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此一路走一路说,苏放将之前的那些个奇闻轶事尽挑好玩的讲给苏非独听,还时不时穿插一点荤段子让他脸色潮|红。苏放只觉得,非独嘴唇边的一圈绒毛,配上脸上的红晕,看上去可爱极了!
苏放住得偏,苏无咎原本经常来问她是否习惯,后来见苏放一副嫌他烦人的样子,也就来得不那样勤了,只有非独天天缠在她身边不走。
那天,非独和苏放出门闲逛,回来的路上他问道:“姐,善姐究竟好不好?”苏放眨眨眼,悠然道:“脸蛋嘛……还凑合,不过,身材一流!”善姐个子娇小,体态丰|满,,比起苏放扮了十几年男人也没被发现的身子骨来讲,当然一流!非独脸红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她对你好不好。昨天我听她和马师傅说,你睡觉打呼噜呢!”苏放微笑道:“是吗?看来还是家里舒服,以前我半夜常惊醒,根本没打过呼噜。”
非独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就算真的打呼噜,也不能对下人说啊!她就仗着娘对她好,平时就喜欢搬弄是非,姐姐可别太好脾气了!”苏放顿时大笑起来:“我太好脾气?哈哈,你这夸奖可真是太贴切了。”
他俩一边说,一边往苏放的住处走,非独还待说些什么,苏放指着前面“嘘”了一声:“瞧,善姐在那儿呢,我们去听听她说什么。”两人猫着腰潜到树丛下面,只听二夫人屋里的丫头碧萧清亮的声音道:“善姐姐,新来的大姑娘难伺候吗?”善姐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呸,就她也配!也不知她从小到大,究竟看见过丫头没有?连个人都不会使唤,从来没支使我干过哪怕芝麻大点儿的事,闲得我浑身都痒痒。”碧萧道:“那还不好吗?善姐姐乐得清闲,我想这么着还不能呢。”
善姐道:“可你看看她哪有个小姐的样?满身臭汗撩起衣服就擦,连个汗巾子都不带。再看那坐相,一进屋往椅子里一摔,左手抄起一瓣橙子就咬,那汁水都流到手背上了。你猜她怎么着?伸了舌头去舔,跟狗儿似的!”说着放声大笑,那碧萧也用扇子掩着口笑起来。善姐接着说:“我原先也是有头有脸的主房丫头,如今跟了这样一个主子,以后面子往哪里放哟。”
苏非独越听身子越僵,一张嫩脸涨得通红,他强压着怒气,低声道:“简直太不像话了!大姐,我非要教训她一下!”可他身子一动,就被苏放拉住了:“不用你,看我的!她不是嫌面子没地方放吗?我这就给她找个地方!”
那苏放从藏身处起来,折远几步,又重新走了回来。看到她,那两个当然住了口。苏放一脸笑地和她俩打招呼:“碧萧!你来玩儿了?”碧萧低低叫了声:“大姑娘!”有些心虚。苏放却毫不在意,突然走近打量善姐:“哎呀善姐,看你那皮肤白的,真好看啊!”善姐得了恭维,喜滋滋道:“谢谢姑娘夸奖!”苏放又接口道:“可惜有点雀斑,你咋不治治呢?”这雀斑正是善姐的心病,只听她黯然道:“这个……这是治不好的。”苏放瞪起眼睛:“谁跟你说的?雀斑最好治了!你拿个湿面团贴在脸上睡一宿觉,第二天揭下来,保管就好了!”善姐迟疑道:“真的有用?”苏放道:“这个叫穷人方,没钱人也治得起。我以前住的那条街上,街口铁匠铺的女掌柜外号‘满天星’,脸上的雀斑大圈套小圈,可是只贴了三次,就好得利利索索的!”
善姐一听,着实有些心动,就听苏放道:“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反正你这雀斑也不太显。你和碧萧玩着,一会儿去厨房告诉刘胖子一声,我今晚要吃‘金丝窝’。”说罢转身走了。
苏非独在暗处看得糊涂,等善姐不注意时连忙追上苏放,奇道:“大姐,你这是干什么?”苏放微笑道:“你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善姐就折腾着请大夫,原来她按着苏放的方子,一早脸上竟完整地脱下一张皮来,吓得哇哇大哭。大夫说,她有一个月不能出门了。
苏放等到了晚上,方才来到善姐床前,抱着手笑嘻嘻看着她。善姐脸上包着白布,嗓子都哭哑了,见苏放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知道是她捣鬼,不由怒道:“大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苏放却不理,只是道:“昨晚厨房送来的‘金丝窝’,你吃了没?”善姐道:“吃了,酥酥的很好吃,难道用这个方儿不能吃这个?”苏放道:“那倒不是,金丝窝是南方点心,和面时要揉进大量面碱,然后用醋蒸,这样才能一丝丝酥到心裏去,面里全是碱,你在脸上贴一宿,那还能不扒了一层皮?”
善姐又惊又怒:“大姑娘你、你是故意的!为什么?我又没得罪你!”苏放盯着她慢慢道:“再好好想想,你究竟有没有得罪我?”
