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情况是应该拍手大笑还是应该号啕大哭,我只是觉得麻木,从头到脚地僵住了,我拖了拖脚上的鞋子,一阵刺骨的寒冷终于占据了所有的思维。
连离别惆怅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抱着肩膀缓缓地走进大厅,一股暖气袭来,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冷热相互撞击,神经稍稍恢复了知觉,我开始打寒战,连关节都在作响。
有人在韩晨阳面前殷勤地说着什么,我悄悄地站到了一边,取了一杯红酒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俗话说酒暖人肠,半杯之后全身慢慢地衍生出热气,我刚缓过一点气息,冰凉的手触到了一个温暖的大掌,反握过去:“韩晨阳,带我回家,冷死掉了。”
他怔怔地任我握住他的手取暖,过了好一会儿他点点头:“好。”
宾利沿着刚才唐君然离开的路缓缓前行,暖气开得十足,我还是很配合地打了两个喷嚏,韩晨阳默默地开车,只是装作不经意间他问了出来:“你去找谁了?”
我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我没有预料他来找我,但是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我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他离开,什么也做不了,感觉就像拍电影一样。”
“为什么不喊住他,难道你没有话要说?”
我笑起来:“难道这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实话告诉你,不是我不想喊他,是外面实在太冷了,我冻得嘴都张不开了,更要命的是那个死男人看到我穿那么少居然没有一点惜香怜玉之心,好歹来一个风衣披身,没准我还会感激涕零一下,看透这个男人了,太失望了!”
他勾起唇角扯了扯笑容:“失望了?”
我警惕地看着他,每次跟韩晨阳这样的人说话的时候我总秉承两个原则,一是诚实,二是胡扯,一时间我能想到很多说辞,都被我推翻,我只是轻轻地说,也许他都没有听见:“喜欢一直给我失望的男人,最终会变成一件绝望的事情。”
一生之中,很多瞬间,经历的时候我们不以为然,等过些日子回首,却发现那一天那一秒,如深壑一般,赫然地截开你的生活,做了那条清楚的分界线。
就如我再也没有想到,那天之后我和唐君然的结局,就是生生相离。
也许是红酒喝得有些急,坐在车里的我都自觉有些发晕,下车时被寒风吹了一下,才觉得清醒许多,可是一到暖气十足的屋子里,整个人放松下来,酒劲又上来了。
韩晨阳给我建议:“要不你先去洗个热水澡,你刚才那一会儿在风里吹得没准就能感冒了。”
我摸摸已经有些堵塞的鼻子,再看看尚未有意离去的某人有些犹豫:“那个,我到家了,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眨眨眼,想了一会儿:“有事呀,很大的事情,我现在回家也没用,我们小区今天因为水管破裂,停止供水。”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是要在这裏洗澡还是要睡觉?”
“皆可!”
我郁闷得想吐血:“皆可”是什么意思,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位主子八成是赖定了这裏,不过顺水推舟做一个人情也未尝不可,再说成年男女有什么扭扭捏捏的。董安妍有句话说得好“偷看有啥用子,摸又摸不到”,事已至此,不如大大方方地接受。
我“哦”了一声,非常不甘愿地摊摊手:“小店简陋,客官您请便。”
滚烫的热水冲散了身体里的寒气,连呼吸都变得通畅,我穿着睡衣坐在自己的床上喝茶,暖暖的让我昏昏欲睡,耳边液晶电视不断地在骚扰耳膜。
“喜欢看新闻?”韩晨阳穿了原来的白衬衫从浴室里出来,头发上还有几滴水珠。
我打了一个哈欠:“其实是因为我不晓得遥控器被我丢在哪里了,所以只好听新闻三十分了,韩晨阳,我家客房的床和客厅的沙发随便你挑,要是交替使用我也不介意,枕头被子啥的柜子里都有,刚晒过的,我就不伺候你了。”
他笑道:“我比较喜欢你的床!”
开玩笑,谁会把自己的床让给他,我嫌隙地看了他一眼,正色地告诉他:“我允许你在精神上意淫我的床,可是不许在实际行动上霸占!”
