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本是南朝城镇,不日前被北朝军队攻破,如今北军又退了回来。城中百姓早已避走逃难,整个阳关城除了北朝士兵,几乎没有百姓。
萧胤暂居的府邸本是阳关府尹的府邸,花着雨也被押到了府中,直接被投入了府内的地牢中。
地牢阴森而潮湿,令她窒息,而肩头上的伤口疼得她忍不住蹙眉。她坐在地上,脑中,不断回旋着战场上萧胤的一举一动。她试图从他的不寻常上,找出来他的异样。可是,最终,她不得不承认,萧胤除了忘记她,除了人变得更无情,并没有什么大变化。
他不像是被人操纵控制的样子,他还是那样冷冽霸气雷厉风行。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她一定要查清楚的。
花着雨运了运内力,将捆绑在身上的绳索挣断,缓步走到牢门前。地牢虽然牢固,但外面的守衞并不算森严,很显然,阳关眼下成了北朝重兵防守之地,南朝人根本就进不来。萧胤也不用担心有什么人会来救她!
花着雨站在牢门前,她在等。她知道有人会来找她的!
果然,黑暗之中,有轻轻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牢门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一个人提着灯笼,出现在牢门前,是萧胤的贴身侍衞回雪。
在战场上,萧胤向她射箭时,回雪曾经去阻拦。花着雨就知道,她到了这裏,她是一定会来找她的。
回雪提着灯笼站在牢门外,隔着牢门的栅栏定定望着花着雨。手中的灯笼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并不能将牢房全部照亮,就连回雪的脸,都照得晦暗不明。
多日不见,回雪并没有多大变化,神色看上去依旧清冷,只是望着花着雨的眸光,却明显很复杂。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卓雅公主?”回雪冷冷问道。
花着雨没想到回雪一开口会问她这个问题,这么说,她不是萧胤妹妹的事情,回雪已经知道了!回雪知道,肯定是萧胤知道了告诉她的。当日,她曾经告诉萧胤,要他回去后去问白玛夫人一件事。
“回雪,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当日来北朝,只是避难,对北朝没有恶意!”她只能这样说,目前,她是花着雨的身份还不能说出来。
“那你又是怎么认识卓雅公主的,身上怎么会有她的信物?卓雅公主现在又在哪里?”回雪继续问道。很显然,回雪并不知她便是赢疏邪,这个应该只有萧胤知道。而回雪同样也没有怀疑她是花家小姐,只以为她是花家一个来代嫁的丫鬟。
回雪问到了卓雅公主,花着雨沉默了。
锦色的死,始终是花着雨心头的最痛的一个疤,每一次提起来,就好似再次揭开了伤疤,掀开了血淋淋的伤。
“她已经不在了,信物是她交给我的。”良久,花着雨才缓缓说道。
回雪提着灯笼的手颤了颤,眸中划过一丝深深的悲恸。很显然,她早就猜到了,这么重要的事关身世的信物,是不会轻易送人的,除非人不在了。
“一言难尽!回雪,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们皇帝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要忽然攻打南朝?他的黑发怎么会变成紫色?”花着雨凝眉问道。
回雪沉默了一瞬,却并没有回答花着雨的话,抬眸别有深意地看了花着雨一眼,取出钥匙,将牢门打开,“皇上要见你,随我来吧!皇上近来脾气很不好,迟了若是惹恼了他,你可是要遭殃的。”回雪蹙眉说道。
花着雨知道萧胤会见她的,在战场上,不知温婉在他耳畔说了什么,让他忽然对她有了兴趣,以一国之尊亲自出马擒了她。要不然,以他根本就不记得她的情况,他应该对她这一个小小的兵卒不感兴趣的。但她不明白回雪为何不愿回答她的话。
花着雨随着回雪出了地牢。地牢外面的门口,站着萧胤的另一个贴身侍衞流风。看到回雪带着花着雨走了出来,他转身在前面带路。几人沿着青石小路,来到了萧胤的住处。
“皇上,那个战俘我们带来了!”流风进去禀告道。
花着雨被押着慢慢地走入屋内。
别离时,还是依依不舍,再见时,却已经陌生如路人。一切已经沧海桑田。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只是,四目相对,他眼里的她不再是她,她眼中的他也不再是他。
萧胤席地坐在毯子上,背靠着锦垫,正在听温婉抚琴。紫发与他深紫色的眸光交相辉映,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而魅惑逼人的气质。这在以前的萧胤身上是没有的。而且,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冷了。
花着雨双手背在后面,迈着沉缓的步子走到萧胤面前约五步远的距离,清眸定定地凝视着萧胤。近距离看,她发现萧胤紫色的长发和他的容颜竟是那么的相配,冷峻的面容和艳丽的发,那么魅惑,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花着雨抬眸一瞬不瞬地望定他,沉声说道:“不知皇上将我一个小小兵卒抓来做什么?”
