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急管繁弦(2 / 2)

凤隐天下 月出云 4805 字 3个月前

萧胤的紫眸闪了闪,他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吗?”他冷冷说道,“如果说完了,就回地牢吧!来人!”

侍立在门外的回雪快步走了进来,将花着雨押回到牢房,临去前,送给花着雨一瓶伤药。

花着雨坐在地牢中,挫败地想,这一趟北朝,她算是白来了。或者说,这个战场她也白来了。她该说的话都说了,再待下去说不定会有危险。所以,如今她只有回去了。可是,说到回去,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回哪里。

现在萧胤率兵撤退到了阳关,南朝大军说不定已经将阳关围困,她现在若回去,除了南朝军营,便没有别处可去了。只是,回南朝军营,她不知会面对怎样的惩罚。

出城时,她对姬凤离说过,她不是北朝的探子,她信誓旦旦地说过,她绝不会随萧胤走。可是,最终她还是来到了北朝。

她可以肯定,现在,她在姬凤离眼里,就是北朝探子。此时回军营,姬凤离肯定不会饶过她。但,不回去,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是探子。这是她绝不容许的。

花着雨抱膝坐在地面的干草上,肩头上的伤口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方才忘记敷药了。拿出回雪给她的药瓶,拔出瓶塞,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药抹在肩头的伤口上,忍受着伤口的刺痛,花着雨抽了一口冷气,从衣衫上撕下布条将伤口细细缠好了。这些年在战场上,受伤早成了习惯,自己敷药包扎动作极其娴熟。

一个人在昏暗的地牢里,听不见一丝别的声音,又受了伤,花着雨感觉自己好像被遗弃了,南朝北朝,无处为家。任她再坚强,也忍不住觉得悲凉了。有些想哭,可是在这裏哭也是不能的。

夜太静了,也不知到了几更,花着雨有些困倦欲眠,但是,地牢内实在是冷得无法安眠。她抱着双膝,正要打坐运气,忽听得上面有奔走声。一听到动静,花着雨心中顿时一凛。她站起身来,走到牢房的栅栏前,问外面的侍衞:“出什么事了?”

那侍衞听到花着雨的话,冷冷答道:“还能出什么事,南朝大军开始攻城了!我皇正要去迎敌!”

花着雨心中顿时一凛,南朝大军开始攻城?

南朝大军从禹都到北疆,行军劳顿,在肃州胜了一场,按说,是应该缓一缓,待军队休整后,再攻城的。若是此战败了,被萧胤反攻回去,说不定肃州就会失陷,姬凤离何以这么急着攻城呢?他不像是急功近利、急于求胜之人。而且,这一次和北朝的战争,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胜的。

她有些想不通,就在这时,花着雨听到了地牢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和地牢里的守衞同时向大门处看去。

有人走了进来。前面走着的,是一个身着黑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花着雨认得,他是南朝军中的唐玉。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一袭白衣,从地牢昏暗的火光里沿着台阶缓缓地向下走来。

地牢内无风,那一袭白衫自然垂落,好似山涧流泻的瀑布。

地牢内的墙壁上插着火把,暗淡的灯光照在他的白衫上,忽明忽灭,明明灭灭。

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看不真切,但一双墨色长眸却极黑,极亮,眸光如有实质般沉沉静静地落在花着雨身上。

花着雨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紧,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姬凤离会突然出现在这裏,这令一向冷静的她也震惊至极。

地牢中的守衞大约有十多个,见状拿着兵刃冲了过去。但是,他们根本都没有冲到姬凤离身前。在他们向前冲的时候,便见得走在姬凤离前面的唐玉一扬袖子,一大片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扬了起来,又慢慢地从空中飘了下来。

就好似昏暗的地牢内,忽然下了一场花瓣雨。而且,这雨还是香的,带着甜醉的香气。

那些守衞也都是身经百战的,知悉这香气有毒,都屏息敛气,但是,纵然如此,他们还是一个个软倒在地面上。他们不知道,唐门的毒,一般是无色无味的,若是有味,那多半是没有毒。而他们之所以软倒,是因为这花瓣上的水珠,那水珠在花瓣飘落之时,便溅落到他们的身上,毒便随之渗入身体内。

花着雨呆呆地站在铁栅栏后,姬凤离和唐玉何以来了,难道是来杀她这个所谓的北朝探子?她一时想不通,眯眼看着姬凤离踩着明明灭灭的光,穿过唐玉洒落的花瓣雨,凌波微步一般,走到了她面前。

这种境况是美的!

