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必杀之局(1 / 2)

凤隐天下 月出云 5067 字 3个月前

送亲的队伍一路向北,走了半月有余,这一日到了连云山。连云山是南朝和北朝的自然屏障,过了连云山,便是北朝的地界了。礼部送嫁的五百人在山南辞别了花着雨,便向京城回转而去。至此,便只有花着雨和锦色两个南朝人孤零零要到异国去了。

花着雨站在山脚下,回望着南方。心中,不是不悲凉的。翻过了连云山,她便真正地离开故国了。

终于还是要嫁吗?依着她的性子,她早就在半路上逃了。可是,身份所限,她却不能逃。若是逃走了,爹爹和在京里的奶奶一定会受到牵连。而且,她也逃不了,她的武功还没有恢复。

锦色是会武功的,一路上,多次试图解开爹爹封住的内力,可是不知为何,却总是没有成功。花着雨怀疑,是那杯合卺毒酒的缘故。

这一刻,她有些恨姬凤离。

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为何要对她下这样的毒药?

起风了,这北地的风冷得彻骨。

花着雨向着南方拜了拜,便上了马车。翻过这座山,对于他们这样载着陪嫁的队伍,要一天一夜的工夫,无论何时出发,必定要在夜里过山。

他们是在清晨出发的,翌日一早便可以翻过山了。北朝的士兵很是高兴,对于他们而言,是终于要回国了。

山里的夜极是幽静,这个季节,也没有鸟虫的鸣叫,只有车马的声音,听上去分外令人心惊。

这样的黑夜行路,对于花着雨而言并不陌生,往日里她都不曾有过一丝惧怕。可是今夜,或许是因为内力被封、手脚绵软的缘故,心头,竟也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战栗。凭着她敏锐的感觉,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锦色,你掀开车帘,让我透透气。”花着雨低声说道。

锦色依言掀开了车帘,花着雨凝眸向外望去。马车即将驶入一段峡谷,两旁是高高的山崖。此地,在兵家看来,是最适合埋伏突袭的地方。

此时,是亥正时分,月华如练,天碧如洗。

山谷中黑压压的灌木丛中,隐有冷芒一闪而逝,似乎是兵刃反射了月色。

花着雨心中一凛,无边的寒意瞬间沁入到心中。果然,她的和亲并非一场简单的和亲,而是一个阴谋、一场对弈。而她,是这场对弈中的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而且,是一枚弃子。

山里的雾气一片蒙胧,迷住了双眼,然而花着雨心中却乍然如明镜般透亮。

这显然是一场杀局。

南朝和北朝的关系一直都不算融洽,炎帝或许早就有意在平定了西疆后,征伐北朝。大约也没料到北朝会主动前来和亲求和,这便阻碍了炎帝的雄心。天底下的百姓都是渴求安定的,若是没有理由出战,便失了民心。但是,如果和亲公主一出南朝地界,便在连云山被刺杀,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南朝势必将矛头指向北朝,此时出兵,便名正言顺。所以,这一次,她并不是替别人去和亲,而是替别人去送死。

一开始,北朝的使者选中了温婉和亲,后来应该是有人知晓了炎帝的计策,舍不得温婉去送死,于是她花着雨便成了那个替死鬼。

那个知情者或许就是左相姬凤离。

若是在温婉和她花着雨之间选择,姬凤离当然会选南朝第一好女了,谁让她花着雨无才无德无貌呢。当然,选择她去送死还有一个好处,她是平西侯花穆的千金,如果她死了,她的爹爹势必冲冠一怒,为了替她复雠,领着花家军北征时,战场上杀敌势必会更加勇猛了。

对于炎帝和姬凤离这样的计策,花着雨着实佩服。心中,不是不恨的。可是,现在却没有工夫想这些了。对于即将到来的杀局,她要如何应付?

想通了这一切,花着雨清眸中一片冷澈,她非但没有悲伤,反而更加冷静,她花着雨绝不是坐以待毙之辈。

“锦色,你对赶车的侍衞说一声,就说我有些不适,需要歇息,让他禀告贤王,让队伍先不要进峡谷,休整片刻。”花着雨沉声对锦色说道。

锦色依言而去,不一会儿,队伍便停了下来,恰好是前方那段峡谷的入口处。

“小姐,你究竟怎么了?”锦色问道,眸中满是关心。

“锦色,不要惊慌,有人要刺杀我,我们必须逃离这裏。”花着雨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搀扶着我,我们下车,就说到前面如厕,别让人跟着。一会儿想办法找一个隐蔽之处,先藏起来。”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躲起来。

