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行拍了拍手,示意孩子们安静,“这次获得组词小能手称号的就是……”
名字还没念出,最后组出“友好”这个词的小女孩已经跳了起来。
时行给她颁奖,奖品是一根铅笔、一本故事书和一个写字本。
最小的扎华布吉输掉了比赛,看着那小女孩的奖品,伤心地哭了。时行没有安慰他而将奖品给他一份,而是告诉孩子们,还有其他的小比赛,要加油争取。
所有想要的都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得到,这个道理,她通过孩子们能够理解的方式让他们知道。
高陌和时江看着,林玉守着,时行跟孩子们将教学游戏做了大半天。
组词、造句、写汉字……最后每个孩子都得到了一些文具和零食。
将一块带香味的橡皮擦奖励给拉巴贡时,林玉看到时行抹了一下眼泪。
“要读书,看到字就认,不知道的问问别人。记住了吗?”
孩子点了点头,欢天喜地的。
“时老师,给我写名字吧。”最先得到奖励的小女孩凑过来,翻开了故事书的扉页,她小声说,“不然会被哥哥抢走。”
时行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跟她说了同样的话:“要读书。”
她拿起笔,正要写,犹豫了一下后叫了林玉。
“林老师帮你写好不好,我的手酸了。”说完,她伸了个懒腰去屋后翻看晾晒的衣服去了。
林玉蹲下:“你叫什么名字呀?”
“曲尼旺姆。”
林玉替她写了,其他孩子也纷纷围过来,自己的名字都还写不好。
这个年纪,不读书靠从土里刨点药草又能给家里赚多少。
林玉知道以自己丰衣足食的现状来发出惊诧有些可鄙,可她仍旧私心觉得,这是可悲的。
写完了,林玉跟着转到屋后说去帮忙。
时江也想跟去,被高陌拦住了。
“哥,阿姐怀了孩子吗?”
“你知道了。”
“嗯。”
“你怎么想?”
“我已经长大了,我要保护她和宝宝。”
“好样的。”
“哥,你能跟阿姐结婚吗?”他看着高陌,知道这话说得不好,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高陌沉默了一会儿:“我尽力帮她。”
绕过一面土墙,林玉看到时行蹲在木制的晾衣架下,正抬头看她。
“我给他们写名字的话,他们家长知道了会把那些东西扔掉的。”她冲林玉笑了笑,很干瘪。
“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不管别人怎样,你都是很好的。”
时行点点头:“我知道。”
林玉说:“嗯。”
“那些奖品,本来是要开学再给他们的,不然放假往家里一拿,丢三落四的该不见了。不过也好吧,书上有拼音,拿回家可以写写字,有时间的话。”
林玉没打岔,知道她并不需要接茬。
“我好怕以后没机会见到他们了,原来跟他们家长商量该读书的时候读书,放假帮家里挖草卖钱已经很不容易,现在那些家长更不会相信我了,是我害了他们……唉,国家免除学杂费,补贴餐费,自己就掏个书本钱,孩子们不上学可惜了。”
林玉看着她,总想起数小时前她引导孩子们组词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她被男人骗了,可她分明就是个好老师的。
“拉巴贡!拉巴贡!”
