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见,是命里的签(2 / 2)

对面漆黑的楼里还亮着几盏零碎的灯光,寂静而幽谧,像是深邃无垠的夜空里的几颗星星。

果然跟城市隔得远,他以前住的地方,虽然也不是什么市中心,可是这个点还有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又或者是晚归的人步履不稳的声音。

而这裏就太安静了,安静到似乎能听见遥远的呼吸声,不对,谁的呼吸?

顾时溯忽觉一阵寒意,目光撞到墙壁上,是墙的呼吸?

还好是人。

也不知道那人在那里站了多久,不出声也不开灯,她说话的时候顾时溯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她问:“喂,你晚上吃的什么?”

“……”顾时溯喉咙差点堵住了,顺了半天才顺下去。他记得这个声音,又或者是记得她出现时的感觉。

就仿佛她的身体里是有个磁场的,而他只要靠近就能感觉到。

顾时溯打开自家阳台的灯,照着她那边也亮起来,果然是她,可是眼前的小姑娘居然就这么悬着腿坐在护栏上,白皙修长的小腿裸|露在外面,他拢了拢衣服,这天也不凉快吧。

顾时溯长舒一口气,说:“吓死我了。”

“出息。”叶袭桑哼了一声,隔着半边悬空的距离扔过来一盒什么东西,顾时溯稳稳接住,是一盒牛奶,草莓味儿的,三菱锥的盒子很少见,也很独特。

顾时溯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说了句:“谢谢啊。”

“叶袭桑。”顾时溯把吸管插|进去,忽然听见她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冷冰冰的,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叶袭桑。”

甜腻在舌尖弥漫开,牛奶有点太甜了。顾时溯润了润嗓子,说:“顾时溯。”

“嗯,我知道,石头。”

顾时溯愣了一下,除了他爷爷还没人叫过他石头,他解释道:“不是那个石。是时间的时,追溯的溯。顾时溯。”

无所谓了,叶袭桑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她忽然站起来,赤着脚站在阳台的护栏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顾时溯心裏一惊,下意识地往那边靠去,说:“哎,你干什么,这么高你别乱来啊。”

“你紧张?”叶袭桑沿着护栏墙一路走过来,站在顾时溯的对面,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他。

顾时溯目测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房子比较老了,所以两户之间隔得不远,再加上新住进来,都没有按什么防盗设施,要是勇敢一点还真能跳过来。

顾时溯有点怕,问:“你不会真想跳过来吧?”

“你得接住我。”叶袭桑说,“知道英雄救美吧,就是那样的。你接住我,就算救了我。”

这样的话,提起很久很久以前你压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报恩也不至于显得那么突兀。叶袭桑觉得自己的想法没什么问题。

又或者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个问题。

可是顾时溯却觉得这个女人挺莫名其妙的,出于良好的家教他没有问出她是不是有病这样的问题。

不过看她的眼睛,通透明亮,静若深潭,也不像有病啊。对上她一双挺好看的眼睛,顾时溯忽然一怔,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叶袭桑笑:“如果这算搭讪的话,是啊,见过。”

顾时溯觉得不对,他是真在哪儿见过她,他向来对自己的逻辑记忆很自信的,一定是在哪里见过,才会真的问出来。

叶袭桑就看着他,忽然,她长腿一迈,那一刻月亮刚好从云后钻出来,照着她长长的头发以及薄瘦的身子。

她跳过来的时候,顾时溯是愣住的,脑海里反反覆复只有两个字——精灵。随之而来的是属于叶袭桑的味道和温度,冰凉、清新,还是藏在薄荷叶里的精灵。

顾时溯反应过来的时候,叶袭桑已经蹲在他的面前,而他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揽着她的腰。

他一瞬间意识到什么,猛地抽回手,还往后挪了点,他说:“叶……叶……叶……”

“叶袭桑。”叶袭桑替他补充完整,拍了拍手站起来,问,“你害羞什么?”

“……”顾时溯跟着站起来,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叶小姐,你太乱来了。”

乱来?叶袭桑侧着头看他:“你不喜欢?”

