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姊川合战(1 / 2)

风云信长传 赤军 4877 字 6小时前

1570年是永禄十三年,到了四月份,日本朝廷决定改元,是为元龟元年。这是动荡不安的一年,畿内风云突变,局势又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罪魁祸首当然是新任幕府将军足利义昭,他为了打倒织田信长而陆续向各地有力大名送去书信,逐渐撒开了一张巨大的“信长包围网”。

“夫人无罪,怀璧其罪”,而信长所怀的这块人人垂涎的璧玉,就是富庶的畿内,以及拥戴室町幕府的大义名分。当幕府分崩离析,将军被臣下弑杀之时,附近诸侯多采取观望态度,不肯出兵讨伐三好、松永等逆贼,或是支持流亡的足利义昭,但当义昭落入别人掌握中以后,他们又捶胸顿足,愤恨不已,策划从织田信长手中抢到这件宝货。

一方面为了彻底征服畿内地区,以此为基础向外辐射,扩展自己的势力,一方面也是为了在包围网未成型前将其撕毁,元龟元年四月,织田信长亲统大军北上,讨伐越前国守护朝仓义景。

“征伐越前”

这是平定伊势的第二年,距离桶狭间合战,已经整整十年过去了,织田信长也逐渐迈入了中年时代。当年正月,他为了向天下展示自己才是日本真正的统治者,就以将军足利义昭的名义写信给畿内及附近地区的二十一家大名,要求他们上洛来觐见朝廷和新将军。使者来到越前国,越前守护朝仓义景却弃信不顾。

朝仓氏本为越前守护斯波氏的被官,朝仓孝景时代势力膨胀,又趁着“应仁·文明之乱”的机会朝秦暮楚,竟然被他驱逐斯波氏,攫取了守护一职。孝景的玄孙朝仓义景热爱京都文化,不但大量收留贫困公卿,还把本城一乘谷搞成北陆地区难得一见的繁荣净土。当时一乘谷的朝仓文化、山口的大内文化与骏河的今川文化,并称为京都文化的三大分支,而义景也与大内义隆、今川义元并列为三大风流大名。只可惜论起战国争雄,义景是三人中能力最弱的,前此足利义昭流亡到一乘谷城,他明明具备上洛的能力,却空置宝货而不能用,使义昭灰心丧气,走投信长,就可见其政治眼光之短浅了。

但等织田信长开始了疾风烈火般的上洛之战,朝仓义景却又后悔不迭,他通过浅井长政和信长达成协议,即信长通过近江国进攻山城国,他则通过若狭国(今福井县西部)进攻山城国,双方在京都附近会师。义景的意思很明确:义昭将军是我先拥戴的呀,怎能被你这个后生小子给抢了先?我也要分一杯羹,立一个大功,起码不能比你落后。

为了尽量争取盟友,消除上洛途中的阻碍,信长答应了朝仓义景的请求。然而最终朝仓军却并没有开入山城国,只是和若狭国守护武田元明交了几仗,迫使其遵从于足利义昭而已。这一方面是朝仓义景决心不大所致,另方面也是因为信长的上洛战打得太成功了,太神速了,使天下人莫不大吃一惊,朝仓军根本就追不上他的脚步。

基本上就没有得到朝仓氏一兵一卒增援的信长,为此大感不满,在他看来,自己是拥戴足利义昭的第一功臣,其次是盟友浅井长政和德川家康,至于朝仓氏,和被迫归降自己的三好、松永、和田等势力没什么不同。不仅如此,三好、松永、和田等势力已经明确归降了,朝仓义景虽说拥戴义昭将军,却还不肯向自己低头呀。基于这种心理,也基于上洛之战和伊势平定战都太过顺利了,开始有点志得意满的信长就此把矛头指向了朝仓氏。

信长首先给若狭守护武田元明颁发了“所领安堵状”,即承认他对若狭国的统治权,对于通过战斗和威压才使元明臣服于义昭将军的朝仓义景,却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义景本就因为大功被信长独得而捶胸顿足,愤恨不已了,又遭到如此蔑视,就此对信长恨了个痛入骨髓。在这种背景下,信长要求上洛去谒见将军的书信送到,义景又怎肯乖乖服从?

朝仓义景仿佛小孩子赌气般的举动,正中信长下怀,于是他就以不服从将军的命令为藉口,亲统大军,并会合三河国的德川家康,通过盟友浅井氏的领地开往越前。其实义景在收到信长来信时就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他命令各路兵马陆续向木芽峠一线集结,准备要大战一场。

织田、德川联军的速度很快,朝仓军各部还没到位,联军就对越前手筒山城(在今福井县敦贺市内)展开了猛攻。

手筒山城防备薄弱,根本无法抵挡织田大军,而朝仓义景也未能及时派出增援部队,因此眨眼间就沦陷了。距离此城最近的要隘,乃是朝仓氏一门众(同族)大将中务大辅景恒守备的金崎城(今敦贺市金崎町)。手筒山城被攻陷的翌日,信长又猛攻金崎城,朝仓景恒退走,金崎开城降伏。

