越城找不到你,来我这裏找过。”
苏轻心没有回头,轻声问:“你怎么说?”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我没有骗他,我是真的不知道。”
苏轻心不知道,池越城找不到她了,竟然将每个认识她的人都找了一遍。为什么她遇到的都是傻瓜呢?苏轻心甚至不知道上天是怜她还是宠她,抑或是恨她,给了她两个死心塌地对她好的人,却不给任何一个机会让她与其中一个人长久下去。
“那你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苏轻心回头说。
从她躲躲藏藏的眼神里,魏然还是捕捉到了她的慌张与无可奈何。他刚想开口问问她最近怎么了,却见她失神地奔向电梯。
苏轻心不停地按着下行键,电梯迟迟没有上来。她转身往楼梯处走去。魏然正疑惑着苏轻心的反常,却猛然间听到一声闷响。
“轻心?”魏然心裏一怔,连忙跑向楼梯。
苏轻心倒在楼梯下方,没有回应他。
“轻心!”魏然慌张地跑下去,扶起苏轻心,发现她额头上有一抹殷红。
苏轻心还有些许意识,她微微喘着气,细眉皱成一团。
“轻心,你忍着点儿,我带你去医院!”魏然将苏轻心拦腰抱起,从楼梯口跑了下去。
魏然太过焦灼,没有听见苏轻心小声的请求。
她不要去医院,不想去医院,如果去医院了,自己瞒了那么久的事情一定瞒不住了。
她不想让魏然知道,不想让他担心。
可魏然还是将她送去了医院,强制性地给她照了个片,确定伤口没事,确定没有伤到骨头,他才安下心来。
护士在给苏轻心包扎伤口的时候,魏然却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听到了苏轻心患病一事。
“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只是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照顾病患的,眼睛看不清走楼梯让人陪同啊。你这是没摔坏人,要是摔坏人,那事就多了。”医生一边抱怨,一边刷刷地在病历本上记录着苏轻心的这次病情。
魏然有些没听明白,问:“医生,什么眼睛看不清?谁的眼睛看不清?”
医生抬起头,困惑地说:“病患啊。你们家人都不知道啊?你不是她男朋友吗?”
魏然有些惊愕,他的嘴唇嚅动几下,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轻心吗?你是说她眼睛看不清?”
医生更加困惑了,说:“是啊,眼角膜发炎已经好久了,现在视力急剧下降,每个月都要来我这裏拿药。你们不知道啊?”
魏然如遭晴天霹雳。他不知道,他居然不知道!
他明白了,是苏轻心有意要瞒着他们的,包括拒绝池越城的求婚,也肯定是因为她怕拖累他。
可是,她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呢?她还要一个人扛着。
“王医生,他不知道。”门口忽然响起了苏轻心虚弱的声音。
魏然的身体一阵颤抖,他不敢回头去看她。
王医生见苏轻心过来了,忙说:“你来得正好,这是你的病历。我又给你加了些药,去药房拿吧。”
“谢谢王医生。”苏轻心接过病历,拉着愣神的魏然,细声道,“我们出去吧。”
魏然被她拉着,低头看向她的侧脸,她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仿佛这场病对她来说从未发生过。此刻,因为病情公开,所以才会更加坦然吗?
“其实在北京的时候,就已经查出眼角膜发炎了。”苏轻心瞥了一眼魏然,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她也不会再瞒他。
魏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没有一丝用处。
半天,魏然忽然问了一句:“可以接受活人的眼角膜吗,那样会复明吗?”
苏轻心一愣,抓着魏然的手忽地松开。
魏然与她对视着,眼神里尽是诚恳。
苏轻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曲解了魏然的话中之意,她浅浅笑道:“如果可以,我也不会同意。”
魏然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他圆不过来抛出去的话题,只好拿过苏轻心手里的药单,说:“我去给你拿药吧。”然后,他僵硬地往药房走去。
苏轻心站在医院门口等着他,魏然拿药的时候,还不住地问医生吃这些药要忌讳些什么。
走到医院门口,魏然也把药盒上的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项背了下来。他把药递给苏轻心,叮嘱道:“一定要注意保护眼睛,我不相信只要保护得好,眼睛真的会失明。”
苏轻心看了一眼袋子里的药,微微垂头,轻轻叹了口气,问:“魏然,如果我真的看不见了,那该怎么办啊?”
二十三岁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将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哑着嗓子说:“苏轻心,我不想让你看不见我,所以在你的身上,在我的身上,都不能有这个‘如果’,记着!”
“是是是,我记着。”苏轻心依着魏然。
他跟她说过的好多话,她其实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忘却过。
只是这一次,如果她真的记不住了的话,就当是她对不住魏然吧。
“别哭。”魏然伸手抹去连苏轻心自己都没意识到落下来的眼泪,温柔地说,“医生说不能哭。”
“我不哭。”苏轻心仰着脸,绽放笑脸面对魏然。
如果非要以这样的方式让苏轻心在失明前能感受到魏然的温存,那么请老天爷多给她一点儿时间吧。
魏然送苏轻心回家,并答应了她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苏轻心每天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着只要注意一点儿,就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可是有些时候,注意着,也会发生一些意外。
这天,苏轻心照常出去送花,骑着那辆电瓶车。在过人行道的时候,她揉着发痒的眼睛,不小心撞了一个六岁的孩童。
孩童和苏轻心都摔在地上,孩童哇哇大哭起来。
孩童的妈妈见状,立马拉扯着苏轻心骂起来,索要赔偿,连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
苏轻心看着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孩儿,忙道:“我不会走的,你先看看孩子的伤势好吗?”