既然炎帝决意要她死,北朝的士兵肯定保护不了她,因为炎帝对北朝迎亲的人数一清二楚,派来刺杀的人数,一定足够得手。而那个胡子花白的使者贤王,也并非武艺高强之人。

锦色闻言,惊得脸色煞白,杏眸圆瞪。她一言不发,搀起花着雨下了马车,对马车外的侍衞冷声道:“公主有事,你们在这裏守着。”

侍衞伶俐地知晓,这事是什么事,一路上,公主也不是第一次去如厕,都知趣地没有跟随。

锦色搀扶着花着雨走了几步,转过山崖,弯腰便背起花着雨,施展轻功,深一脚浅一脚奔了起来。山道上尽是终年不化的残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扑面的冷风,带着彻骨的寒意袭来。山道崎岖,锦色脚下一滑,两个人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后面,一片马嘶人沸,在暗夜中听着格外刺耳,有血腥味随着夜风遥遥飘了过来。很显然,躲在谷中的刺客,已经开始动手了。锦色从雪地上爬起来,便要背起花着雨再跑。

“锦色,别跑了,今夜月色清明,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我们,先找地方躲一躲。”花着雨举目一望,但见陡峭的山道旁,是一片矮矮的灌木丛。

锦色望了望眼前厚厚的积雪,银牙咬了咬,忽然伸手开始脱花着雨身上的衣衫。

“锦色,你要做什么?”花着雨双眸一瞪厉声问道。

锦色一言不发,三两下将花着雨身上的嫁衣褪了下来,又伸手摘下了戴在她头上的凤冠。

花着雨忽然明白了锦色要做什么,但是,她浑身无力,根本就无法阻拦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锦色动作麻利地将自己的嫁衣换到了她的身上。

“锦色,不要傻……”花着雨话未说完,便被锦色点住了哑穴。

夜渐深,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清明如水的月色笼着一身红衣的锦色,如画的眉目在红衣衬托下,分外凄美。她浅浅一笑,清澈的眼睛中有雾气氤氲,她抽了抽鼻子,忍住了即将落下的一滴泪水。

“小姐,当年若不是你救了锦色,锦色早就被那帮无赖虐待致死了。这么多年,也是小姐给了锦色安身之所,小姐有难,锦色是一定要救的。这山上就算有藏身之所,也只是暂时避过,逃不过那些杀手的追捕。所以,只有锦色扮作小姐死了,他们才会停止追捕。”锦色缓缓说着,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个挂坠,挂到了花着雨脖颈上。

“小姐,这是锦色自小戴着的东西,是和家里人团聚的信物。锦色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家人团聚,这件事,就拜托小姐替锦色完成了。”锦色一边说着,一边将花着雨抱到一处深沟里,手捧积雪,向花着雨身上不断洒落,不一会儿便将花着雨掩埋在积雪里。

冰冷的寒意铺天盖地袭来,而这比不过她心头冰冷的绝望和凄凉。

锦色,锦色,锦色……

花着雨的唇不断张合,却呼不出这个名字。

雪从她微张的嘴裏侵入,化作冰冷的雪水,那冷意顺着喉咙,沁入到她的心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心,痛得她几近窒息。她伸手想要拨开身上的积雪,可是,绵软的双手,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气。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隐听到有人喊道:“在这边,那个女子在这边!”

风声、厮杀声、兵刃相击声,随后,是一阵龌龊的笑声。

“上头交给我们的任务不错啊,瞧这细皮嫩肉的,瞧这眉眼。今夜,倒是便宜了我们哥们几个。”一个粗鲁的男声说道。

“今夜,我们弟兄艳福不浅,也能尝一尝这京里出来的贵家小姐是什么滋味。哈哈……”另一个男声响起。

纵然花着雨被埋在雪里,依然能听得出那声音里的淫邪和不堪。

周遭都是冰冷,花着雨心中却燃了一腔怒焰。她试着运行真气,然而丹田之中空荡荡的,而经脉剧痛难忍,似乎随时会爆裂。内力没有了,她不甘心,再次运功,只觉得丹田之中一阵阴寒之气缓缓升起,霎时间流遍全身,四肢愈发绵软了。

这到底是什么毒?

恨!她从未如现在一般去恨过一个人!

她恨姬凤离!

她也恨自己!

她不该让锦色跟着她,她应该让她和桃色一起回去的。锦色哪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的对手?