前门一个中气十足的喊声。
时行起身呼了两口气,小姐妹一般挽着林玉走:“家长接孩子来了,我们去送送。”
往前门走,一辆小三轮停在门口。
车上下来的男人是拉巴贡的舅舅,他拉着孩子上车,孩子拧着,哭了。
说的都是藏语,林玉听不懂。
但这个拧巴的动作全世界一个意思:不愿意。
林玉走上前,看看拉巴贡。
他跟她一起玩过小皮球,很活泼爱笑的男孩子。
“怎么了?”她问。
“我不想去棚子里,在山上,没有灯害怕,冻耳朵。”
林玉摸了摸他的头,舅舅将他一把抱上车。
他口中的棚子正是挖草的临时住所,没来上学之前他六岁就跟着父母干这个。现在,又要回去了。
“拉巴贡,你的东西都拿着。”知道留不住的,时行麻利进屋替他拣好了书本和那个皮球。
小三轮车上装满了晒干的牛粪炭,舅舅看了看,接过皮球后摆了摆手,意思是其他的放不下不要了。
孩子不肯,“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男人只好皱着眉头接过,油制扉页上刚写好的名字有点掉墨,他瞧了瞧,字迹娟秀。
时行赶紧朝林玉一指,示意是她替孩子写的。
男人汉语说得含混,只连连点头,谢谢的意思。
“突突突……”三轮车伴随着孩子的哭声发动了,临了男人一回头,将一种略带嘲讽的眼神落在时行的腹部。
多可笑啊,帮忙写个名字的人尚且落得一声感谢,为孩子未来守难吃苦的人却因毫不相干的事情被鄙夷嬉笑。
“阿姐,起风了。”时江喊了一声。
时行没再说话,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她慢慢地走回屋子里,挨着火炉,双手抱着双腿在地布上侧坐,最无助的姿势。
一旁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喇嘛校长。
时江提醒她,她没有反应。
那个落在她腹部的眼神像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了骆驼。
林玉拉着高陌说:“帮帮她。”
高陌想了想,蹲在时行跟前接通了电话,第一句话就是——
“我跟时行,准备举行婚礼了。”
(四)
喇嘛校长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转成道贺,意料当中。
时行满脸惊诧,流着眼泪说不能拖你下水,意料当中。
唯独林玉,不气不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几间校舍,伸了个懒腰,意料之外,且气人。
高陌小声跟时行说了几句,冲林玉勾了勾手指。
“什么事?”林玉煞有介事地问。
她聋了吗?选择性失聪?
时行说:“这样不行。”
“如果暂时奈何不了流言,有办法平息它为什么不肯,什么都是虚的,保护自己,过得开心,不算没种。何况办个婚礼又没人查你们登没登记。以后遇到喜欢的男人,扭头就能去结婚,高陌,是吧?”
他还没开口,林玉已经将他的想法说得明明白白。
合着刚才那一问,是故意报复他不跟她商量。
高陌咬了一下牙,也只好先跟时行说:“你好好考虑一下。”
时行点了点头,高陌扭脸去看林玉。
门帘撩起一个角,曲尼旺姆探出个小脑袋:“‘您’老师,讲故事吗?”
林玉指了指自己。
小脑袋一晃:“是哦,‘您’老师。”
高陌本来想跟林玉聊聊,可她毫不在意,跟着孩子出去了。
高陌心里莫名其妙,像极了从客栈出发的那一天。
似乎应该发生点什么,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哥,那我们……事应该怎么操办?”
高陌还在想,林玉这么小气的姑娘,这会儿心大得能航海了。
时行当他在思考,没打岔,静静地等着。
“啧,你考虑得怎么样?”他突然问时行。
时行一愣,刚才的话,他没听见吗?
两个人在屋里商量,林玉陪剩下的四个孩子来到墙角。
《白雪公主》故事的封面漂亮,孩子们认识的字不多,读不通顺,想知道,便请了林玉念。
林玉看着孩子们环绕着自己的样子,想着俯瞰肯定像一朵小花。
“在遥远的国度里,住着一个……”
“遥远?”
“国度?”
孩子们张着双眼望着。
林玉想了想,合上书本说:“很久以前,在阿坝县里有一对夫妻,他们想要一个孩子,于是在风马旗下堆了个尼玛堆许愿:‘让我生个宝宝吧。’不久之后,女人果然大肚子了,生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的皮肤白得像雪一样,脸红彤彤的,像大红枣,男人和女人给她取名叫白雪旺姆……”
讲着讲着,高陌从屋子里出来了。
“林玉,跟我去县里一趟吧。”
他掏出了车钥匙招呼她,孩子们牵着她的衣角。
林玉扬了扬手上的故事书:“差一点就完了。”
高陌扫了一眼,呵,《白雪公主》。
他随口问:“讲哪儿了?”
“白雪旺姆在草甸里找到一间空教室,进来了七个小喇嘛!”孩子们齐声回答。
高陌皱了皱眉,买着盗版书了吗?
他也走近蹲下,听着林玉继续讲:“小喇嘛们看到白雪旺姆,很生气地说:‘你为什么蹿到我们学校里来?’白雪旺姆说:‘对不起,我在雪地里迷路了,看到屋里烧了牛粪炭,想进来暖和暖和。’……”
四小一大听得津津有味,高陌有生之年也头一次知道白雪公主还能是个四川藏族人。
“走吧。”林玉起身,拍了拍高陌的肩膀。
车子从门口开往广阔的草场,太阳已经开始西垂。
林玉坐在副驾驶,嘴角翘了一下:“高陌。”
他正等着她问,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却说:“你看那个太阳,像不像一块南瓜味的发糕?”
