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媒婆界三大难题:
一、大诗人黄重阳酷爱仙鹤,要找一个长得像仙鹤而且还会吟诗作对的女孩子。
二、京城第一胖,体重七百多斤的王胖子,要找一个和自己重量相当的妻子,立誓做京城第一有分量的家庭。
三、京兆尹的女儿要找丈夫,要求:男的,活的,未成亲。
“前两个难题我不敢说,但这个第三大难题,我就不信没人能解决。”媒婆界的中流砥柱人物,京城鼎鼎大名的赵媒婆,在媒婆们每天例行的早茶时刻,在茶馆里一拍桌子,放出豪言,“今年之内,我把夜小姐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赵姐你今年护送林家小姐远嫁南方,你不在京城是不知道啊,这个夜小姐……现在在京城里名声有点不妙,没有男人愿意上赶着戴那个绿帽子啊!”郑媒婆瘪着嘴,啧啧叹息,“这位夜小姐,真是声名扫地,啧啧啧……”
旁边的媒婆们附和:“就是啊,第一,她除了好吃懒做,什么优点也没有!”
“第二,上半年,她定过亲,却逃婚了!”
“第三,据说她逃出去之后,在某个地方率领一群流氓,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啊!”
“第四,传说、可能、也许、或者、大概、似乎……她在外面还私自找了个男人成亲!”
“第五,成亲后半个月不到就被男人抛弃了,那男人留下一纸休书,至今踪迹全无!”
“第六,被抛弃之后,她又死皮赖脸缠上了当初逃婚的楚聿修!”
“第七,受不了这等奇耻大辱的楚聿修,把她带回家丢还给她父母,并且当众宣布,不可能娶她!”
“第八,都这么声名扫地了,才十天不到,就宣布自己要立即找个男人出嫁,对未来丈夫的要求只有三个:男的,活的,未成亲!”
一群见多识广的媒婆,在总结完她的人生轨迹之后,啧啧赞叹:“真是本朝的传奇、京城的一朵奇葩、大家闺秀中的极品啊!有哪个男人敢娶这个女人,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
“居然有这么棘手的女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赵媒婆搓搓手,面上绽放出喜悦的光彩,“好,看我赵媒婆大显身手的时刻到了!能把她顺顺当当嫁出去,我以后在京城媒婆界的宗师位置,那就是牢不可破了!”
赵媒婆卷着袖子就上夜府去了,京兆尹大人在外处理公务,京兆尹夫人去替女儿拜佛求亲去了,夜府的门房听说是替小姐说媒的,立即心花怒放,飞奔去找小姐。
夜莺正无聊地趴在榻上看崔浩的《食经》,听说媒婆上门,赶紧起来换了一身衣服,把头发梳理了一下,然后让孜孜把媒婆带进来。
孜孜欢喜地说:“小姐,终于有人上门替您说亲了,咱们得认真点,好好打扮。”
“不是,我只是觉得应该尊敬一下这个媒婆。”夜莺很认真地说,“毕竟,人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期望化腐朽为神奇呢。”
“小姐你……哪有这么惨啊。”孜孜嘴角抽搐。
夜莺笑了笑,抬手示意她请人进来。
赵媒婆进来一看,夜小姐长得还不错,清清秀秀的,气质看起来也不像妖艳型的,觉得只要找个不明底细的,应该还是可以推销出去的。
夜莺盘腿坐在暖炕上,给她斟了一盏茶,双手奉上,然后问:“大娘这次来,是替我说亲吗?”
哎呀,看这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果然是个经历过订婚、逃婚、结婚、退婚一条龙服务的女人,见过世面啊!
赵媒婆顿时肃然起敬了:“这不是……准备替您说来着,我是听说您要嫁人,对男方……要求不高。”
“是啊,完全没要求,有人要就行。”她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轻轻地说,“像我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孩子,就算不挑,也不一定能嫁出去了,还请大娘多多费心。”
“这……”赵媒婆见过无数姑娘,美的丑的,谈起婚事时有羞涩的有兴奋的,却从没见过像面前的夜小姐一样,安静得几乎和窗外的枯树一样,毫无生机。
“夜小姐……这个婚姻大事,还是……看看自己以后想要和什么样的人聚一起比较好吧?”