他没搭话,微笑着站起来从装礼服的购物袋拿出一个长条的锦盒出来,在我面前虚晃了一下,就敲在我脑袋上:“你这记性,要旁人给你找回来。”
我打开来一看,正是那个丢失的景泰蓝筷子,细细把玩竟然又觉得欢喜,顺手把头发绾起来,韩晨阳有些好奇:“我一直奇怪一根筷子居然能把那么多头发盘起来,不可思议。”
“其实很简单呀。”我转过身去背对他,伸手把筷子取下来:“先放在这裏,头发绾一下,再顺着筷子转一圈,筷子就插|进去,再穿出来,就好了。”
话音还没有落,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已然在我不注意间消失,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我刚转头还未问出口“关电视做什么”的时候,他的手已经移到了我的脑后,轻轻地一下,景泰蓝的簪子被拔了出来,头发在空中打了一个小圈,散落在肩膀上。
他说:“漂亮但是碍事,尤其是在床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腰间就被轻轻地揽住,他的唇沿着我的脖颈蜿蜒,含住了我的耳垂,在我耳边轻轻地问:“水水我问你,你的心究竟在谁的身上?”
我哭笑不得,想找个理由搪塞一下,于是微微笑:“是谁说过在床上说的话不要信,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没有做声,揽住我的腰有些收紧,呼吸的热气和湿意,被轻轻含咬的触感,以及他唇齿间的暧昧声音,引起我的战栗,我什么都做不了,一由他放肆,由他主导。
水汽在我们周围氤氲,柔黄色的灯光给一切都染上了迷离的色彩。
汗湿的头发被他拨开,我无力地倒在他的臂弯里,倦意汹涌而至,可是脑中却出乎意料的清明,好久他问我,声音沙哑:“我问你,你心裏有没有我?”
仿佛一根刺戳在手指上,不是刺痛,是钝痛,延续不断的痛攀缘到我的心裏,我一直闭着眼睛,我想回答“有”,但是一瞬间我强压住这个念头,那短短的几十秒钟很多念头在我脑中浮现,我清楚地知道我在恐惧什么——恋爱的人,最怕自己是爱得深,付出多的那一个,而我,曾经在一个人面前那么卑微,早就缺失了承认的勇气。
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告诉他,因为我不愿意看到自己粉身碎骨。
眼前是晕黄的灯光,影影绰绰的,他的呼吸在我耳后小心翼翼,我动了动自己僵直的手指,非常违心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唐君然站在我面前,穿着休闲装,帆布鞋,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我欢喜得像个孩子一样跑过去,欢喜地笑,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他们都说错了,因为他们说你不爱我,可是你终于来了,快点带我走。”
他只是对我微笑:“不是我不带你走,是你根本不愿意跟我走。”
我迷惘,头摇得飞快:“怎么可能?”
“因为是你从我身边走过的,你连一声挽留我的话从来都没有说过,四年前是这样,四年之后也是这样。”他伸出手,拭去我滴落下的泪水:“缘分错过了就过了。”
我的眼泪兀自又流了出来,而他整个人隐去不见,我忽然从床上坐起,脸上湿漉漉的,未来得及控制的眼泪,又砸在手腕上,回头再看枕边,湿了一大片。
而我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床头的锺,显出微弱的荧光,清晨五点半不到,衣服被叠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其他一切完好。
唯独少了他。
窗外的风,敲打玻璃窗,天未亮,阴沉得可怕,让人窒息。
我惶恐地发现,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拿起手机,拨下那个人的号码却被告知无法接通,再拨的时候就已经关机。
麻木地洗澡,做早餐,花生油下锅,炸得噼里啪啦,我手忙脚乱地丢了手机关小火,油锅长柄撞到我胳膊上,从歪歪斜斜的炉灶下“哐当”就摔在了地上,白色的地砖上,黄色的油肆意地逃散,一直蜿蜒到我的脚下,还是滚热的。
我蹲下来,不知道是先拾起油锅还是先把油擦干净,我拿出一瓶洗涤剂,横七竖八地洒在地板上,蚕食一般,一点一点地抹掉。
只是地板上油渍越来越少,水渍越来越多,我从来没有哭过那么多。
连离开唐君然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哭过,不可抑制,无休无止。
哭累了,我再也没有力气去做饭,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墙上的锺,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动,厨房里手机依然是一片死寂,我甚至一度以为它没有电了。
我站起来去洗手间洗脸,看着镜子裏面那个人,长长的头发耷拉在额前,滴着水,眼睛红红的,我低下头,看水缓缓地沿着水池流淌,头脑中一片空白。
我是怎么了,他又怎么了,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把自己埋在沙发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一声不吭地离开,然后没有留下只字词组,连手机都无人回应,韩晨阳到底在玩什么,他当我是傻子在耍我的吗,或者从头开始都是他设好的迷局?
