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知人相忆否(1 / 2)

芳树吟 飞樱 2961 字 1个月前

软禁的生活,于我来说,却也并不如何难熬。

萧绎居然对于暨季江的来访没有下令禁止。虽然暨季江来访的次数少了许多,但他大概是觉得萧绎在盛怒之下居然没有立刻处置我,必定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所以也不敢立刻在我面前显出一副势利的样子来。而我对于外界局势的了解,也大半来自于他。

“娘娘,听说陛下已驾崩了……这么说来,王爷不就可以……”暨季江在我身旁俯耳说着。

当我素日上妆之时,年轻俊美的暨季江总会笑着从我身后,凑近我半妆的容颜,调笑着要拿了炭笔,为我画右眉;又或者沾了满手的胭脂香粉,要为我右颊晕染一抹艳红。

我往往纵容他在我右颊上涂涂抹抹,但他一旦住了手,我便立即拿白绢拭个干净。他起初总会讪讪地落个没趣,久而久之,竟也懂得拿这个来玩笑了。

我的手微微停顿,又轻描淡写地说:“是么?那么他终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那娘娘以后就是皇后了——”暨季江献媚似的说道。“古有张敞画眉,今日季江也想效仿古人,做此乐事——”他说着,便要涎着脸拿开我手中的丝绢。

我微皱起眉,倒也没有当真和他动气,只是技巧地把左颊偏向他面前,一边笑着,一边半真半假地在他抢去我拭脸丝绢的那只手手背上拧了一下。

“瞧你,不帮我也就算了!倒还来给我捣乱?画眉?”我笑嗔道,轻飘飘横了他一眼。“瞧瞧镜子里那两道粗眉!七歪八扭的,你想让我出去给那些宫人们看笑话吗?”

暨季江听我这么一说,倒有几分认了真;声音也变得闷闷的。“真是呢,季江手拙,人又粗笨,哪比得上王爷一双丹青妙手,画得细致?”

我眉心一皱,倒笑起来,一指沾了盒中胭脂,顺手往他脸颊上一抹。轻飘飘地,不曾着实了力;倒仿佛是种调情的意味。“哎呀,你这痴儿!提那瞎子做什么?倒显得怪计较的!是要为我,与他争风吃醋么?”一壁说,一壁半嗔地向他横去一眼,妩媚流转,多少有些刻意大事化小。

暨季江听我这样说,反而又赔笑起来,涎着脸又来替我抹胭脂,沾得满手艳红,吃吃笑着,就往我颊上扑来。

我一偏头躲过,笑着拿过桌上纨扇,轻轻在他手背上一敲,嗔道:“瞧你!这么一说,倒给你长了几分脸么?这样赖皮赖脸地,在我脸上乱画,你还有没有一点礼仪规矩了?小心教别人看到!”

暨季江讪讪地缩了手,脸色也微微有点沉了下来,显见是我今日一连两次责备于他,让他面上无光。

“当然。若是要计较礼仪规矩,谁还比得上王爷呀。王爷一向规行矩步,最重礼仪的;季江一介小吏,礼数多有不周,也难怪娘娘嫌弃季江粗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鼓着嘴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

我失笑,信口安慰他道:“哎呀,痴儿!我眼下可不比从前,在软禁之中,若还如从前一般任性妄为,只怕王爷计较么!”

暨季江嘻嘻笑着,又靠过来,为我端过粉盒和香油瓶子。“娘娘怕什么?娘娘就算暂时落了难,但很快就要成为皇后了,难道还有皇后娘娘遭难的道理?到时候,只怕季江还要靠娘娘照拂哩。”

浅儿忽然匆匆进了屋,语气急迫地说道:“娘娘!王爷忽然朝这裏来了,只怕片刻之间就要到了!请娘娘早作准备!”

