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是非成败(2 / 2)

凤隐天下 月出云 4135 字 3个月前

花着雨一把甩开马缰绳,疾步奔了过去。

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衣衫尽被雨水浸透,冰凉得刺骨。她在雨里发足狂奔,一路赶往花穆的帐篷中,奔到帐篷门口,她却忽然驻足,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皇甫无双从帐篷内冲了出来,看到花着雨立在外面,显然吃了一惊,他黑眸一凝,快步走到她面前,伸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了帐篷内。

“我爹呢?”花着雨上前一把抓住皇甫无双的手臂。

皇甫无双原本清澈的黑眸中,满布着疲惫和伤痛,他轻声道:“小宝儿,你别着急。他在帐内!恐怕……”

花着雨慢慢松开紧抓着皇甫无双的手,挪动着好似灌了铅的腿,缓步到了内帐。

帐篷内灯火昏暗,花穆躺在床榻上,尚在昏迷之中。他身上遍布血污,正中胸口处,插着一支金翎箭。花穆喘息很重,很显然这支箭刺中了心肺部。军医们没有人敢拔那支箭,唯恐一拔掉,就会断了气息。

泰尾随花着雨快步入帐,查看了一番花穆的伤势,又诊脉,眉头紧锁在一起,摇了摇头,神色凄凉。

“你们都出去吧!”花着雨冷冷说道。

“小宝儿!”皇甫无双上前一步,痛声道,“你别太难过!”

“出去!”花着雨平静地说道,如水眸光早已凝结成冰。

帐篷内的人顿时退得干干净净,花着雨走到床榻前,将花穆扶起来,伸掌拍在他后背上,将绵绵内力输了过去。片刻后,花穆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之人是花着雨,幽暗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颤声道:“雨儿,这些年爹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日后,你只需过你要的日子。无双……他……”花穆身子一震,胸口处的箭尾颤动不已,他每说一句话,便有鲜血从他口角淌出来。

“清……心……庵。”花穆说完,剧烈咳嗽两声,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眸光渐渐涣散,意识似乎已然不清,唇角忽然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阿霜……你来接我了吗?”

阿霜。默国皇后的闺名,看样子,爹爹是恋慕默国皇后的。

花着雨握紧花穆的手,脸上,泪水缓缓滑落。

帐篷内的火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轰隆一声雷响,天地间全是风雨之声,冷风从半开的帐门中灌进来,浑身彻骨深冷。

一生征战,一世筹谋,没有享受过片刻安宁,到头来,是非成败转头空。

她擦干脸上的泪珠,起身朝中军帐而去。皇甫无双,平,安,康,泰,以及领兵大将早已齐聚在帐内。

“事情经过到底是怎样的?我爹征战半生,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败!”花着雨凝着一张冰颜,冷冷问道。

皇甫无双抬眸炯炯看向花着雨,幽幽说道:“自从姬凤离御驾亲征,南朝军队士气大增,今日又摆了阵法,由蓝冰指挥着,侯爷被困在阵中,征战多时,体力不支,才没有躲过姬凤离那雷霆一箭!”

“那一箭确实是姬凤离所射?你们可曾看清?”花着雨抬眸,眸光冷厉。

几名大将点头道:“属下当时都在征战,没有注意到,似乎是的。”

花着雨点点头,“明日,我要披挂上阵!不打入禹都,誓不罢休!”言罢,她毅然转身离去,衣袂飘飞,带起清寒的气息,冰冷透心。

花着雨回到临时所居的帐篷内,展开行军地图看了好久,将平、安、康、泰召进来,指着地图悄然道:“距此处不远的锦山上,有一座清心庵。你们两个,明日以护送侯爷棺椁为由,去一趟清心庵。”

康疑惑问道:“将军,这个时候,我们去清心庵做什么?”

“清心庵一定住着什么人,我猜应该是教习我舞艺和琴技的萱夫人,你们务必把她接过来。”

安沉声问道:“此时,为何让萱夫人来战场?”