善姐一时语塞,头慢慢低下来,继而觉得全身发冷,直缩进被子里。苏放这才上前拍拍她道:“别怕别怕!过去就算了,不过千万记得,不要再有下次了。我知道你是夫人放在我这儿的眼线,我不怕,但我不喜欢!明天你去和夫人说,苏放只想过几天省心日子,不想算计她,可她也别算计我。至于以后,你想跟着夫人就不必回来了,想跟着我,就不必过去,听明白了没?”善姐立刻连连点头。苏放又道:“你不是嫌自己闲得痒痒吗?这就给我准备洗澡水吧。”善姐哪敢推迟,连忙爬起替她打水,然后伺候她换衣。待看到苏放背后文的大龙时,着实吓了一跳,心中越发觉得这大姑娘不简单。
苏放闭目坐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问道:“善姐,我来这儿这么多天了,怎么没见二夫人呢?”善姐道:“回姑娘的话,二夫人很少出门,奴婢一年也见不到她几次。而且听碧萧说,您回来的当天二夫人哭了一夜,然后就病了。碧萧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苏放转过头看她:“你也不用前倨后恭,以后说话不用加‘回姑娘的话’,啰不啰唆啊!哭了一夜?善姐!这就替我找件黑色衣服,我这就去拜会一下二叔二婶!”
善姐算是把今天的教训记得牢实了,就算是姑娘要在晚上穿黑衣拜会二叔这种古怪事,也没敢插一句话,乖乖地拿了衣服出来。
苏放那个离家出走十五年才回家的二叔苏无畏,此刻正一个人在马房里獃着。他自小就喜欢马儿,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只有马儿才听得懂他说的话。他正摸着一匹黑色骏马自言自语:“她终于来了,没想到我们害她吃了那么多苦!真想瞒一辈子啊!”就听一个声音接口:“瞒一辈子你不累?”苏无畏吓了一跳,粗声问:“谁!”苏放从暗处走出来:“是我!我在屋里找不到二叔,就猜你会来马房。”
苏无畏吃惊道:“苏放!”苏放道:“怎么这么见外,你该叫我放儿!”苏无畏定了定神,轻咳一声道:“放儿,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苏放轻笑:“二叔,别紧张,我只是想着全家都见了,怎么独独不见你夫人,听说她可是苏家最美的美人呢。”苏无畏支支吾吾道:“啊,她、她病了,等好些了就给你们引见。”苏放点头:“二婶病了有些日子了,不如我开个方子给她治治?”苏无畏神色不定地看着她问:“什么方子?”“只有一句话。”苏放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我不怪她,我娘也不怪她。”苏无畏整个跳起来,颤声问:“你、你知道什么了?”苏放笑了:“嘘!小点儿声!我什么都知道,你就是当年和杨家五小姐私奔的马夫,你夫人当然就是那个江南第一美女杨剑如了。”苏无畏满脸苍白,道:“你!你怎么知……不!你怎么胡说八道,我绝不是马夫小魏!”
苏放笑着摇头:“二叔,你看你连撒谎都不会。我可没说那马夫叫小魏。别怕,我没恶意,本也不想拆穿这件事,但你们夫妻俩自个儿疑神疑鬼,觉都不好好睡,跑来和马说话,我只是想让你们放心而已。”
苏无畏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苏放道:“杨老太爷死的时候,你们夫妻俩在城外破庙里拜祭,二婶哭得昏了过去,是不是?”苏无畏低下头:“是!内人到现在仍然难过,是我累了她不能尽孝。”
苏放走到他身边倚着栏杆,悠悠闲闲道:“当时我也在扬州,有人来告诉我说一个画也似的美人在城外痛哭爹爹,以后我就注意上你们了。可以说,这几年你们夫妻干了些什么,我可是清清楚楚全知道。”苏无畏大惊之下,退后一步死死盯着她,神色犹疑不定。苏放夸张地大叫:“喂!二叔,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是想杀我灭口吧?我可是帮了你们大忙的,那天二婶不是还说了这话吗?‘多亏当家的是大哥,要是三哥当家,我娘和大哥就没活路了!’”苏无畏指着她:“你、难道这也是你做的?我就说三少爷怎么会连连把事情办砸了,大少爷才能远不如三少爷,居然事事都能办好……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放诚恳道:“我是什么人又有什么要紧?二叔,你们内疚是觉得让我和我娘替你们受了很多苦,可是你看看我,不像你们想得那么可怜。回去好好和二婶说说,让她别难过,免得伤了身子!”苏无畏定了一下神,低头道:“毕竟若是我们没有为了私心弃家不顾,你娘怎么会被迫做那样的事?你一个姑娘家,一定能平平安安长大,又怎会流落市井?”
苏放皱起眉头喝道:“听着!从今以后,再不许说对不起我。真对不起我的人现在都死光了。没有你们,恐怕我娘根本就不会遇到我爹,那可就真没我什么事了。我是不是要谢谢你们给我机会投这一次胎啊?再说,不流落市井就能平安长大了吗?你管我怎么活过来的?反正我现在过得挺好、挺滋润!”