女人一只手抓着苏轻心,一只手扶着小孩儿,问道:“宝宝,疼吗?伤着哪儿了告诉妈妈。”
小孩儿吸了吸鼻子,两行亮晶晶的眼泪挂在脸上,害怕地拉着妈妈的衣服。
女人见状,立刻大呼起来:“你看啊!撞得我家小孩儿都不敢讲话了,你说吧,怎么赔偿?”
苏轻心的衣领被女人的手拽得紧紧的,她无奈地道:“伤了小孩儿我当然会赔偿,现在最紧要的是带小孩儿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到底伤着哪里了没有。需要什么赔偿,我一分钱都不会少给你的。”
“去医院?去医院你是拖时间是吧?”女人显然是碰瓷讹人,丝毫不给苏轻心喘气的机会。
“去医院当然是查看你们家小孩儿的伤势了,拖延什么时间?”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女人的手被强行拽开,覃如汐出现在旁边,指着女人的鼻子说,“大婶,你的儿子被撞了,你就不担心吗?人家都说了会赔偿的不会走,你还在这裏磨磨叽叽,想讹人要钱就明说嘛。”
“大婶?”不过才三十岁的女人指着自己的脸,又指着覃如汐,气急败坏地问,“你是谁啊?别多管闲事!”
“我刚刚亲眼看见你带孩子过马路没有牵孩子的手还玩手机,你如果不信的话,我可是有视频的。你孩子被撞后三秒钟你才反应过来,足以见得这场事故也有你身为家长照顾不力的责任在裏面!再说了,刚才发生事故的时候,显示的是黄灯,黄灯就是让你等一等的意思。你要是缺少交通知识,我可以免费给你补一补。”覃如汐巧舌如簧,字字逼人。
“你……”女人说不过覃如汐,抱紧自己的孩子,说,“可她撞了我孩子,这就是事实!”
“人家不说了嘛,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要是有什么问题,赔偿一分钱都不会少给你的。”覃如汐两手一摊,借助围观群众的力量,问,“大家伙儿说我说得对不对?人家姑娘没有计较这个女人不遵守交通规则,还承担责任愿意对造成的后果进行相应赔偿,可这个女人明显不乐意,就只想讹人啊。”
围观群众附和着覃如汐的话。覃如汐自信一笑,傲睨着女人。
女人没办法,只好退一步:“那行,去医院!要是伤着我儿子了,我要你加倍赔偿!”她指着苏轻心,恶狠狠地说。
覃如汐低声对苏轻心说:“没事,我陪你去。”
在医院里,医生反反覆复给小孩儿检查了很多遍,并没有什么大碍。
“医生,你再检查检查,说不定还有什么没查到的呢。”
“没有什么没查到的,小孩儿穿得厚,摔了一跤没摔伤任何地方。电瓶车估计也是刹车及时,只是刮破了小孩儿的衣服。”
“医生,你再查查吧……”女人请求道。
站在一旁的覃如汐啐了一口,道:“真是没见过这种做妈的,盼着儿子出点儿事啊?”
苏轻心默不作声。
最终,女人问了多少遍得到的答案也是儿子没事。苏轻心付了检查费,又拿了五百块钱给女人,女人抓着钱抱着孩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也是你运气好,没伤着孩子。”覃如汐瞥了眼苏轻心。
苏轻心说:“谢谢。”
“不用谢,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覃如汐无所谓地道。
“嗯。”苏轻心敷衍地应道,准备离开医院。
“等一下。”覃如汐忽然拉住苏轻心的手,说,“轻心,既然来了医院,那你陪我一下吧,正好我也要去检查一下,看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了。”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肚皮,有些委屈。
“怀孕?”苏轻心吃惊地道。
覃如汐不明白苏轻心为何会这般吃惊,说:“对啊,怀孕。”
“你交男朋友了?”苏轻心好奇地问。
提到这个话题,覃如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魏然。这个月没有来例假,我怕是怀孕了,就想来检查一下。”
魏然?
她说的是魏然。
“你怎么了,苏轻心?”见苏轻心脸色不太好,覃如汐凑上来关心地问。
“没,没什么。”苏轻心回避着她的关心,笑得有些生硬,“恭,恭喜你们啊!”
覃如汐眉开眼笑,带着些微的羞涩:“我……我还没跟魏然说呢。轻心,你要替我保密,等确认了我再告诉他。”
心中空空如也,苏轻心的重心有些不稳,被覃如汐拉着的手乏力起来。她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覃如汐的声音,只觉得如同坠入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巨大空间。
“苏轻心,你没事吧?”覃如汐扶着苏轻心。
苏轻心推开覃如汐,连忙摆手,失魂落魄地说:“没事,对不起啊,我今天还有事情,不能陪你啊。”
“没关系,我……”覃如汐还没说完,就见苏轻心魂不守舍地跑开了。
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如醉酒的旅人,找不见归途。
看着苏轻心跌跌撞撞地跑出医院,覃如汐轻轻地抚摸着肚皮,垂首一笑。
苏轻心没有开电瓶车,她这个状态不敢开车出去。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脏像是被谁掏出晾在风中,任寒风肆意凌虐,疼痛深入骨髓。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为什么感觉天昏沉沉的,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呢?
她不小心撞到一个行人,对方就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苏轻心就像那年从冯家逃离出来找不到方向一样,蹲在街头捂着脸大声哭了出来。
没有一个人上前询问。
那个时候,有张以时拯救她。
这个时候,有谁会拯救她?
悲伤积存了这么久,这一刻才忽然倾塌。
她跟魏然相隔五年没见,但她始终抱着能再见的心态活着。现在,她能跟魏然见面了,却猛然间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原来,喜欢的人终将不属于自己,远比自己终将不属于他,要难过得多。
寒风袭来,卷落雪花,冬天明明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