“你们只管请来即可,她若不来,你们就将她劫来。总之,三日后,我要在这裏见到她!”若非今日她来到宁都,恐怕就见不到爹爹花穆这最后一面,也不会知晓清心庵。

安和康颔首应下。

“将军,侯爷的死,您到底怎么看?”平沉声问道。

花着雨微微冷笑道:“你们还记得当日在朝堂上,聂远桥是怎么死的吗?”倘若没有聂远桥当日的死,花着雨可能也不会想到,花穆的死会和皇甫无双有关。花穆在临死前,说让她以后过她想要的日子,那代表其实他已经对于这次举旗造反有些犹豫了。但皇甫无双却绝对不会犹豫,而且,花着雨可以肯定,皇甫无双已经知道他并非默国太子,他生怕花穆一旦说出这个事实,他在军中便再无权力。而花穆一去,所有的权力如今都握在皇甫无双手中。他并不怕失去花穆这一员大将,因为花穆去了,还有她花着雨,银面修罗赢疏邪。皇甫无双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来到吧,所以初见她时,才会那么紧张。

“将军,明日你真要出战?”泰低声问道。

花着雨点点头,唯有如此,才不会引起皇甫无双的怀疑。

铁蹄声声,踏破清晨的寂静。刀光剑影,映亮寂冷的天空。

宁都的城楼上,盘龙华盖下,一道明黄色身影坐在那里,是南朝新帝姬凤离。

宁都城下的风,比之西疆和塞北要柔和得多,似乎连花着雨身上的战袍都不能够吹起。然而,不一样的风,不一样的城,但却同样是打仗。

当年,她是年少轻狂的西修罗,可以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而今,她却有了诸般牵绊,前进一步是地狱,后退一步是沉沦,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皇甫无双策马而来,一身高贵的玄黑色战袍,前襟处绣着金线蟠龙,轻风掠过他纯净无邪的脸,唇角微弯,但那抹笑意却无端令人生寒。

“来人,拿弓箭来!本太子今日要为花将军报仇!”冷冷的笑配上冷冷的语气,就像深冬的一片雪花打在人心上,蚀骨地凉。

立刻有人递上弓箭,皇甫无双拉弓搭箭,便要朝城楼上的姬凤离射去。

“慢!让我来!”花着雨扬声说道。

她一拉缰绳,拨马上前,伸臂从平手中接过弓箭,抬手,搭箭,五指紧扣,缓缓将弓弦拉满。

她清眸微眯,凝视着城楼上的人,箭尖上一点寒芒,对准了城楼上的姬凤离。

她隐约看到他在笑。

花着雨的手抖了抖,心底滑过一滴凉凉的冰晶。她知道,这一箭射出,他和她之间所有的爱恨和恩怨都将一笔抹去。事实上,自从知晓她便是默国公主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应该一刀两断了。

花着雨觉得腹部似乎有些钝钝的痛,心底也随着痛了起来。轻风扬不起沉重的战袍,强大的真气却将她的衣衫鼓荡起来。

姬凤离,我会为你做完最后一件事,我会让你安安心心地做你的皇帝。自此后,上天入地,你我永绝。

花着雨双眸微眯,手轻轻一松,一箭流光,带着破空的风声,到了城楼上。有人欲行去挡箭,被姬凤离一把推开。

箭至,他应声而倒。

“攻城!”皇甫无双一声令下。

三日,整整攻打了三日,宁都驻守的重兵倚靠城坚墙固,闭门并不应战。据传,姬凤离因伤病倒在床。但花着雨却知晓,那一箭,其实并没有伤到他。因为,她根本不想伤他,所以,并没有用多少内力。

三日后,安和康终于遵照花着雨的吩咐,将萱夫人接到了军营之中。

在花着雨十八年的人生岁月中,花穆对她而言是重要的,但萱夫人的重要性绝不亚于花穆。萱夫人教她琴技,授她舞艺……可以说,对她是倾囊相授。她和花穆一样,对她是极其严苛的,但,花着雨敢和花穆亲近,却不敢和萱夫人亲近。