可是我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他这样设计我,如果这是男人让恨他的女人万劫不复的一贯伎俩,那么我并没有说过“我爱你”这样的话,也没有展露明显的爱意,而在我快要屈从于现实的时候,他却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不,不是这样,直觉告诉我,这只不过是情人之间耍的小伎俩,而他这样不辞而别不过是为了给我一个警示,只是逼我对他屈服。
他对我那么好,好得几乎把我当公主一般捧在手心,不是我看不见他的心意,只是我刻意地去回避,还有,我一直认为自己喜欢的人是唐君然,而其他人的好,我一概不要。
我艰涩地笑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立刻就要向他屈服了,可是以前为唐君然伤神的日子又噩梦般地浮在眼前,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在这场游戏中,我不要做那个第一个说出“我爱你”的人,我只想可怜地抓住仅有的自尊。
要对方爱我比我爱他多,要让他多付出要让他多牺牲,他对我的爱,用他对我付出多少来衡量,他对我付出越多,就证明他越爱我。
然后我自觉攥住他给我的爱,安慰自己,他已经付出那么多了,怎么舍得离开我?
是的,怎么舍得离开我,就像我很久以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唐君然,韩晨阳怎么能够舍得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即使我一错再错,他都会容忍我,甚至溺爱我。
每个人都有一世的劫,我自信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可是当我茫然地抬起头,空空荡荡的屋子,资料被风吹散在地下打转,我把头埋在臂弯,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泪。
在韩晨阳消失后的几天,我没有去找他,他自然也不会来找我,我平静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照样和江风打打闹闹,和李楠师兄他们出去吃饭,一切如常。
我只是故作镇定地等待崩溃那一天的到来。
在实验室用迅雷慢慢吞吞地下载打包的资料,然后点开邮箱查收老板反馈的邮件,我一眼扫过,有新的邮件,发信人上面的名字是唐君然。
江止水:
你好吗?大概你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起程去了某个小国家,也许此刻我正在做手术也可能在出诊,而你在做什么呢?