你们不能碰她,你们不能伤她!

她张开嘴,徒劳地喊着,唇剧烈地哆嗦着,被点了哑穴,喉咙中只能发出一阵嘶哑的呵呵声,就是喊不出声音来。她战栗着,努力地去拨头顶上的雪,一点、一点、又一点。

终于,眼前有了些许清冷的月色,她的头终于露了出来。但是,接着传来的锦色凄惨的叫声,令花着雨心中剧痛,顿时气血攻心,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雪白的残雪一瞬间被染红了,好似雪里红梅,艳得凄美。

身子,犹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心中,疼痛得几乎窒息。

锦色,她只是一个丫鬟,她何其无辜,为何要代她遭受这样的侮辱和惨烈?

为什么!?

她努力地想要爬出深沟,然而,方才的一番挣扎将她那微弱的力气耗得精光。她只觉得绵软的身子好似失了重量一般轻飘飘的,周遭的冰冷残雪被她的体温化作雪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冻结了她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惊醒。

“殿下,这边还有一个活的,咦,是一个女子。”一个男声惊喜地说道。

花着雨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臂从积雪里挖了出来。她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昏迷了过去。

昏了多久?锦色呢?

花着雨的呼吸乍然急促,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左脸的黛青色印记被雪水浸湿,晕染得整张脸一片墨色,墨色之下,却是一片惨白。

她的视线掠过眼前几个人,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那里空无一人,只有血。

暗红色的血和残雪融在一起,那么一大片……

在月光的照耀下,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是锦色的血!

花着雨头脑一片眩晕,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一片血红,就连那轮明月,似乎都是红艳艳的,红得扭曲,红得破碎。

红色的光影里,掠过锦色清秀如画的脸。在她心裏,锦色就如她的姐妹一般。她才十七岁啊!这样风华正茂的锦色,再也看不到她了,泪模糊了花着雨的眼。

锦色,是替她死去的!

“你是谁?你是暮云公主是不是?还是……那个丫鬟?”一道不敢确定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花着雨眯眼望去,看清楚了说话的人。五十多岁的年纪,花白的胡子上沾染了一片红色的血。高鼻梁,炯炯有神的一双利目,望着她,眸中满含着期待。

“王爷,难道您没见过公主?”一旁的侍衞小心翼翼问道。

“南朝的规矩,未成亲前,是不能揭开盖头的,所以本王并未见过公主。”老者静静说道。

看来,此人是北朝的贤王了。他竟然没有死?也对,这样的刺杀,如果南朝想要嫁祸给北朝,贤王是不能死的。

“你是暮云公主对不对?”贤王疾步上前,焦急地问道。

前方忽地响起一声冷哼,似漠然,似狂傲,似不屑……

花着雨缓缓转首,只见在一侧的山坡上,一个男子长身玉立,高大的身形被清冷的月华包裹,周身萦绕着无尽的寒气,令人不敢接近。

“此地不宜久留,把人先救回去再说。”男子开口,低沉的声音,淡淡的语气,却隐含着天生的王者霸气。

花着雨张了张嘴,依旧发不出声音来。身侧一名侍衞见状,在她身上轻轻一拍,解开了她的哑穴。

“别走,求你们找找她,一定要找她!”花着雨匍匐在雪地上。

平生第一次,她如尘埃般卑微。平生第一次,她开口求人。就算锦色不在了,她也要找到她,她不能任她暴尸在这荒山上。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男子听到她的哀求,慑人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扫过,清冷波光在眼底如水流转,却掩不住他眸底森森冷寒。这样凛凛迫人的目光,直欲叫人窒息。他只是扫了花着雨一眼,便冷冷开口吩咐手下道:“你们还不带人速速离开?”言罢,转身负手离去。

侍衞将花着雨从地下一把捞起,负在背上,向山下而去。

“呵呵呵呵……”许久,花着雨对着清冷的月色,笑出了眼泪。

锦色,如今的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但总有一日,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虽然花着雨被那个男子救了,但并没有得到多么好的待遇。

一下山,那个侍衞便将花着雨从背上放下来,在那个冷冽男子的授意下,将她的手臂捆住,如同装东西一样塞进布袋裏面。布袋口一束,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最后被人像甩货物一样将布袋挂在了马上。

马蹄嘚嘚,开始奔跑了起来,花着雨在马背上颠簸,好几次都喘不过气来,差点昏过去。

在塞北的朔风中,不知行了多久,马蹄声渐渐放缓,隐约听到了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