“你就想说这个?”
“不然呢?”
她问得一脸真诚,似乎全然忘了之前浴室里他吻了她,也全然不介意之后他要跟别的女人结婚。
高陌把车一停。
她打开车窗朝下望了望:“爆胎了?”
林玉回头,被他一把摁在了怀里。不是搂,是死死地摁住了,她闻到了他衣服上的洗衣粉味,嗯,香精勾兑的薰衣草味。
“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
“婚前焦虑症?”
“……”
“撒开。”
“不。”
林玉“扑哧”一声笑,伸手环过他的腰在他背脊上拍了拍。
“你几岁了?要不要我给你讲故事听?我讲得可好了。”
“白雪旺姆和七个小喇嘛?”
嘿,两个人都笑了。
高陌撒开手,继续将车往县上开。
“时行和时江会把举行婚礼的事情散布给熟人,当然会向她父母解释清楚,我们俩负责购置婚礼现场的相关用具,像那么回事就行。”他一边说一边看她,见她眉头一点点皱起来,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
“林玉,我跟她……”
林玉插话:“这样对时行的处境真的管用吗?”
“……”
果然,又不是为了他。
“孩子没有来由才被认为是跟人乱来没人认账,检查出了后结婚顶多是跟男朋友婚前有性行为。一个罪有应得,一个情理之中。”
林玉笑了笑,夕阳下野驴跑过映得赤红的土地,某种原始性的燥热在这儿蔓延。自然的,有情味的,同时又是粗鲁的,朴素的。
喜糖铺子和婚纱店都在一处,短短的一条街,没有太大的挑选空间。
高陌在前林玉在后,偶尔遇到两个熟人跟高陌打招呼,都会偷偷扫她一眼。
林玉便喊:“哥,走慢点。”
声音洪亮,且没半点男女味道。
高陌知道她是为了时行好,免得又起闲话,只是一两声、三四声,越听越闹心。
“这种,还有那种,嗯,就这样。”他随手指了几种看着红火的。
老板娘拉开袋子正要装,被林玉拦住了。
“都没试过味儿,再选选。”
高陌轻声说:“意思一下就行。”
“结婚对女人来说很重要。”她笑眯眯的,高陌连生气的理由都找不到。
连老板娘也看出来了该听谁的:“是呢,结婚是大事,可得好好准备着。”
林玉点头,真就一个一个试了起来。
起初高陌板着一张脸,见她兴致勃勃地吃吃这个尝尝那个,好不好吃看她的表情都知道,他不自觉嘴角挑了起来。
“这个好吃哎!”她从一个个装糖果的大纸箱中蹬着一双高跟鞋夸张地跨过来,剥了一颗往他嘴里塞。
“怎么样?”她的样子很期待。
高陌点了一下头:“甜。”
“糖哎,当然甜。”她一边嫌弃地笑他,一边伸手跟老板娘确认数量,高陌看着她,挪不开眼睛了。
“掏钱。”
“啊?”
“你结婚哎。”
高陌回过神来,林玉连装喜糖的小福袋都选好款式了。
他结了账,拎着东西往车上装。
林玉追着问:“我选得好看吧?”
他撇了撇嘴:“多事。”
她不在乎,看高陌放好喜糖后又往婚纱店里蹿。
高陌关好车门跟上,看到店门口两颗小彩灯围成的桃心心里一颤。
男装好挑,料子稍好就行。
可店里女款都差不多,大红大白的外纱,里头夹一件滑腻柔软但略带反光的内衬。虽然抹胸、长袖、单肩、一字领的都有,但各种假钻与羽毛的装饰总让这些衣服显得很低档。
林玉看了一圈,回头问高陌:“有觉得好看的吗?”
高陌看了看那些婚纱,摇了摇头。
“那就穿你带来的那件。”
“嗯?”