我和暨季江皆是相顾一愕。暨季江反应极快,立刻放下手中物事,说了一句“娘娘,请容季江暂且告退,改日再来看望娘娘!”,就拔腿飞奔了出去。

我倒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瞧他,怪可怜的,像耗子见了猫儿一样。”回身在镜前照了照,拿丝帕把眉黛涂淡了些,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就走到门边。

“只怕是来处置我的呢。无妨,即使是死罪,也总要容我片刻整装罢。到时再说不迟。”

萧绎很快到来,一进门,就挥退了所有仆婢。

我说笑道:“何必遣退仆婢?看来不像是要取我性命。”

萧绎怔了一怔,看着我云淡风轻的神色,忽尔叹了一口气。

“昭佩,我自然不会取你性命。你不知道么?”

这语调有些太过温柔,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王爷厚恩,若真如此,则我还有几年可以苟活于世了。”

萧绎被我这样不冷不热地嘲讽,却也没有动气,只是很平静地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自从先帝驾崩以来,宗室群臣屡次上表劝进,历时数月;如今,四方征镇王公卿士复劝进表,情辞极其恳切,令我不忍再度推辞……”

我笑了,忽然敛衽为礼,盈盈一拜。“原来是王爷终究得着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这么多年来的隐忍辛劳、筹谋牺牲,总算没有白费。臣妾斗胆,代方等给王爷……不,未来的陛下道喜。”

萧绎脸上现出一丝痛苦之色,低声说:“昭佩,你何必如此?难道你不为我感到高兴么?”

我故作诧异,“王爷数十年心血,今日终登大宝,我如何不为王爷高兴?”

萧绎还欲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住,只是叹息了一声,忽尔趋前数步,一下握起我的手,凝视着我的眼睛,轻声说:“昭佩,你理应高兴的。你马上就要成为大樑的皇后了。”

我大为吃惊,一时间想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然而他握得很紧,我无法摆脱,只好轻咳了一声,刻意忽视那只交握的手,平静说道:“王爷妃妾无数,既有秉承吉兆降世之人,又有宠妃之妹、可以让王爷爱屋及乌之人,更有诞育王爷如今的世子、可以母凭子贵之人!我不过忝居正室,奈何身系大凶之兆,命中又无子,未曾想过能蒙王爷如此错爱。王爷若立我为后,恐将招来更多非议罢?”

萧绎的脸一下阴郁下来,闷闷地截住我的话。“难道你是怕我还不能护你周全?放心,如今我已是天子,再无人敢构陷于你!即使有,我也定然严惩不贷!”

我笑了笑,淡淡说道:“王爷宅心仁厚,可忘了我当年坐视李桃儿之死,且如今众人指摘我毒害王菡蕊?我不过一介阴狠酷妒之妇人,何德何能,让王爷执意如此抬举?”

萧绎俊秀的双眉微微地皱了起来,好似很悲伤地注视着我。“不……昭佩,我知道,那些都不是你做的。你其实单纯烂漫、热情善良,怎么可能下如此狠手?”

我微微有些讶然,挑起了一眉,应道:“哦?没想到王爷竟做如是想!王爷以为我还是当年颜园水畔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么?那么,敢问王爷,王爷还是当年颜园中那个少年么?”

萧绎的面容那一瞬痛苦地扭曲了。他垂下了视线,黯然道:“不,不是了……可是,我知道你仍保有当年那种烂漫善良之心的,当你那一夜对我吟出《紫骝马》的诗句时,我就知道……”

我冷笑了一声。“哈!王爷,那你又焉知我不是为了求生,孤注一掷,想以此诗勾起你的恻隐之心,望你旧情未了,留我性命呢?”

萧绎苦笑,抬起头来,看到我的双眼深处去。“倘若真的如此,那你为何之前还要大费周折,不顾一切地投井寻死呢?”

我一时语塞,强词夺理道:“我……我只是不想让穆凤栖、王兰裳那两个构陷我的贱婢好过!即使她们打倒了我,也无法坐上我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