美得让花着雨觉得有些不真实,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肩头上伤口的疼痛却提醒着她,这不是做梦。姬凤离真的来了!

到满是北军的阳关城内,到北帝暂居的府邸内的地牢里,前来杀她?或许并非是杀她。因为,她看到他在笑!薄唇弯成很好看的弧度,令人有些移不开视线。

花着雨不知他为何笑,但是,看起来,似乎是看到她,他很高兴,很放心。

他们在栅栏外,她在栅栏内。她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他却浅浅笑着,目光掠过她肩头包扎的伤口,修眉微微皱了皱。

唐玉从侍衞身上搜出钥匙,快速将牢门打开。

“跟我走吧!”姬凤离温言道。

“好!”花着雨颔首,她觉得她除了说这个字,再说不出别的了。因为姬凤离的话语实在很温柔,让她根本无法去拒绝。她也不想拒绝,她本就要离开这裏的。

唐玉已经率先走了出去,花着雨随着姬凤离快步从地牢里走了上去。

地牢外面,那些守衞也已经被唐玉收拾了,地下处处都是粉红色的花瓣,被风吹得飘来飘去。

墨色天空中,冷月高悬。三人沿着甬路,快步向府邸的后门而去。这一路上,遇到巡逻的士兵能避就避,躲避不过的,他们也懒得去打,唐玉便好似天女散花一般扬手撒一大把花瓣,花着雨不得不惊叹,真不知他袖中到底藏有多少花瓣。

就这样一路到了府邸后门处,忽听得尖锐的鸣镝声划破夜空,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只见一队身穿重甲的北朝士兵阻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之人,竟是北帝萧胤。

“朕真是没有想到啊,一个小小兵卒,竟然劳驾左相大人亲自来救!而且,为了一个小兵卒竟然不惜藉着攻城来声东击西,端的是好计策。朕若非忽然觉得此时你们攻城太过仓促,都已经率领兵将去守城了。”萧胤冷冷说道,语音犀利,气魄慑人。

花着雨心中一沉,犹自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诚然,萧胤的突然出现,令她极是震惊,但他的话令她更震惊。他说,南朝攻城是声东击西,只是为了救她!

她不相信!怎么可能相信呢!

姬凤离没有理由前来救她!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确将她从地牢里救出来了!

花着雨震惊地抬眸望向姬凤离,只见他并没有望向她,而是眯眼凝视着萧胤。

两个男人四目相望,空气中一瞬间布满了山雨欲来的凛凛杀意。

“北帝既然觉得奇怪,本相就解释给你听。这个小卒日前曾在相府做事,他手中握着本相一件重要的东西,本相带他走,不过是为了毁灭那件东西。如今东西已到手,人已经不重要。如若北帝要囚禁他,本相自可将他留下!”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姬凤离唇角勾着潋滟笑意,将凝重的气氛瞬间化于无形。

花着雨愣了愣,她没有拿姬凤离什么重要的东西。姬凤离如此说,应是为了让萧胤认为她对他对南朝并不重要。其实,不需要这样的,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之人。

萧胤仰首大笑,“将他留下?左相大人,你以为你们还能走得了吗?今夜,不光是他,你们都得留下,一个也走不了!”

唐玉一听,袍袖微扬,几支飞镖直直向着萧胤袭去。

萧胤拔剑,锐利剑芒乍起,一片寒光编织成一张剑网,将飞镖反弹了过去,径直向姬凤离袭去。

姬凤离唇角含笑,折扇一挡,将来势急速的飞镖击落在地。

“原来左相大人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既然来了,那么今日便正好切磋切磋!”萧胤手中长剑指着姬凤离,冷冷挑战。

花着雨这才蓦然发现,姬凤离这一次将他会武功的秘密暴露了。似乎,他也不打算再隐瞒了。

“本相对切磋武功一向没有兴趣。不过,如若有个彩头,本相倒是愿意迎战!”姬凤离漫不经心地说道。

姬凤离的狂气将萧胤的兴致勾了起来,紫眸中冷光闪烁,冷然道:“好!如果左相大人今夜能赢了朕,朕就放你们几个出城,绝不动你们!”