“水红色的,你不记得了。”
林玉回头,不经意间扭头看到了他脸上的紧张,她笑了一下:“我们走吧。”
“还有一件,要看看吗?”老板见林玉对货架上的款式没什么兴致,生怕失了生意,热情地迎了上去。
那是一件米色的抹胸婚纱,裙口用暗银色的绣线密密地绣了整圈的羽毛,裙摆带个大拖尾,点缀了立体的鹅黄色小花。
林玉摸了摸,用料和做工一看就知道是镇店之宝。
放在一屋子死白与赤红之间,它显得尤其高贵。
林玉点了点头,跟高陌说:“你觉得能穿吗?”
她问的是时行,高陌早先替时行买过衣服,知道尺码。
“这是喜事,价格好商量。你女人生得漂亮,得是这样的衣服才配得上。别的款式你们就是要买啊,我还劝你们别看呢。大美人,啧啧,不这样穿可惜了。”
高陌听着老板一听便是生意经的说辞有些好笑,但还是点了点头,林玉漂亮,是实话。
林玉拎起往自己身上比了比,的确很衬肤色。
“他是我哥,嫂子怀孕了不方便。”
她说得云淡风轻,老板娘有些尴尬,眼珠子一提溜便转口:“妹妹漂亮,嫂子肯定也差不了。”
“嗯,她在学校教书,长得……”
高陌一把拉过她,跟老板娘说:“就买这件。”
老板娘报了价,见两人没有还价的意思还欢天喜地地送了一大堆东西。
头纱、裙撑、手套、披肩……
高陌留在身后结账,林玉提着防尘袋和这些东西先上车等着。
抱累了,她靠在车门上给自己点了根烟。
高陌从店里走出来,沉着一张脸。
“哥,还要买什么?”
“这儿没熟人,别这么叫。”
车门“砰”的一声,他钻进了驾驶室。
林玉看着车窗外勾了一下嘴角,无声地笑了。
(五)
往回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出县城路过一处开阔地,野狗群在远处“嗷嗷嗷”地叫。
两人没再说话,突然“刺啦”一声,车停了。
“怎么了?”她问。
高陌看着她,不说话。
“开累了就歇歇吧。”
不是车辆的故障,她知道。
夜幕笼罩,别说路灯,连过往的车子都没一辆。
高陌熄了车灯,打开玻璃点了根烟。
“兰州?”
“嗯。来一根?”
她说:“好。”
高陌将自己嘴里的给她,她接过,只说:“穿得暖,打开天窗吧。”
他应了。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林玉仰头看到了穹顶之上璀璨的星空。
“高陌,你说……”
他跨过操作杆,一下抓住了她的肩膀。
跟浴室里发生的一样,他吻了她。
肩膀上下了十足的力气,亲吻的动作却温柔无比。她的唇就那么一点,太用力,他怕抿化了。
没有进一步动作,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亲在一起。
他从前总觉得,这样沉重的感情有朝一日要爆发出来必然震天动地,大火燎原,不一起睡个三天三夜不足以平息。
可如今他只想亲一亲她,最好她能主动抱住自己,像一只小树懒或是别的什么,都可以。
高陌轻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感觉到了她鼻翼间长而缓慢的呼吸。
“林玉。”他松开手臂,小声叫她的名字。
她伸手抵着他的胸膛推了一下,没有声音。
高陌问:“我可不可以再亲亲你?”
喜欢一个人的心意实在有趣,见着她就只想做一些傻事,额头点一下,耳朵碰一下,面对面看一整天,谈论明天是雨天还是晴天。
从前他也亲过或被她亲过,在很多情况下。
但刚才这一次,他最喜欢。
林玉告诉他:“你是贱的。”
他听完这话后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回过神来,又在脸上补了一下。
林玉嫌弃地看着他,他冲她笑:“跟了我吧?”
她抖了一下烟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侧脸:“时间不早了,开车。”
她表情谈不上冷淡,但也没有其他回应。
他张了张嘴,一束远光准确地罩上了他的车。
时江坐在三轮车侧边上大声喊:“哥!”
高陌松开林玉。
她随手拨了拨衣服靠向了椅背,双颊的红热褪进夜色里,偷偷做了数个深呼吸还心跳不已。
三轮车近了,高陌早已回到了原位。
林玉用小拇指将口红匀了匀探出头问:“你怎么来了?”
