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说的吗?”
“对。我一定要离开他!”
“他一定向你提了很多条件吧?”
“没。他只是要求经济上的补偿。”
“要多少?”
“一百万。”
“你有一百万?”
“我没有。”
“我给。”
“不。”琼说,“这个和你没关系,我自己想法。我只想要你答应我,和我结婚。”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
琼因为吃惊而再次睁大了眼睛,面孔比罗滋身上的被单还要惨白,额头上几乎出现了细细的皱纹。
她瘦了。女人突然消瘦,一定会出现皱纹。罗滋感到心痛。几天时间,她迅速消瘦,所以在罗滋朦胧的视线里,她的眼睛更大了,像山里的鹿。
“你不爱我吗?”她问。
“你当然知道我爱你,我从未这样爱过一个女人……但是……”
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张汉,这时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对床上喘息着的罗滋说:”去死吧!”
张汉一把将他的妻子扯开,不顾她的挣扎和叫嚷,拖了她,扛在肩头上,奔出去了。
琼被罗滋的态度所打击,在张汉的手里像布娃娃一般软弱无力,小小的身躯里发出阵阵哀泣。
“你以为他是什么人,白送上门他都不要,你啊你!”
张汉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把他的布娃娃塞到红色桑塔拉出租车的后座上。
二十八
罗滋住院期间,来探访的除了他的朋友们,更多的就是各报的记者。
艺术家身上发生的事情,能够和世俗生活紧密联系、被民众广泛议论的,毕竟不多。罗滋的身份使这个事件具有极高的新闻价值,对其背景、内容的关注和各种各样的说法,足够报纸忙一个月。
而且,社会转型可能导致道德的崩溃,道德重建的关键从清理非婚姻的亲密男女关系开始。所以各种媒体、舆论正在对”情人”现像进行普遍声讨,首先要从道德的高度来进行审判,暂时还不能对历史、感情、人性等复杂问题开绿灯。
听说,婚姻法将会进行适度的修改,但对婚姻、家庭一定是更加维护,而不是轻易破坏,要对”有过错方”进行严惩……
罗滋不但对记者们认可了有关自己的”丑闻”,还把他关于婚姻、私有制、教会等的观点,也就是他的”自由”主张,又发挥了一通。
大家当然不会省略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
一家报纸的副刊,不断地登出他谈婚姻和情感的文章。
一些美术评论家也不忘点评他的行为,在他们看来,他不是幼稚就是疯狂。
在一个周末,他的朋友们好像约好似的,齐齐聚集到病房里。他们是:深圳大学的苏光明,深圳画院的李恩、招延伸、杨羽翼,宝安的女画家艾艾,服装设计师洋洋,摄影师刘勇——他的头上总是包着一条蓝色的蜡染头巾,他印地安人种的特征就更分明了。还有情感作家老汤。
大家一致对各种报纸上所见的罗滋的言论提出批评。在这样的事件之后,他应该保持沉默才对,沉默到底,既能获得大众对他的伤痛的同情,又不会引起媒体的追逐。比如他在《深圳都市报》上的一篇谈自由对心灵和人性的重要的文章,就真是要命!说的都没错,事实上大家也是这样做的,问题是不能在这样的时候这样说话,而且说到极端。
“文章不是我写的,别人拿了我的话去发挥!他们故意歪曲,真是下流!”罗滋说。
但解释也没有用处,一旦交给了传媒的东西,就是自己无法控制的了。到的朋友中就艾艾是女性,因此她颇为优越地坐到床头罗滋的近前。这个多汗的中年妇女过分打扮后身上有股浓浓的廉价香粉的味道,混合着某种糕点味,令罗滋几乎窒息,他借口要喝水而使她不得不起身。老汤建议什么时候大家以沙龙聊天的方式,就谈男女。不过,他又说,不如到报纸副刊去做,那样意义更大些。
“你去就行了,那儿不是有你的自留地吗?”洋洋讥讽道。
老汤不以为然,问罗滋,罗滋说:”眼下我对报刊还真有些恐惧了。”
两家有宿怨的生活类小报,为谁采访到的罗滋的观点才是他本人的真实观点,一直在针锋相对,互相在自己的报纸上挖苦讽刺对方。传媒之间的竞争,又会使一切发生微妙的变化,甚至事情的因由性质都整个被颠覆。你的思想(不管是不是原装)变成了炮弹,自然有无数炮手争着往他们的炮筒里塞,然后发射……
然后就由你自己来面对混乱的局面,自食其果。
二十九
同事们都来看过罗滋。
在来医院的路上,他们在车里就大大批了罗滋一通,而司机说得最为简洁和深刻:”都什么年代了,还为女人弄成这样?太荒谬了!”
他们走后,陈衡单独多待了会儿。
因为罗滋伤得很重,所以有些问题陈衡只是作了一点点暗示。
即使是暗示,罗滋也很明白,表现得轻松愉快。
这个教会的否定者,在承受生活的惩罚的时候,却像教养笃深的教徒,总是心安理得,俯首含就。的确,他有一种解脱感。
所以,当陈衡因为”我们不得不将你抛弃”而眼含泪花的时候,罗滋伸手拍他:”老友,以后我们聊天……哎哟……更自、自由了……”这一拍,几乎又将他即将愈合的胸部撕裂。(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