苏无畏被她一顿喝骂吓得僵住了,话也回不了一句,半晌才道:“可是……其实当年我本可以告诉大哥的,大哥也许会原谅我,便不会连累那么多人,你娘不会死,大哥也不会失去最爱的人!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恨我们?”苏放坚定地摇头,一字一字道:“不恨!其实我觉得整件事情中,你们是最善良的人,两情相悦怎么会错?连我娘起初都是有目的的,至于你大哥……”她轻轻一笑:“凭他爹给他定的亲事就去娶老婆,这样的人不配得到真爱,二叔,其实他赚了!”
苏无畏愣愣站着,心中百味杂陈,苏放看了他一会儿,不怀好意地道:“二叔,你忍心这辈子让二婶过这种藏头露尾的日子吗?要我说,你们与其这样躲在家里叽叽歪歪、伤春悲秋,还不如彻底揭开这件事,要么就干脆当没有这件事,大家都轻松。”苏无畏沉思许久,终于抬头道:“放儿,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告诉大哥。”苏放点点头道:“好啊,可是你说了之后呢?我爹这关你或许能过去,可杨家还有那么多人在,会不会出来个想不开的找你们麻烦?或者想巴结你?唉,我看你武功也不怎么样,可我那苦命的爹爹啊,可就有得烦了!”苏无畏犹豫道:“这……这……那岂不是只有当这件事没发生?”苏放拍手笑道:“唉,可真累死我了,你终于说出这句话!早这样不就行了?”
苏无畏看着苏放兴高采烈的样子,由张口结舌到哭笑不得,再到深深沉思,突如醍醐灌顶,多年心结豁然解开,他激动道:“放儿,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可我该怎么谢你才好?”苏放笑了:“过年时候给我的压岁钱要加倍!”
苏无畏大笑起来,眼角却有一丝泪痕,突然看见自己的黑马,忙道:“放儿,我把这匹宝马‘紫玉’送给你!”就见那紫玉豹头雁颈、竹耳鹤腿,一身黑色长鬃迎着晚风飘拂不定。苏放喝彩道:“好一匹神驹!我见过的好马也不少了,可没一匹赶得上它!”苏无畏把手放在马的长鬃上轻轻抚摸道:“我一生相马,紫玉这样的马,这辈子也没见过第二匹!”苏放笑道:“二叔,君子不夺人所好,既如此,这马你自己留着吧。”苏无畏道:“你可是看不起我?二叔说给你就给你,直说!想不想要?”苏放笑了:“想要!”
第二天苏放睡了个懒觉,天大亮了才起来。她心中无比轻松,遥望母亲埋骨的地方轻轻吹起箫来,任一身薄薄的黑衫随着清风飞舞……
牡丹花事早,倾城仍自伤。韶华空流落,当春鬓染霜。
彩笺并尺素,何处寄芬芳?悲欢坎坷路,荣辱九曲肠。
飘飘清明雪,携雨落心乡。空蒙忧实在,还否意彷徨?
皆随烟雨去,两地珍安康……
母亲,我算完成你的遗愿了吗?原来你的愿望那么简单,如果能亲眼看到女儿帮你完成了,该有多好啊!苏放一时神色飘忽,母亲去世已久,她此刻想起,亦不觉得十分悲伤,只是有些淡淡的惆怅。
便在这时,苏无畏在下面喊起来:“放儿丫头!出来骑马!你二婶我带来了!”善姐从房里探出头来,吓了一跳,她可从来没见二老爷这么开心过,而且还带着常年不露面的二夫人,竟是来看自家小姐的?
苏放放下竹箫,悠悠叹了口气,下楼来看二叔二婶。杨剑如现在已化名水柔青,果然美丽非凡,此刻看苏放时依然有些羞怯的样子。就听苏放大声对二叔道:“你的眼光,硬是要得!”苏无畏回望夫人脸色微红,而苏放已经上前接过马缰绳,上下抚摸起紫玉来。那紫玉轻轻刨着蹄子,似乎还不愿跟她这么亲热。苏无畏轻轻抚摸紫玉的脑袋道:“这马儿性子虽烈,不过若是不见红色,就不会轻易发狂伤人,而且尤喜花生米,放儿,不妨试试。”
苏放依言接过二叔递给她的花生,就见那紫玉果然垂头在她掌心舔食起来,一改之前的桀骜不驯,她心中喜欢,一声长笑蹿上马去。这不羁的笑声感染了苏府的每一个人,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她。
苏无咎也抬头看着苏放,想起初见时她还是杜黄皮,第一句话是对杨虹说:“相好的,朋友别只交一个,咱俩拉个手如何?”后来她又对玉宁宁说:“你个小娘皮!我也黄黄皱皱的,还比它长得齐整些,你怎么就嫌我难看呢?”……这样不羁的孩子,现在毕竟已不骂脏话了。苏无咎暗暗对天说:“慧君!我们的女儿现在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决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你就放心吧!”
可是,可是委屈找上你的女儿,苏无咎你推得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