“阿姐看你们还没回来怕有事,叫我沿路来看看,阿达叔送我来的,安全。”时江看着林玉笑,很鸡贼。
好一会儿,时江才从停稳的车上跳下来,下意识地往越野车油箱看去。
一弯腰,三轮车上司机跟两人打了照面。
司机冲高陌点了点头,说恭喜,有他能帮忙的只管提。
林玉看着他一脸实诚的样子觉得滑稽,明明上午一家人还嫌人家带坏了自己的孩子,几个小时的工夫,又变成了和睦友好互帮互助的邻里。
“哥,油箱没漏。”
时江抬起头,扶在副驾驶车窗边跟高陌说话。
高陌向那人道了声谢,伸手越过林玉玩笑似的揪了一下时江的耳朵:“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林玉伸了个懒腰:“没那么晕了,开车吧。”
三轮车突突地开在前面,时江坐了高陌的越野跟在后面。
回到学校后林玉被满庭的小彩灯和藏汉混合装饰晃晕了眼。
几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在院子里跑动,装饰房间,准备食物……达西的母亲也在里面。
林玉不禁感叹,高原人的直率,往往与失忆搅和在一起,很超前,很古怪。
“时行。”林玉冲她招手,抱出购置的婚纱指了指里屋。
时行走过来,透过防尘袋看了个大概的样子,很欢喜。
“去屋里试试?”
时行点头,高陌也跟着。
刚才的问题林玉还没有回答,他想再问问明白。
时行走在后头,看了他一眼,拦住他说:“有你看的时候。”
林玉皱了一下眉,听着有几分古怪。
两人走进去,关了门。时行急切地将婚纱从袋子里拎出来,林玉还没开口,她笑了笑,摸着肚子附在林玉耳边说了些什么。
时行从几时起有了这种想法?
林玉躺在床上看着她睡熟的样子,计算着天光。
掩人耳目的婚礼,讲究夫妻距离,今夜,高陌和时江被打发去了就近的乡民家住。
林玉负责新娘妆,留下了。
她睡不着,用手指捏了捏被角。
炉火烧得并不旺,可她浑身上下都滚烫且不安。她抿了一下嘴,有点干,轻轻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陶制的杯壁触碰嘴唇时,她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个吻来。
含混的、暧昧的、怜惜的、粗砺的……所有感官上的刺激都融进他那句话里——跟了我吧。
她一饮到底,看看窗外的星斗和手机上的时间,披了件外套走到院子里,又扶着梯子爬上了房顶。
淡淡的月光,似乎一马平川实则无路可去。她弯腰,紧了紧房顶圆木上装饰用的经幡彩旗的绳头,点了根烟,听它们在风里卷动,振颤的声音或许就是神明的真言。
第二天,一辆老旧的皮卡与一辆贴着“喜”字的越野同时停在了学校门前。
时行的父亲赶着回来了,看到高陌说了句感谢。
屋子门帘一掀,新娘戴着厚重的面纱坐在房中间。
林玉不见了,她的衣服、高跟鞋,都不见了。
“她去了哪儿?”高陌急切地问。
新娘摇头,脑袋又低了几分。
“什么时候走的?没给你化妆吗?”高陌压着声音,估计她离开的时间。新婚当天,愁眉急语,看热闹的乡民有些不解。
时江赶紧朝外喊了一嗓子,响起了礼乐。
“仪式结束后我就得去找她,往后的事情,你自己注意着点。”隔着面纱他在新娘耳边交代,说完便横抱起她往外走去。
刚抱到大门口,他莫名其妙地掂了掂。
没有繁文缛节,极其简单的仪式。
藏族人相信喝过同一碗酒的人可以共生死,自然,也可以共被褥。
高陌接过酒碗,新娘的眼泪从厚重的面纱下滴在了他的手背。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时江偷偷提点:“哥,喝一半。”
高陌看着看着,忽然龇牙一笑,露出一口与小麦色皮肤相去甚远的白牙来。
他端起酒碗干了。
一旁主事的司仪烟袋锅子一抖,刚想说你怎么全喝了。
高陌撩起新娘一点面纱,嘴对嘴给她匀了一口。
喂得急了,新娘面纱下“咳咳”呛了两声,嘴里的酒一滴没漏,却引得观礼的乡民一阵嬉笑。
时江揉了揉自己的眼,以为刚才自己眼瞎了。
新娘伸手掐高陌,高陌将小碗扔到一边顺势抱着她往屋里去了。(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