萧胤的目光淡漠地从花着雨脸上扫过,冷笑道:“一个小兵卒武艺这么高,朕自然感兴趣了,而且,据说姬凤离很重视你。朕就是不知他重视你到什么程度?”
姬凤离很重视她吗?这话就是温婉在战场上说的话吧。
“对于这样的话,皇帝也相信吗?我只是一个小兵卒而已!”萧胤,他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她了。
“说的也是!”他挑了挑眉,淡淡说道,紫眸深深凝视着花着雨,看了好久,剑眉蹙了蹙,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皇上!”温婉停止了抚琴,在萧胤身侧落座。执起酒杯,给萧胤斟满了酒,“再喝一杯!”
萧胤转首朝温婉勾唇笑了笑,“婉儿,怎么不弹了?朕想再听一遍那首曲子。”
温婉丽目闪了闪,笑道:“只要皇上想听,婉儿就会一直弹。”她起身朝琴案前走去,经过花着雨时,顿住了脚步,美目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花着雨心中明白,温婉对她,应该是恨的。
当日,萧胤将温婉掳走时,在马车中对她说,掳走温婉,只是为了保护她。这番话当时温婉被点了昏睡穴,并没有听见。但是,并不代表日后她不知道。当一向清高傲气的她,知悉自己被带到北朝,只是萧胤为了救一个小太监,情何以堪?
花着雨苦笑,她和温婉之间的账,说起来真是复杂了。
温婉坐到琴案前,开始抚琴。那她曾经用过的绕梁,在温婉的指尖下,奏出一曲她曾经弹过的《杀破狼》。
花着雨不明白,温婉何以又开始弹奏这首曲子,难道是萧胤爱听?这么说,这首曲子很可能是萧胤教给她的了。
当日,她在战场上弹奏过那首曲子,萧胤以为她是他妹妹后,曾要她弹奏过两次。原本她以为萧胤是不懂乐曲的,但是,他会拉胡琴,当然是懂得。大约,他将这首曲子记了下来教给温婉了。
花着雨凝立在屋内,在铮铮的琴曲里脑中念头疾转。
“皇上,我有几句话要和皇上说,还请皇上屏退左右!”她可不是来这裏听曲子的,有些话必须要和萧胤说。
花着雨一说话,温婉的琴音就乱了,铮铮几声,一声裂帛之音,琴弦竟然崩断。温婉惊呼一声,抬起手腕,只见葱白的玉指上有血珠慢慢淌了下来。她轻轻地颦了颦眉,似乎是很痛。
萧胤紫眸一眯,起身快步走到温婉面前,执起她的手看了看。忽然俯身低首,张口含住了温婉带血的手指,为她吮去了手指上的血。
这一瞬,花着雨僵住了!她万万没料到,萧胤竟能温柔至此。
当初和亲时,他看了温婉的画像,对温婉一见锺情,所以钦点了温婉和亲。他对温婉这样的女子,始终是喜欢的吧。或许,他对她的感情,只不过是兄妹之情而已。对温婉,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花着雨看着两人相依偎的样子,心头突然而来的痛慢慢地减缓了。或许,萧胤和温婉在一起,也是极好的。他们很般配,如果萧胤答应退兵,南北朝从此再无战事,这一切便都圆满了。
花着雨正在凝眸沉思,一道劲风袭来,袍袖猎猎,掌风带着凛冽的杀意向花着雨袭了过来。眼看着那袍袖就要打在花着雨脸颊上了,依着本能,她猛然后仰,躲过了萧胤的雷霆一掌。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这不怪她,是我弹得不好!您别杀她!”温婉冲了过来,拦在了萧胤面前。
萧胤眯了眯眼,眸中戾气顿收,他勾唇笑了笑,“谁说朕要杀她了?没事的,和你无关,你先下去吧!”
温婉朝着萧胤施礼,浅笑道:“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临去前淡淡瞥了花着雨一眼,退了出去。
花着雨兀自震惊,她完全没想到萧胤会突然动怒,这就是回雪所谓的皇上脾气不好吧。她只不过说了句话,打扰了温婉抚琴,他就如此杀意腾腾。
“你要说什么,赶快说,朕可没有闲工夫听你闲说话!说得好,朕就饶你一命;说得不好,朕就杀了你!”他起身走回到桌案,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花着雨伸手从脖颈上将锦色留下来的挂坠取了下来,来的时候,她知悉萧胤不再记得她了,若非身上还留有锦色的挂坠,她恐怕也不敢贸然前来。她上前两步,将挂坠放在桌案上,淡淡问道:“皇上还记得这东西吗?”
萧胤的目光在触及挂坠时,眸光一凝,伸手快速将挂坠拿了起来,震惊地问道:“你怎么有这个东西?你是谁?”