你会意外我怎么没有和蒋迎熙在一起,也许你有很多要问我的,千头万绪我也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当我给你写这封邮件的时候,我也问过自己好多问题,比如我为什么四年前不告而别,为什么我不敢告诉你我去日本的原因,为什么我回来找你。
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再多的解释也换不回流逝的时光,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你以前问过我这样的问题:“唐君然,你相信一个人,可以爱另一个人,一辈子那么久吗?”那时候我笑笑:“我比较相信,那个人在说爱我的时候,这一秒是真的。”
所以请你相信,在我全心全意对你的时候,我都是爱你的。
你教会我很多东西,我个性沉闷无趣,那时候你认识我,我处在人生的最低潮、最痛苦的时候,你带给我孩子一般的快乐。我记得我人生的第一串糖葫芦是从你那里抢来的,我知道冰棒除了绿豆还有可爱多和千层雪,玄武湖是不用门票就可以进去的,而且从鼓楼医院只要十分钟就可以走到,还有我们大一用的思想品德书居然是盗版的,这些,如果没有你,也许一辈子我都不知道。
这些都是温暖的回忆,而那些生命中不愉快的回忆,我已经默默地把它们打包放在我心裏最私密的角落里,从此不再想起,亦不再纠结过去。
我想,我们之间阴差阳错的缘分终究不会有好的结局,离开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所以你要好好地爱你自己,你会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好好爱你,那时候,你一定要让他带你去鸡鸣寺——你20岁生日时候的我答应你的三个生日礼物之一,可是我没有做到。
你不用给我回信,我也许不会收到,也许五年、十年之后才能看到,到那时候,我们都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所以就此道别。
唐君然
我呆坐在电脑面前整整十分钟,只觉得天地寂静,我张开嘴巴呼吸,脑子一片空白。
眼泪,洪水般不能阻止地从眼睛里倾泻出来,沿着手指缝隙,滚到下巴脖颈,甚至手臂腿上,厚厚的毛衣瞬间就把泪水吸干,泪水慢慢地再渗入衬衫到皮肤,如此可笑的循环。
我站起来把实验室的门反锁起来,索性哭个够,可是此刻眼泪却诡异得消失了,干涸的泪痕挂在脸上,涩涩地紧绷在脸上。
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唐君然所有的秘密,可是我却甘心了,因为他爱过我,就足够了。
这样,等我几年以后,遇见我要嫁的男人,而在结婚前一夜的晚上,我不会面对从前的记忆而不知所措,一方面是屈从的现实,一方面是心念的旧爱。
有时候女人的思维就是那么古怪,她们所要的答案,若是得不到,即使在几十年之后当她们回忆起来也会耿耿于怀,而在男人看来却不可理喻。
我却应该知足了。
好容易平静下来,又要强作欢颜和师兄们出去吃饭,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一直从实验室门口轧到小饭馆,坐定了之后点菜上菜,然后就开始喝啤酒。
我也倒了小半杯慢慢地啜起来,师兄们几杯酒下去话更多了,一个姓林的师兄一直拿手机发信息也不跟我们搭话,其他人感觉奇怪就试探着开玩笑:“哎,你干吗呢,老婆查岗呢?”
林师兄不好意思地笑笑,承认:“啊,是呀,女朋友。”
一群人“哦”地鬼叫起来,有好事的人立刻开始打听,说说笑笑时候忽然很小的声音冒了出来,显得很不合时宜:“小林,你不是原来喜欢孙美洁吗?”
我这下就立刻想起来了,这个林师兄因为跟我不是一个导师,又不是一个实验室的,所以平素也是点头之交,但是孙美洁师姐有一个衷心的爱慕者倒是人尽皆知的,原来就是他。
林师兄打哈哈:“那是过去了,都过去了。”
有人接口:“那是,谁也耗不起这几年,再多的耐心也给磨光了。”
也有人叹气:“其实感情这玩意儿就是跟黄金一样的有限资源,挖一点少一点,就说我们付出这么多,付出到再也不能付出的时候,也就不爱了。”
一群男人难得文艺,酸溜溜地欷歔了几下又开始扯别的东西,可是那句话触到我的心上,忽然心底泛起前所未有的冰凉,从脚底蹿起的寒意直冲头顶,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见,只是嗡嗡的头脑一阵发晕,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顿饭吃得异常的难受,我努力地想甩掉烙在脑中的那句话,于是拿出手机想随便发信息给其他人转移一下注意力,可是找了半天都不知道发给谁,看到赵景铭的名字我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发了过去:“干什么呢?”
约莫过了十分钟他才回道:“我在上海,有什么事?”
我自觉无趣,于是回了过去:“没事,我就是问问。”
若是平时他一定喋喋不休地打电话来问我缘由,我也乐意和他闲扯上一会儿打发时间,可是半天没有任何消息和电话,我正纳闷着,江风打电话给我,说是上次去我宿舍把钥匙丢在那里,顺便让我把他停在新街口大众书局车库的车取出来送给他,我便应承了。
取车的时候就顺便去新百转了一下,打算买一个小耳钉换换心情。就在柜台转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在我前面不远处走过,手里拎着几个袋子,我愣了一下,那个说自己在上海的人,现在正在背对着我,和他家明媒正娶的老婆边走边笑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样温和的笑颜,似曾相识,只是不再对着我。
我的视线长长久久地留在他们身上,直到专柜小姐试探地问我:“小姐,这个还要吗?”