事实上,因为家中派系内斗,朝仓义景打算趁机削弱控制敦贺郡的朝仓景恒等人。景恒本是朝仓家中名将,因众寡不敌且孤立无援而败,最终独自逃回主城一乘谷。但他不但没有受到抚慰,反被家中指责为“丢城无数,使朝仓之名蒙受羞辱”。于是景恒万念俱灰,长叹一声,跑去永平寺遁世出家——大敌当前,还要内斗,朝仓家的前景也就可想而知了。

联军一路势如破竹,誓要一举杀到一乘谷城下,灭亡朝仓氏,吞并越前国。然而四月二十七日晚间,突然有一名密使来到信长本阵,献上一件奇特的礼物。礼物是信长之妹市姬从浅井氏本城小谷送来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小袋豆子,口袋两端都用丝线紧紧捆扎,很难解开。

“这是何意?”信长苦苦思索,“豆子……小豆……小豆坂!”他突然想到,被织田氏一族引为奇耻大辱的第二次小豆坂之战,乃是因为中了今川方军师太原雪斋前后夹击之策,才会一败涂地的。市姬如果有什么话想要告诉自己的哥哥,又不方便明说,而要设个哑谜的话,这件事是最能发人警醒的。

难道说,自己将会同样遭逢败绩吗?难道说,自己也会被敌人前后夹击?信长想到这裏,猛然从折凳上跳了起来,大惊失色地叫道:“是浅井!”

“金崎的退兵”

江北(北部近江)的浅井长政为了对抗江南(南部近江)的六角氏,曾与朝仓义景结有盟约,两家关系非常密切,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浅井氏最终脱离六角氏的控制得以独立,全拜朝仓氏所赐。

正因如此,织田信长本次越前讨伐战,并没有强要长政出兵相助。不过在他想来,自己此次发兵,乃是打着幕府将军足利义昭的旗号,以责问朝仓义景为何不肯上洛谒见为名,曾与自己并辔入京的长政应该不会阻挠。况且,浅井长政是自己的妹婿,也是一个很能认清天下大势的人才,怎么可能因为那些已经过时的盟约而拖自己后腿呢?因此虽然通过浅井氏的领地北进,信长却丝毫也没有戒备自己后方。

然而浅井长政此时却已经可悲地无法控制家中舆论,被迫要向信长挥舞刀剑了。

前面提过,浅井家本采取“重臣合议制”,家主不过合议的主席而已,并没有足够强大的独裁力量。因为浅井家中重臣和麾下豪族多年来与朝仓氏并肩作战,早就培养起了牢不可破的感情,况且他们认为信长此人狼子野心,毫不可信,如果顺利灭亡朝仓氏,很可能掉过头来攻打江北。重臣们纷纷以“唇亡齿寒”之意游说长政,见长政不予采纳,干脆又把隐居的老头子浅井久政扛了出来。

不忍拂逆父亲之意,无力抗拒臣下要求,同时又怕失去家主宝座的浅井长政终于横下一条心,秘密发兵,准备与朝仓氏南北夹击织田信长的军队。其妻市姬得知这一消息,匆忙派人送信给哥哥信长,要他早作准备。当然,她这种行为无异于背叛自己的丈夫,所以话不能明说,要设哑谜。那件奇特礼物的含义其实非常明确:织田军正面临着袋中之豆的险恶局面,前后两端都被绑死,即将无路可逃。

四月二十八日晨,探马来报,浅井军会合了昔日的仇人六角义贤,已在金崎与京都之间布阵,准备截断织田军的退路。已经做好准备的织田信长立刻传令后撤,并派木下秀吉、蜂须贺正胜和德川家康等将殿后,阻挡听闻消息正从一乘谷城汹涌杀来的朝仓大军。在近江豪族朽木信浓守元纲的协助下,织田大军沿琵琶湖西岸,经朽木谷城折往西南,终于在三十日顺利回归京都——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金崎退兵”。

木下秀吉本名藤吉郎,出身非常低微,其父不过织田信秀麾下一名足轻而已,算是半拉武士,半拉农民。因为善于理财和搞调略,秀吉才被信长看重,并且地位稳步攀升。金崎的退兵,可能是秀吉亲自指挥的第一场大仗,这一仗危险万分,差一点他就丢了性命——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秀吉因为这一场撤退战而发家,最终成为信长事业的继承人,这在当时是无人能够预料到的。

金崎退兵以后,原本盟友加姻亲的浅井氏变成了织田信长的敌人,织田军不但无力继续北上讨伐越前国,原本就不稳固的江南领地还随时都可能遭受浅井军的攻击,人心摇动,一揆纷起,京都就此陷入了四面皆敌的危险处境。为今之计,信长只有尽快离开京都,回归自己的本城岐阜去重整兵马,以图再举。

五月十九日,放弃危机重重的大路,仅率从者十人翻山越岭回归岐阜城的信长,在千草山中的椋木峠遭到刺客伏击。刺客是由六角义贤高价雇来的上位忍者杉谷善住坊。善住坊是甲贺五十三家之一的杉谷家当主与藤次之子,擅以铁砲狙击,人赞其“可轻易射落飞鸟”。他埋伏已久,手端铁砲,在距离信长十二、三间(二十多米)远处开火——“呯”的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失了准头,子弹仅仅射穿了信长衣服的下摆而已。

侍衞们大惊失色,纷纷驳马向铁砲鸣响处追去。信长却大叫道:“不必理他,赶路要紧!哼,这个人得罪我信长,他还想要得到活路吗?”