“不喜欢。”

“可我喜欢。”她环着手走近,“顾时溯,我喜欢你。”

顾时溯是迟钝,不过叶袭桑说的这一句完全不带任何感情的话,他还是能听得懂的。就像是说,我饿了那样的感觉。

“呵呵!”顾时溯干笑了两声,叶袭桑往前走,他就往后退,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刚刚救了我。”

“?”顾时溯可真是弄不明白女人的脑回路以及想法,他格外认真地解释,“刚刚那不算是救你,所谓的‘我救你’,是在你遇到第三方的危险并且无力自保的情况下,我向你伸出援手,将你拉出困境。而刚刚是你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困境,并且你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吵死了!叶袭桑一气之下捏住他的下颌,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她微微有些不耐:“那你说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好看?”想了想觉得自己有点不温柔,末尾加了句,“你看这个理由行不行?”

那样子就像黑帮老大拿着刀砍人手之前问,就砍你左手,你看可以吗?

顾时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半天才从变形的嘴裏挤出几个字:“可是……可是我暂时还不喜欢你啊。”

叶袭桑放手,不甚在意,问:“我不好看?”

“好看。”

“我年轻又好看,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顾时溯揉着自己差点脱臼的下巴,半天才想了个理由:“因为……我们不熟吧。”

叶袭桑托腮,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是顾时溯立马发现自己果然是太年轻了。叶袭桑依旧维持着那样的姿势,说:“既然这样,那你觉得住一起怎么样?”

“啊?”

“不是不熟吗,住两天就熟了,我这人挺好相处的,也不麻烦。”

“不是……不是这样的……”顾时溯这辈子大概没有遇到过这样无法招架的事情,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小时候奥数班里的那群孩子对着最后一道题目冥思苦想的心情是怎样的。

束手无策,这四个字最为贴切,哪怕顾时溯通晓天文地理,哲理信手拈来,可是对于女人,他可真是束手无策。

“这样不好吧。”顾时溯接着说,“况且,你就不问问我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女朋友?而且你根本不了解我,不知道我是谁,干什么的,性格怎么样,你一个女孩子,这样对你挺不好的……”

“太长不想听。”叶袭桑实在没说出来,她连顾时溯几岁换牙,几岁断奶的事都知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白了一眼,接着说:“一见锺情的故事没有听过?没听过我现在讲给你听。主角就是我和你。”

“我对你,一见锺情。”叶袭桑偏着头,柔软的发丝随着风飘起来,表情认真得像是在念课文,“这样行吗?”

爱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大道理,来了就是来了。

虽然叶袭桑很清楚这不是爱情,可是活了这么久,再怎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是怎么跑的。

况且,她对爱情本来就没什么执念,有执念的是死亡,就是很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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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叶袭桑算是坐实了那一天的话。

顾时溯经常在工作正投入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而叶袭桑也没什么事,就问他晚上吃什么。

开始几次顾时溯还会觉得不好意思,认真考虑一番然后婉转拒绝。

最近就开始膨胀了,他说:“不吃,谢谢。”

可是叶袭桑脸皮也不薄,径直走进来,说:“一起吃吧,什么都行。”

顾时溯真无奈啊,关上门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来的时候你晚上都怎么吃的饭?”

叶袭桑认真想了想,晃了晃手里的草莓牛奶:“这个。”

“不会饿?”

饿?好歹是个妖,叶袭桑似乎从来都没有过饿的感受,她说:“不饿。”

顾时溯这才仔细看她的身材,确实有点太瘦了,不过也还好,该胖的地方……一点也不少。

这么一想脸差点红了,顾时溯定了定神,自己在想什么呢,却听到叶袭桑悠悠说了一句:“D+。”

“什么?”顾时溯脸真红了,叶袭桑依旧面不改色,站起来拍了拍墙,说:“你觉得我碍事吗?”

墙上落下一层厚厚的灰尘,似乎在回答她的问题。

“啊……”挺碍事的,不过顾时溯没好意思说,况且耳根还红着呢。

叶袭桑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第一,你房子太小,东西放完装不下两个人;第二,我每次来找你得敲门,挺烦。”

“……所以呢?”顾时溯头一次觉得一个人的脑回路有这么难懂,他疑惑地望向叶袭桑,只听她不缓不急地说:“所以要不要试一试山墙改大樑?”

“什么?”

叶袭桑敲了敲墙壁,说:“把这堵墙给砸了,两间房合成一套房。”

顾时溯这下真有点不知所措了,尴尬地笑了两声:“这样不好吧,两间房合一起我俩岂不是同居了?”

