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袭桑看了他一眼,叹气:“我学过心理学,随便乱问的。”
哇,可真看不出来。
到了村长那边已经是天黑前的最后一刻。
顾时溯一回来就去楼顶信号好点的地方等电话,叶袭桑就坐在下面,等天黑。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林修电话的,他说:“你让我安排的我安排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袭桑眯着眼睛,看见天边第一颗星星渐渐露出来,说:“明天吧。”
林修笑:“你对顾时溯可真是煞费苦心。”
“林修哥哥!”叶袭桑很确定听筒里传来的这个女声是谁,她没说话,林修也没解释,确定她还在听,又说:“叶袭桑,有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一下。”
“以后再说。”
她挂了电话,忽然起身,一眨眼的工夫,刚刚还在凳子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屋子里的村长揉了揉眼睛,心想可能是自己老花眼了。
正巧顾时溯从楼上下来,拿着手机一脸严肃地找他:“村长,你说你们村子里的灵石,是不是这一块?”
暗红色的石块,通体又泛着黑,像是凝固的血块。村长戴上眼镜,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顾时溯,问:“你们找到唐家那女娃子了?”
“不是,”顾时溯说,“找到的是二月份来你们村子的那个男人。”
“啊?”村长不明白。
顾时溯解释:“唐华出事后,你们下意识想到的是他中了邪,却没有将他送医院又或者是报警。我托警察查了下,唐华出事的那段时间,来村子里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买,他从唐家买了这块石头。”
“什么?!”村长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说镇村石一直都在唐家?”
“是这样没错。”顾时溯忽然想起叶袭桑当时问唐家夫妇的问题,以及他们的反应,“所以他们骗了你,当时唐华姐姐并没有走,她应该是……死了。”
唐华姐姐确实是死了。
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杀死了,她隐隐记得当时她的母亲用了最传统的方式,用布条勒住她的肚子,想弄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蜷缩在地上,捂着腹部,她想说“对不起,妈,我错了。你放过我,你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说不出来,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感觉到下体的温热以及剧烈的疼痛,然后是猩红的血。还有自己母亲拿着沾满血的白色布条,以及反反覆复的声音:“你个黑心,你挖开自己的心看看,你的心有多黑!你孩子生出来怎么样!生出来跟你的心一样黑!”
她明明已经知道错了,明明道歉了。
……
她死了,她妈妈没想过她会死,可是也似乎很笃定她会死。
饶是那个时候的村子里,无论是谁杀了一个人被发现了还是得付出代价的。可是那个时候,她母亲肚子里还有唐华。所以她的父亲就在那块瓜地挖了个坑,把她埋了。
对外就说她跑了。
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发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聚拢,有一个清冽的女声在她耳边告诉她:“挖掉黑心,再长出来就是好瓜了。”
你就是被除掉的黑心,你看看他们一家三口,可都是好瓜。
她能看见,可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能看见?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她不想这样,可是那个女声告诉她:你要报仇。
……
那是残存在这具魂魄里最后的意识。
叶袭桑看着对面的人,唐华的身体和他姐姐的仇恨。
只有仇恨了。
两人对峙,是对面先开的口,她说:“叶袭桑?”
叶袭桑已经不知道对面的是谁了,她问:“你认识我?”
“可熟了。”
忽然,唐华扑了过来,这一刻叶袭桑知道,刚刚跟她说话的那个人已经脱离了这具身体,那个人似乎为的就是跟她说这一句话而已。
剩下的,就是利用唐华的姐姐来对付她了。
叶袭桑的身体是一具历经了几千年的身体,饶是外面再怎么光鲜完整,也没法否定它早就已经开始腐朽的事实,再加上她已经离开那里两天了,所以很快就处于下风。
甚至连唐华这具只有蛮力的躯体都对抗不了。更何况是,潜藏在裏面的那只恶灵。
唐华跟着她一跃而上,跳上树梢,抓住她的腿将她拖下来,两人狠狠地砸到地面,叶袭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移位了,唐华却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弯曲的胳膊反过来,举着铁铲利索地往她的面门插去……叶袭桑侧身躲开,铁铲插|进了她的肩胛骨。他很聪明,也很残忍,扁平的铁铲顺时针转了九十度。
剧烈的疼痛沿着神经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没有血,叶袭桑已经流不出血了,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巨大窟窿。
她忍着疼,顺势抓住他的手,反身将他按在地面,只一瞬间,她的手生生地插|进了自己的心口,取心头血,按上他的眉心。
叶袭桑有一种自己快要死去的感觉,她想,那是一种解脱。
……
顾时溯好不容易等到警察过来。
却没想到一起过来的还有……林修?林修话头一次比他快,劈头就问:“叶袭桑呢?”