正如信长所言,杉谷善住坊此后遭到通缉,逃往高岛隐居,但三年后还是被归降信长的浅井氏麾下大将矶野员昌搜了出来。信长下令将善住坊埋在道路旁边,只露出脑袋,凡过路行人必须以锯锯其脖颈——可怜的善住坊嚎呼数日后,终于凄惨地死去了。

“大战的序曲”

信长东返,留柴田胜家、森可成、佐久间信盛、中川重政等将守备江南各城,抵抗浅井、朝仓联军的进攻,其中胜家驻守的是要隘长光寺城。当年六月,六角义贤聚集旧臣,煽动江南诸郡爆发国人一揆,进逼野洲川,打破长光寺外城,包围了本丸【战国时代的城堡为了防守需要,分为多层,每层习惯以“丸”字命名,最中心或最主要的一层即为本丸,在外有二之丸、三之丸,等等,此外还可能依据所在方位、地理状况或曾镇守过的将领的姓名,起西之丸、山之丸、京极丸等名称。】。

然而柴田胜家抱着必死的决心,领兵冲杀出来,击溃了六角军。不久以后,又爆发了落洼合战,柴田胜家与佐久间信盛合兵,大败六角势和一揆军,六角氏重臣三云定持以下七百八十余人战死。南部近江的局面这才算暂时稳定下来了。

虽然暂时无力一举消灭浅井和朝仓联军,但为了保障京都附近的安全,镇压因金崎撤退而在畿内地区此起彼伏的国人一揆,就在柴田胜家击溃六角军的同一月,信长率领大军从岐阜城出发,再度踏入近江国。

此次信长动员了一万五千大军,并要求德川家康亲统五千三河兵赶来会合。六月十九日,近江坂田郡长比城主堀秀村在木下秀吉的调略下投降信长,主动为织田军打开了城门。这一下形势急转直下,织田军通过长比城大踏步向北挺进,杀至浅井氏本城小谷南方不远处的虎御前山。

前锋小小接了几仗,浅井军听闻信长亲率主力跟随于后,于是不敢恋战,退回小谷城严密防守。信长本人是二十一日到达虎御前山的,随即命令士兵放火焚烧小谷城附近的村庄田地,意图诱出浅井军主力和自己决战,但自知兵微将寡,难以抵敌的浅井长政却不为所动。此时长政已派快马前往越前一乘谷城,要求朝仓氏出兵增援,相信等朝仓军赶到后,联兵南向,定可一举将敌人赶出自己的领土。

看到浅井长政持固守不战态度,信长决定改变策略——因为他并没有一举攻克小谷城的实力,长期围困又怕形势有变——南下攻击要隘横山城。横山城位于小谷城与浅井氏重镇佐和山城之间,只要攻克横山城,就如同往敌人的心脏部位插入了一柄尖刀,浅井势力即便不因此元气大伤,也无法再轻易南下骚扰京都附近地区了。二十二日,信长放弃虎御前山,移军东南,把横山城团团包围住。他同时将本阵设置在横山城以北、姊川南岸的龙之鼻地方,以监视北军的动向。

信长离开虎御前山的时候,派梁田左衞门太郎广正、中条将监家忠与佐佐成政三将率两千兵马殿后。浅井长政果然趁势追击,但在织田殿后部队的五百梃铁砲攒射下无功而返。六月二十三日,织田军顺利完成战略转移,包围了横山城。

第二天,朝仓氏一门众大将景健率越前援军终于赶到了小谷城,数量为八千人。浅井长政本想趁信长此次全力而来,就与他在小谷城下主力决战,一战彻底分出胜负,没想到堂堂朝仓家却只拿出不足半数人马,当主义景也并未亲自挂帅上阵——他却不知道越前守护朝仓义景一辈子只上过一次阵,那是在永禄七年(1564年)的九月,初阵的时候,义景已经三十二岁了……

浅井长政虽然怒可不遏,悲哀地认识到自己被朝仓家出卖了,但此刻横山城已经危在旦夕,形势也不容许他再等待不战了。

着名的姊川合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目标:龙之鼻!”

六月二十六日,浅井、朝仓联军在收复虎御前山以后,东南方向进至草野川北的大依山上。此处到横山城直线距离不过四公里,但织田信长却并不急于撤除对横山城的包围,将全军排开面向敌人,不仅如此,他的本阵龙之鼻正位于横山城与浅井、朝仓联军的夹击线上。这或许是信长轻敌所致,或许是他认为以最快速度攻克横山城乃是当前第一要务,或者他以身为饵,希望引诱敌人渡过姊川来进行主力决战。究竟哪种猜测才是正确的,恐怕会变成永远的谜团。

事实上,这个时候如果一招不慎,龙之鼻很可能变成第二个桶狭间,背对着敌人的信长的下场恐怕比今川义元还要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