叶袭桑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说:“是这样的,可以这么理解。”

顾时溯拒绝了,虽然这个时代的确是男女双方相互肯定就可以在一起了,可是他还没有热情奔放到这种程度。

毕竟,两个人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可是叶袭桑却跟没听见一样,说:“我明天联系山墙师傅,你这边的书架可能要挪一挪。”

“叶袭桑,我还没答应呢。”

“由不得你。”

说实话,顾时溯有时候还挺怕叶袭桑的,特别是她面无表情地环着手,半垂着眼的样子,他一瞬间就气势全无。

况且,叶袭桑又说:“你知道你现在住着谁的地方?”

顾时溯抬头,叶袭桑声音有点懒,继续说道:“这是我的房子,你要找的是对面那栋楼,据说房子几天前已经被卖了。”

所以那一天她是故意给他瞎指路的,顾时溯就说怎么会这么巧来着,这会儿他觉得自己语言能力挺差的,至少这个时候一肚子话不知道从哪儿开口,他指着她张了张嘴,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一句话:“你……你骗我?”

这还用问,叶袭桑理直气壮毫无愧色:“是这样的。而且,你现在要是搬出去,可能就没地方去了。”

“什么意思?”

“我刚刚没讲明白?”叶袭桑偏头问,又说了一遍,“你爷爷是吧,大概是你爷爷,在你来的前一天把那栋楼的空房卖了,跳楼大甩卖的那种。”

“……”顾时溯投降,终于知道得罪自己爷爷是什么下场了,明明说好了,这会儿留给他的房子说卖就卖。

他没力气了,问:“你骗我图什么?”

叶袭桑回答得格外认真:“图个乐吧。”心裏却觉得挺好玩的,好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可爱的男孩子了,说什么信什么,说那房子被卖了又信了。

叶袭桑似乎很久心情没有这么好过了,心情好说话都文绉绉的,她想了想,说:“因为第一眼看见你,就挺喜欢你的,想跟你过生活。”

顾时溯抬头,看着叶袭桑的眼睛,又信了。

他说:“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只对你。”

“你以前没遇到过别的喜欢的人?”

“没有。”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好看。”叶袭桑说。

顾时溯没再问了,这一刻,他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突兀得有些不切实际。

顾时溯不否认他心动了,他看着眼前骄傲的姑娘,她的内心似乎有很多跟她清冷孤傲外表不一样的地方,例如永远喝不完的草莓牛奶,还有每天都要问一遍的晚饭吃什么。

顾时溯总有一种错觉,她只是一个小姑娘。

于是这么一刻,由肾上腺分泌出的多巴胺猛然增长,照理说搞科研的人在遇到一个人,可以立马从身体的各项技能指标上判断自己是否合适。

但顾时溯不行,他在很多方面还是很感性的。不然也不会待在研究院一直都搞不出什么名堂,导致现在稍微有点问题就被人一脚踢开。

这么一想还挺难过的。

后来顾时溯觉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大概真的只是错觉。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叶袭桑都没来敲过他的门,这会儿他才觉得少了点什么,站在人家门口想敲门又不好意思,相比之下自己又胆小又怯懦,倒像个小姑娘了。

他好不容易鼓起点勇气敲了门,裏面却传来冷冷的一阵声音,说:“别敲了。”

顾时溯一愣,差点叩上去的手又给收了回来,问:“你没事?”

“没事。”

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所以顾时溯想,她这真是看上自己了?可是哪有人对自己心上人这么冷漠的?

叶袭桑这种动辄忽冷忽热的态度,的确挺让人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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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袭桑其实没什么事。

照理说女追男隔层纱,她虽然没做什么实质性的追人的举动,可是三番五次地说明自己的目的已经够给面子了。

偏偏顾时溯这个人怎么说呢?有点传统忸怩。

一句要不要喜不喜欢的事,总是弄得模棱两可,似乎极其享受这种暧昧的过程。

要是换作以前叶袭桑或许还能陪他慢慢来,不过现在不行。毕竟顾时溯现在靠的是她的精血活着的,她每天还得定时定点跟送饭一样去敲门,给他续妖力维持生命。

可是她怕自己所剩无几的那点妖力支撑不到自己报完恩。顾时溯要是又死了的话,下一世可得等好多年。

她有点厌倦了。

叶袭桑放养了顾时溯两天就找了山墙师傅过来敲墙了。毕竟是决定好的事情,顾时溯要是真不同意她也只能硬来了。

那一天顾时溯刚好出去了,叶袭桑就守在家里,山墙师傅拎着大锤在墙上指指画画,他说:“这拆墙啊,还挺关键的,要是就这么一敲,可能就敲了主心骨,别看这不起眼的一堵墙,整栋楼少了这点支撑指不定就会塌。”

听完之后叶袭桑才明白过来这是在自卖自夸呢,不过她也懒得理,由着他说:“所以这个时候就格外需要山墙改大樑,你知道吧,俗话说顶梁柱顶梁柱,墙改成梁,依旧撑起一片天。”

眼看着他又要开口,叶袭桑终于忍不了拦住了:“双倍价钱。”

“啊?”