我礼貌地笑笑:“开票吧。”
她看我的眼神复杂,笑容更多的是公式化,我不由得想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好似一个小三哀怨的看着赵景铭,却摇摇头,拿起手机,那条讽刺的信息就在眼前,可是我却不能生气也不能揭穿他。
我不是他的谁,所以我什么也不能做。
走出商场的时候,我抬起头,灰蒙蒙的天,不似开春三月的明媚,而天空却诡异地开始下雨,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好似一瞬间天都黑了起来,路边的灯在雨雾蒙胧中氤氲。
我开车十分小心,提心吊胆地怕在雨天出什么意外,快进江风家小区、单行道拐弯的时候,冷不防前面冲过来一辆电动自行车,我立马踩刹车,车倒是刹住了,我整个人还没有稳住,就感觉身后一下冲劲,胸腔一口气仿似要被撞飞,气血一齐往心口涌,恨不得一口气吐出来才舒服,这才明白,是追尾了。
后面车上有人下来,我也解了安全带跳下车去,那个人上来就先发制人:“你会不会开车呀,刹车能乱来吗?你看我的保险杠都被撞瘪了,还不知道水箱有没有事呢。”
我气得不行:“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我还没管我车子撞出什么问题呢,你倒是先上来反咬一口!一般的追尾是后车负全部责任,你当我不知道呀!”
从后车上又下来一个女的,唧唧歪歪得厉害,我查看了一下江风的车,保险杠全完,车体还受了点损。那车主约莫是个拉黑活儿的面包车主,见我不好坑,又磨蹭又不情愿的就是想不赔。我当场打电话叫122,来个警察,看了下现场,认定他的全责,江风也来了,站在雨地裏面跟他们交涉。
雨水顺着额头一道道往下流,我的眼前雾蒙蒙的一片,眼前有车辆晕黄的光芒在身上一闪即过,然后我忽然就哭了起来。
我突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地知道,他们都走了,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这辈子遇到的男人,除了唐君然,都是毫无例外地溺爱我,永远是他爱我,比我爱他多,可是他们忽然都不见了。
赵景铭还爱我吗?我看到他对别的女人笑得那样专注温柔,和从前对我一般,但那一定是不爱了,因为我已经把他的感情消耗、践踏、无视,他总是有醒过来的一天,就如我忽然明白了自己再也不爱唐君然一般。
爱一个人越痴迷,其实醒来的时候,离开的越决然。
原来韩晨阳待我真的如这样,也许他真的是不爱了。他给我的真的太多了,那样一个风流傲气的人能为我收敛至此,连许博闻和韩晨琳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却一直在提防他,不信任他,并且一直在逃避。
他付出的用尽了,就再也没有力量去维持了,他同我一样,都是傲气的人,不肯轻易地低头,若是低头也不会在对方面前,若真的低到连自己都鄙夷的地步,那么接下来的就只有悄悄地离开,比如我也曾这样对待唐君然。
江风处理完走过来拉我:“走了,小妹,看你傻傻地愣在这裏,也不晓得躲一下雨,连雨伞都不撑,你脑子裏面想什么东西呢?”