“北帝果然豪气,一言为定!”姬凤离折扇一收,笑语道。

“一言为定!”萧胤抬手轻轻抚过剑身,冷然道。

花着雨心中一直起起伏伏,今夜发生之事,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没想到姬凤离会来阳关,更没想到,萧胤和姬凤离会碰上,而且还要切磋武功。她知悉姬凤离武功深不可测,而萧胤的武功本就不弱,近来又功力暴涨,这两人若是切磋,当是极其精彩。她其实也想看一看这两个当世高手切磋的。

众人的心思似乎和她一样,那些侍衞都远远退开,花着雨也随了唐玉向后退去。偌大的后园内,空地之上,只余萧胤和姬凤离相对而立。

夜空沉沉如墨,火把将这裏照得亮如白昼。

两人虽是战场上的敌人,但是切磋武艺却还是极其客气的,双双抱了拳,向后退了几步。

萧胤亮起了手中佩剑,真气澎湃,将他一头紫发鼓荡得飘扬起来,如同一道紫色匹练,极是魅惑。

姬凤离淡然凝立,白衣飘飞,广袖带风,他摇了摇手中折扇,含笑望着萧胤,笑容观之可亲。然而,眼神却是凛冽的。

萧胤右手一抖,手中的剑爆起一团剑芒,身形倏忽闪过,向姬凤离攻去。

姬凤离身躯向后飘飞,他的轻功不弱,动如流云轻烟。手中轻扬的折扇忽然一合,迎上了萧胤急如闪电的一剑。

只听得嘡啷一声,不知他的折扇扇骨是什么材质,竟然能接住萧胤的利剑。若是寻常折扇,这扇子恐怕早就被斩作两截了。

姬凤离借力向后飞去,萧胤如影随形跟上,手中利剑再次刺出。姬凤离闪身避过,折扇翻转,刺向萧胤后背要穴。

两人身形交错飞旋,白衣飘飘,如光如影,紫衣猎猎,如电如闪。萧胤剑势凌厉,内力浑厚,每一招每一式,都有风雷之势,令人难以招架。姬凤离的招式一如他的人,带着一种从容自若的气度,无论萧胤的招式如何凌厉,都能被他不动声色化解。

花着雨凝神观看两人决斗,只觉两人似乎难分高下。

姬凤离足尖忽然一旋,竟是踏在了萧胤的剑身上,借力在空中一飘,身子在空中旋转数圈。白衣当风,随风漫卷。手中折扇忽然打开,人骤然从空中冲下。

一瞬间,空中身形仿佛碎成无数道幻影,令人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花着雨知道姬凤离武艺甚高,但是,没料到他的招式竟能快到这种地步。眼看着折扇向着萧胤后背刺去,萧胤猝不及防,这一招似乎躲不过去了。

花着雨忍不住失声惊呼:“小心!”

姬凤离修眉顿时一凝,握着扇柄的手微微一顿。便在此时,萧胤身子一拧,向前扑倒,躲过了这一击,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手中利剑忽然刺出,刺到了姬凤离的左肋上。

花着雨惊骇地捂住了嘴,姬凤离淡淡转首,清冷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花着雨脸上,眸光如炬,似乎要灼烧到她心底。

萧胤的剑慢慢抽离,花着雨看到鲜红的血从姬凤离的身体内冒出,将白衫晕出一大片血花。心中蓦然一紧,她惴惴不安地抬眸,姬凤离已经淡淡将目光移开了。

唐玉不满地看了花着雨一眼,冷声道:“你是不是傻了?让北帝小心,你是不是不想离开这裏了?”言罢,他朝着姬凤离奔了过去。

花着雨也跟在唐玉身后,慢慢地走了过去。

夜色深沉,火光暗淡。

姬凤离凤眸微微阖住,伸手捂着肋部的伤口,唇角兀自带着浅笑,“不知北帝是否还要切磋下去?”

萧胤身形摇了摇,傲然道:“朕认输,若非他提醒,朕恐怕就败了。朕一言九鼎,这就放你们离去,明日,我们战场上见!”

“好!”姬凤离淡淡应了一声,在唐玉的搀扶下,朝外慢慢走去。

花着雨站立在原地没动,回望萧胤。只见他神情冷峻,迎着花着雨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小子,我们战场上见,总有一日,朕还会将你掳到这裏来的。”

花着雨心中酸涩,唇角却微勾,漾出一抹缥缈的笑意,转身随着姬凤离和唐玉向外走去。

萧胤说得对,再相见,或许就是战场上了。

战场上,没有所谓的兄妹,也没有朋友,更没有情人,有的只是两军对垒的敌人。

心中,不是不悲凉的,毕竟,他曾护她爱她。原本,她以为,南北朝是可以融洽共处的,他们之间,怎么也能做朋友的,因为他们之间,牵连着锦色。可是,这一切,终究是在今夜化为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