看来,萧胤并没有忘记这个挂坠,他显然不是完全忘记过去。花着雨凄然笑了笑,真没想到,还得靠锦色留下来的挂坠来救命,锦色,又救了她一次。
“这是我一个最亲的好姐妹留给我的,说这是她的亲人留下来的,她要我帮她寻找亲人!”
“那她呢?”萧胤拿着挂坠,站起身来,走到花着雨面前站定。深幽的紫眸凝视着她,眸中含着一丝惊喜一丝期盼。
“她已经不在了!”花着雨慢慢说道,这句话她说得很艰难,说出来她心中也沉痛至极。她知道萧胤听了一定也会伤心,但是,早晚都要告诉他的。这是必须的!
“你说什么?”萧胤眸光一凝,“你敢说她不在了?”
“她确实不在了,她是为了救我,才丢掉了性命。”花着雨一字一句,沉痛地说道。
那一晚的白雪红血,还在脑海中闪耀。
萧胤紫眸中闪过嗜血惨烈的幽光,他忽然一掌向花着雨拍去。花着雨闪身避过,一把抓住萧胤的手腕,静静望着他,“你可不可以日后再杀我?!”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锦色的仇她还没有报呢。
萧胤眯了眯眼,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看到她眸中闪过的幽光,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忽然极是疼痛。
他猛然撒手,踉跄着退了几步,坐倒在椅子上,握着挂坠的手颤了颤,紫眸中一片悲恸。他伸指温柔至极地摩挲着那枚挂坠,良久没有说话。
室内静悄悄的,静得可怕。
“送你挂坠的人,她是朕的皇妹!”萧胤忽然开口,声音里不无悲痛。
花着雨颔首道:“我猜出来了,她说过那是她哥哥留下来的。”
“她是什么样子的?”他摩挲着挂坠,低声问道。锦色是自小便和他离散的,他还不知她生得什么模样。
“她很漂亮,柳眉带着英气,杏目透着聪慧。她不太喜欢笑,可能是从小遭遇挫折太多的缘故。她小时候是苦过来的。但是,她很善良,也很义气。她甚至为了我……”花着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有些话,她真的不敢说出来,如果萧胤知悉锦色是被人凌|辱致死,而且,就是死在那一晚,如果当夜他早到一刻,或许还能救下锦色。如果,他肯听她的祈求,或许还能找到锦色的尸首。如果,这些事情让萧胤知悉,不知他会怎样自责。
“你说,她是为了救你,那么,是谁杀的她?”萧胤冷冽生威的眸光凝在花着雨脸上,似乎要在她脸上灼出一个洞。
“这件事情,我还正在查!”她一直以为是皇帝老儿下的命令,姬凤离派人做的,但是,她还没有查到确切证据。
萧胤紫眸一眯,他深邃的紫眸中一抹凛冽掠过,“那好,日后朕和你一起查!我问你,既然卓雅肯舍身救你,那你是不是她的意中人?你们可曾成亲?”
花着雨窘了。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乌龙啊!
“我其实是……”花着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去自己的身份,既然他已经忘记她,这件事还是别说出去了,否则,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她如今,还不知该怎样应付。
萧胤望着花着雨欲言又止的样子,只觉眼前之人,虽着一袭普通兵卒的军服,然而,那俊美无瑕却是难以掩住。尤其是一双清眸似乎带着无穷无尽的魔力,让他无法轻易移开目光。
为何,就这么愿意看着眼前之人呢?他着实想不通。他冷声开口道:“朕不杀你,既然她喜欢你,用性命救了你,朕也不会杀你。但朕绝不会放你走。战事结束,朕会带你回北朝,关于朕皇妹的事,你可以慢慢和朕讲。现在,你可以告诉朕,你来这裏的目的是什么!朕知道,昨夜你若是顽强抵抗,朕也擒不了你的。”
花着雨静静立在屋内,抬眸说道:“我来还是想问一问,皇上何以要发动战争?你这样做,就不觉得对不起天下黎民苍生吗?”
萧胤冷嗤了一声,“黎民苍生?朕正是念及天下黎民苍生的安定,才会有一统天下之心。你难道不觉得,如果天下统一,这个天下,会更安宁强盛吗?”
“是的,或许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现在天下本就安定,并无战乱!你造成了这么多的杀戮,难道你的心中就没有一丝愧疚吗?还有你手下的兵将,昨夜一战,伤亡众多,你心中也不愧疚吗?”
萧胤坐在椅子上,抬眸看了看花着雨,忽然仰头爆笑出声。他眯眼看她,“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可笑吗?有战争就有伤亡,我的将士都不是怕死之辈,他们从参军的那一日,便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的准备。为了国家牺牲,是他们的荣耀。”
“真的是吗?”花着雨低声再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