顾时溯忽然之间心口一疼,连着精神都有点恍惚,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灵魂正从身体裏面剥离一样。
他定了定神,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唯心主义的感觉,镇定道:“应该在楼上睡觉吧。”
林修二话没说上了楼,顾时溯甩了甩头也跟了上去。可是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已经停了,他呆呆地抬起头,看着林修眼神暗如死灰地说:“顾时溯,叶袭桑不在。”
顾时溯听不见了,他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
身体往后倾倒的那一瞬间,是林修拉住了他,他隐隐听到林修的声音,带着隐忍的怒气说:“顾时溯,不是她要你,我说什么也不会救你。”
顾时溯是靠着叶袭桑活着的,如果他现在死了,那么证明叶袭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护他了,林修知道她现在自身难保。
她挂电话的那一瞬间,他想告诉她他正在来的路上,可是他来不及说。
以后再说?很多事情是等不到以后的。
林修下了楼,木萄才哼哧哼哧地跑过来:“腿长了不起啊!我腿短你们就不能照顾一下我?”
说完她觉得林修脸色不对,问:“林修哥,怎……怎……么了?我石头哥呢?”
林修很急:“顾时溯在楼上,受了点伤。警察已经去唐家了,你就留在这裏看着顾时溯。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惊讶,不要说话,也不要给我以外的任何人开门。”
林修又补充:“听我的话,除非你想他死。”
木萄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只知道是很严肃的事,于是茫然地点头,点完之后问:“我会不会被暗杀?”
林修没有回答她,他必须马上找到叶袭桑。
他觉得他这漫长的一生,错过了太多与叶袭桑有关的事,叶袭桑被埋在地下暗无天日的时候,叶袭桑一个人寂寞地活了那么多年的时候,还有现在的叶袭桑。
木萄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叶袭桑?
他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喜欢叶袭桑,喜欢得要死。
那么现在呢?林修想,现在也喜欢,喜欢到想要长命百岁。
他以前听过很多种说法,说时间久了爱情就没有那么刻骨铭心了,山盟海誓也会被时间冲淡,地久天长不过转瞬之间。
可是他并不这么觉得,时间走了几百万年,唯有爱能穿越时间,亘古不变。
叶袭桑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骨骼正在慢慢地腐朽,所有的感官开始慢慢消失,疼痛感也在消失。
只有意识永存,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融入土里,从哪里来,就要回到哪里去。
她想,自己又要回到土里了,这一次会是多久,会不会有人来救她?
“叶袭桑!”
林修!叶袭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可是她在说:“林修,我在。”
林修来的时候,叶袭桑已经没法动弹了,半边身子已经被埋住了,干枯的身子正在不断地下沉。
的确是干枯,身上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辨不出人形,和那个美艳而又风情万种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桑桑。”他叫她的名字,她不回应,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懒懒地递一个眼神过来。
可是就是这么一声呼唤,叶袭桑觉得心口有点热,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还堵住了心口的窟窿。
完了。叶袭桑想,这下又欠了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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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在唐家屋后的山上找到了昏睡过去的唐华。
顾时溯这个时候已经醒过来了,这会儿找到人就赶紧联系了自己的医生朋友,让阿顺直接把人给送过去。
据警方查到的消息,唐家这十几年来一直往一个账户上汇款,那个人就是唐华姐姐当时的男朋友,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一直拿夫妻两人杀死女儿的事作为要挟,敲诈他们。
最近是因为唐家拿不出钱了,所以他就跑到村子来恐吓他们一家。毕竟以前跟唐家姐姐在一起过,所以对村子里熟得很,就半夜装神弄鬼导致唐华精神受刺|激。
夫妻俩实在没办法了,卖了当年唐华姐姐偷的那块石头,一半钱留给唐华看病,一半钱打发了那个男人。
不过两人一直在村里也没什么文化,看病的钱多半是被赤脚医生或者什么灵婆给骗了,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顾时溯觉得,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就是因为村子里的人太过信奉鬼神不肯报警,最后才会酿成大祸。
可是他闻着空气里檀香的味道,还有随处可见的神石灵坛,忽然想起来之前叶袭桑说过的话,也就把自己的一番说教给压下去了。
不过这会儿他才注意到木萄,不是注意到她在这裏,而是她跟了他一路居然都没怎么说话。
顾时溯看着她,问:“林修和叶袭桑去哪儿了?”