我站在原地不动,他硬扯,我用劲掰他的手指,江风气得吼起来:“我不管你心情怎么不好,受了多少委屈,你现在得跟我回家,不然你别认我这个大哥。”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得像一个鬼,一步一步地跟在江风身边,回到他家,他丢给我毛巾:“你洗澡先,有什么话过一会儿再说。”
热水充盈了冰冷的身体,我感到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热气蒸腾的我眼睛都疲倦得睁不开,我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江风帮我擦头发,口气柔柔的:“以后心情再不好,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更不要认为这样做会让别人怜惜你,你都这么大了,不可以这么任性了。”
我心下一动,眼泪又一颗颗地掉了出来:“哥,我后悔了,我太任性了,从前一直到现在我总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个考虑。韩晨阳对我那么好,我却装作看不到。”
江风微微地愣了一下:“你和他怎么了,不是原来很好的样子?我一直看他对你简直好得没法子了,所以也没多问你们之间的关系。”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眼泪又簌簌地流下来,止也止不住:“我知道他对我的心意,我也知道自己喜欢他,可是我不敢承认,他一问再问,我都是逃避。结果现在他离开我了,是跟我的恶作剧还是真的等到了尽头,索性再也不愿意等下去了?”
江风脸色一变:“你从来没承认过你对他的感觉?”
“没有,在他面前,从来没有。”
他默不做声,很长时间之后,他坐在我身边叹气:“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恰好是跟你一个性子,你若是喜欢一个人很长时间那个人却没有回应,你会怎么做?当然不会再等下去,你不能眼见自己受一点委屈,那你说韩晨阳呢?”
我心重重地一沉,之前自己设想过很多,总是抱着一种希望,可是这样的话从江风口中说出来,却是一种判了死刑的感觉,他重重地叹气:“在感情中,我们都偏向去做一个强者,仿佛那样才能保护得自己滴水不漏,结束的时候好像才不会很痛苦,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错了。”
我抹眼泪,却越抹越多,江风看了手忙脚乱地劝我:“小妹,别哭了,别哭了,我看了都难受。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韩晨阳,想跟他在一起?”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股脑把心裏话全部倒了出来:“我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对我,说离开就离开?我讨厌他,他骗我!他假装对我好其实就是打算离开我,我不要原谅他,我也不要去找他,我讨厌他。”
江风看我,表情怪异,没忍住就轻笑了出来:“我说,小妹,你怎么能这样?先是你自己任性倔犟在先,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了,聪明得过了头!要别人臣服,又不肯交出真心,说要别人真诚以对,等到别人掏心掏肺了,还要考虑分量够不够,别人受不了离开了,你却要死要活得拼命后悔,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全是别人不好,简直跟一个耍赖皮的小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我抹了抹眼睛,江风摸摸我的头:“你的性子什么时候都改好了才让人省心,可是偏偏这样才像你,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累极了倒在他的身上,困意袭来,江风扯了扯我的头发:“丫头,你真是不让我省心,若是有韩晨阳的消息,我一定告诉你,可是我不会左右他的选择的。”
日志 3月1日
我从来没有哭过那么多,二十多年的眼泪仿佛积蓄在一起,汹涌凛冽。
好像一场梦一样,所有的过往被现实的冷酷残忍地击碎之后,我开始反思自己,我忽然就明白当年我义无反顾地离开唐君然,好似韩晨阳不曾留恋我一般的决然。
初见面,是在开往莫斯科的火车上,年轻的军官叫托尔斯泰,可是他记不得她的名字,于是他叫她安娜·卡列尼娜。可是让他心醉的她只是一个骗子,来到俄罗斯是为了帮助老板赢得沙皇的赞助资金。他爱上她,为了她放弃前途,顶撞将军,于是火车开动,他被放逐到西伯利亚,再也不能回到故乡。
她等了十年,嫁给了当年让她来俄罗斯的人,为的只是一张西伯利亚的通行证。她千辛万苦找到他的住所,才发现他已经有了妻室。她告诉自己来晚了,来不及了,回不去了。
她策马离开,回到美国。从此一切记忆,一切青春,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她最后明白了她的爱情,可是却等来他的心如死灰,我的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下,在我以为那曾经不过是一次任性的时候,爱情已经翻天覆地,面目全非。
很多年后,当动人的爱情终于和冲动的青春一起消逝,我们难过了。这样不顾一切地爱,这样心如磐石地等,最后还是幻化掉了。
从此不能相见,当爱情如此沉重,还有多少人会坚持自己的誓言?当守候变成了无望的归宿,瞬间明白,爱也会变成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