“一半工钱,一半闭嘴费。”叶袭桑说得毫不含蓄,山墙师傅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想说不想听就不说呗,要什么闭嘴费。可是他都闭嘴了,又不敢再说话。

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这堵墙,怎么说呢,有点怪。”

好歹是动土的职业,多多少少学了点风水,所以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边有点不一样。

至于怎么不一样,他还没学精,说不出来。不过简单来说,就是这裏风水忒不好,好像……好像……

特别是眼前这堵墙,山墙师傅看了半天,犹豫了许久,最后只听到身后的人说了一句:“敲。”

于是顾时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二合一的房间,属于叶袭桑的空间一览无遗,和他这边的拥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袭桑的房子可真是空啊,除了一台冰箱一张老摇椅什么都没有,完全没有任何生活气息。

顾时溯也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居然不是“你为什么砸了我的墙”,而是“叶袭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叶袭桑没明白,顾时溯又说:“我的意思是,你从事的什么职业?”

人一定要有什么职业吗?她环着手没说话。

而这边山墙师傅收拾了自己的工具终于忍不住了,见了顾时溯就如临大赦,立马跑过来,说:“你是这家男主人吧,我刚刚跟你家女主人讲她不是很愿意听,这会儿你必须听我说啊。”

顾时溯愣了一下,看了眼叶袭桑,又朝着山墙师傅,说:“你说。”

“我觉得你们这裏风水有问题,你最好请一个专业的风水师过来看看,要不影响到以后的家庭之类的就很不好了。这不,我有个亲戚,专业看这个的……”说着递了名片过来。

顾时溯算是客气地接过来了。

不过这会儿胸中却有一股浩然正气无处排遣,他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是挺直了胸膛说的,他说:“我好歹也算是半个科学家,我不否认你们所信仰的东西,但是我更相信科学……”

“……”山墙师傅没再说话,收了钱悻悻然走了。

于是就剩下一直没出声的叶袭桑,站在半明半灭的光影里打量着他,他一下子又了。

叶袭桑说:“科学家,你挺能装的。”

“我没装。”顾时溯觉得今天挺累的,墙的问题既然已经成了定局也没法再争执了。况且他想了许久,要是叶袭桑真是认真的,他也不拒绝,好歹还能帮到自己摆脱另外一个麻烦。

他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得收拾收拾吧。”

叶袭桑迈开腿,说:“我累了,得睡觉。”

她的意思是,这乱七八糟的,就是你的事了。

行吧。

所以连叶袭桑也没有看见,在那一堆破碎的砖瓦石块里,一缕似烟如灰的东西正袅袅升起。

而顾时溯作为一个相信科学的普通人,只觉得灰尘太大了,回头找口罩的空隙,那缕青烟已经顺着窗棂的缝隙飘了出去。

所以谁都没有信那个山墙师傅的话,他说:“我觉得这墙……有点问题……裏面好像封印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既然连他这个半吊子都能察觉,那么要么是不得了的东西,要么是故意让他感觉到的。

回头也没人联系山墙师傅那亲戚,倒是山墙师傅自己越想越觉得瘆人,于是给自己的亲戚打了电话。

他问:“你知道城北城郊那一块吗?就是那里有片小区的,房子都卖不出去的,我觉得挺诡异的,是不是风水不好啊?”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传来一个特别年轻的女声:“你说的是门口有很大一棵树的地方?”

“是的。”山墙师傅想起那棵树,的确是大,估计活了得有几百年了。他说,“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那棵树确实挺怪的。”

女声从听筒里传出来,没什么感情:“那一块,从我师父或者再往上几代开始,就被列为禁地了。”

“为什么?”

“出过事。”女声似乎越来越遥远,“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出过事。”

山墙师傅背后一阵恶寒,不自觉地加快了车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