在花着雨八岁那一年,她被花穆送到了隐居在香拂山的萱夫人身边学艺。她一见到萱夫人,就对她极其依赖,但萱夫人似乎并不喜欢她。她虽然年幼,却也感觉到这一点。不过,对于自小缺少娘亲疼爱的花着雨而言,有这样一个女师傅,她还是很欢喜的。总是有事没事去找萱夫人,直到有一夜。

那一夜,对于花着雨而言,每每想起来都是噩梦。

那夜,她是睡着的,因为自小随花穆修习内功,虽是酣眠,但只要有一丝声响,她都会被惊醒。她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偷眼看出去,便见萱夫人悄然进了她的屋子。她下意识闭上眼睛装睡,隐约感觉到她坐在床榻一侧,感觉到她的目光透过无边夜色,落在她身上。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让小小的她极不舒服。有一瞬,她终于忍不住想要起身了,忽然就感觉到脖颈被扼住了。

花着雨慌忙睁开眼,蒙胧的夜色中,她看到萱夫人那双漂亮的眼睛,深幽灼亮得如同两汪深潭,似乎要将她扼毙。她吓呆了,拼命挣扎,但毕竟年龄极小,哪里斗得过大人,而且,还是似乎发了狂的大人。当夜,若非花穆及时赶到,花着雨或许就被萱夫人扼死了。

后来,花穆告诉她,萱夫人其实是有病的,就是偶尔会发狂。花穆的话,花着雨并不全信。因为,萱夫人平日里看起来很正常。不过,自那以后,她再不敢对萱夫人亲近了。

正因为有了这件事,让花着雨很难相信,萱夫人会是她的母亲。

在安和康的引领下,萱夫人来到了花着雨的帐篷之中。

“萱师傅。”花着雨上前搀住她,扶她坐到了椅子上。

“小雨,我在庵堂住着挺好的,你让我到这裏做什么!”萱夫人清声问道,她的声音很美,舒缓而魅惑。想必她的容貌也是极美的吧,只是,花着雨却从未见过,因为她脸上常年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师傅,徒儿这次得罪了。实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请师傅来。”花着雨使了一个眼色,安和康忙退了出去,在帐篷门口守候着。

“师傅,当年,都说默国皇后死于大火,但是,这些活下来的默国士兵都已经知道,死去的不过是一个替身,而您就是皇后。爹爹也告诉我了,皇后当年生下来的,是一个女娃。皇甫无双根本不是默国太子,是吗?”

萱夫人抬眸静静看着花着雨,一言不发。她脸上矇着面纱,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中一瞬闪过万千表情。

两人默默对视很久,谁也不说话,一室静谧无声。

她忽然叹息一声,缓缓说道:“事情不是这样子的。无双他,确实是我的孩子。”

花着雨闻言有些不解,难道说,爹爹花穆说的不是实情。

“你是说?无双真是默国太子?”她犹自不相信地重复道。

萱夫人颔首笑道:“自然是了!”

“可是,爹爹花穆说,您当年生的是一个女孩,而且,东燕的瑞王也说,您当时往东燕去过一封信,也说生了一个女娃。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萱夫人微微蹙眉,淡淡笑道:“你爹爹是不是说你就是皇后的女儿,是默国公主?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的。这么多年,你爹爹为了复国筹谋多年,他一心要让你成为无双的皇后。他之所以说你是公主,可能是生怕无双不肯娶你为后。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为你做主的!”

花着雨蹙眉道:“师傅不用,我不会嫁给无双的。您远道而来,我让人为您准备帐篷,早点歇息吧!”

萱夫人执着花着雨的手,含笑道:“好,那师傅就过去了。”

花着雨将萱夫人送出帐篷,回身在几案一侧坐下,伸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心中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