木萄这会儿答非所问:“石头哥,你真不信鬼啊?”
顾时溯眼看着就要发脾气了,木萄忽然朝前跑去:“林修哥哥!”
林修哥哥?他们认识吗?这会儿就开始亲昵地喊林修哥哥了?
他回过头,才看见林修抱着叶袭桑,而叶袭桑……
顾时溯忽然有点窒息的感觉,心已经奔过去了,可是腿怎么都迈不开,他没有力气走过去。
直到林修走过来,顾时溯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他问:“叶袭桑……”
“没事。”林修单单说了两个字,又对木萄说,“联系一下司机,我们回家。”
“要联系医院吗?”木萄跟在后面开始掏手机了,忽然又想到什么立刻回,“好嘞。”
顾时溯看着他们的背影。他不得不承认,当他醒过来,木萄告诉他林修去找叶袭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把叶袭桑抛在了脑后,完完全全去佐证自己所相信的事实去了。
真相出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想过回去后一定要趾高气扬地站在叶袭桑面前,教育她要相信科学。
可是现在……他没想过会见到这样的叶袭桑。
一瞬间愧疚如同潮水漫上来,他一个男人,在这么危险的时候,竟然放叶袭桑一个人行动。
他想了一下,如果叶袭桑真有什么事会怎么样。
结果他发现,自己不敢去想这个结果。
不对,是不敢面对,不敢面对什么呢?
叶袭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家里,窗帘有条小缝,能看到小区门口的那棵大树。
她坐起来,确定自己是完整的,才看见门口探头探脑的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木萄吧,听说是五行缺木。
木萄看到叶袭桑就这么坐起来,吓了一跳:“哇,桑桑姐!你可算是醒了!”
“我睡了多久?”
“六七天吧。”木萄走进来,递过来手里的草莓牛奶。林修说她应该可以不用吃喝,偶尔喝点草莓牛奶就很快乐了。
于是木萄就把他们家冰箱吃空了,唯独没霸占了半个冰箱的草莓牛奶。
“顾时溯呢?”叶袭桑接过来。
木萄说:“他好着呢,这会儿在外面可快乐了,完全不在乎你在这裏挂营养液。”
营养液?叶袭桑这会儿才看见自己手上的针管,想着应该是林修怕她被拆穿给做的伪装了。
想到林修那样的人会一本正经地做这种事情,叶袭桑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木萄看不明白了:“你就这么喜欢我石头哥?这才提到他你就笑,可我说的是他现在都把你晾在一边自己快活去了呢!”
叶袭桑愣了一下,恰好林修推门而入,不可避免的对视,叶袭桑问:“你为什么不敲门?”
林修说:“我听见裏面说话了。”
“那你为什么不敲门?”
“他学我,我进来也没敲门。”木萄可真怕这两人打起来,于是主动往枪口上撞。
叶袭桑扭头冲她说:“你去把顾时溯给叫进来。”
“为什么?”木萄一副护着自己心头肉的样子,“你干吗一醒过来就肖想我顾哥哥?你面前站着这么一个大帅哥,你没看见他想跟你说说话吗?”
叶袭桑看了眼林修,他的手还搭在门把上,没有进来也没有准备出去,他说:“木萄,你出去。”
木萄闷闷地“哦”了一声,走到门口偷偷朝林修眨眼,小声说:“放心吧,我会牵制住顾时溯的!”
林修进来,反手关上门。
叶袭桑扯了手上的注射针头,从床上下来走到镜子前,用手梳着自己的长发,说:“那天吓到你了吗?”
林修笑:“我是林修。你应该问顾时溯,看到你那个样子会不会吓到?”
“他不用看到,他只会看到这样的我。”叶袭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骄傲又艳丽。她又看着镜子里倒映着的林修,这么一看,他们两个是紧紧靠在一起的。
她停下手,说:“欠你一句谢谢。”
“值得吗?”林修问,“为了他的一点点坚持,你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值得吗?”
其实并不全是因为顾时溯,比如说那个女人,她还没有来得及问问唐家的人,那个让他们来找她的女人是谁?
还有那个一开始藏在唐华的身体里,对她说那句“可熟了”的人又是谁?
她觉得,有些关于自己的事情已经在慢慢浮出水面了,她没办法不去,为了顾时溯,也是为了自己。
叶袭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回答得毫不犹豫:“挺值得。”她笑,“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啊。”
而且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