夜莺把目光从窗外积了一层雪的腊梅上收回来,又朝赵媒婆笑了笑,目光的焦点却不知是落向哪里:“其实我自己对这事也已经绝望了,可能要找个喜欢自己、又愿意厮守在一起的人,真是太难太难了吧,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试了。”
“夜姑娘……”
她低下头,微微扯起嘴角,若无其事:“不过我要是一直待字闺中,可能会令爹娘蒙羞。所以,最好能有个外地的人,我跟了他远远地去了,再也不回京城了。这样的话,别人渐渐忘记了我,我父母也渐渐忘记了我,未尝不是好事。”
赵媒婆看着她平淡的低垂的脸,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京城媒婆界的中流砥柱赵媒婆,开始发奋为夜莺找男人。
对象一,外来经商某男。
“长得很漂亮?家世很好?聘礼可以出十万以上?这个仙女是谁啊?哦……咦……啊……呃……在下虽然来京城不久,但也略有耳闻,这个……那个……我看……哈哈哈,其实我在家乡早就有了心上人,这次回家我就要娶她了……”
对象二,外省回来述职的某小官。
“对方是朝廷大员的女儿?行,就算长成东施我都要!聘礼什么我完全无所谓!有个岳丈是京兆尹我何愁这辈子的仕途啊!咦……京兆尹?咦……夜大人的女儿?咦……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对象三,某书香世家麻脸二少爷。
“有姑娘肯嫁我家丑儿子我就谢天谢地了,只要是个女的活的未成过亲就成!别的不说了明天给地址我们就去下聘!哦,是这个地址啊……你看,我们毕竟是书香门第,家门清誉比无后还要重要一点的时不时……”
对象四,某大户人家羊癫疯小儿子……
对象五,某小户人家药店学徒……
对象六……
赵媒婆很忧伤,看着京城满大街的男人,打量着铁铺少东家、烧饼店老板、年轻脚夫,在心裏考虑着,到底从哪里给京兆尹家的女儿拖一个男人。
“苍天啊大地啊,如今这世道,有权有势有才有貌的女人都没人要啊!”她朝天大吼,就差让老天打个雷下来劈死自己了。
蹲在旁边抽旱烟的老头嘿嘿一笑:“是啊,可再有权有势有才有貌,架不住人家是京兆尹家的女儿夜莺啊!”
这“夜莺”两字,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偶然地送入了一辆经过的马车中,车帘内的人呆了一呆,立即打起车帘,看向外面,关注着赵媒婆。
赵媒婆欲哭无泪,捏着手中的手绢,恶狠狠地绞着:“我就不知道这夜家小姐犯了什么大错,不就是逃个婚嘛,那绥阳郡主也逃婚了,虽然事关皇家体面,被皇长孙退了婚,可现在去她家求亲的还不是一堆一堆的!”
“那是因为皇长孙先逃的婚,而且绥阳郡主逃婚才三四天就被追回来了,她可没在外面跟野男人成了亲,也没被男人成亲十几天就抛弃,更没回来死缠着楚聿修又被当众退婚啊!”旁边卖煎饼果子的大伯,说起八卦,和他的煎饼果子一样,一套一套的,“你们说说看,这个档次,可是一样的么?”
“但夜家小姐,真看不出是什么坏女人,我看其中啊,必定有误会……”赵媒婆还企图替夜莺说好话,市集上的人纷纷唾弃:“嘁,得了吧,这位夜小姐啊,这辈子也就是削发为尼的命了!”
众人还在奚落,那辆马车上的人忽然一把摔掉车帘,急冲冲地跳下来,朝着赵媒婆就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赵媒婆的手。
赵媒婆吓了一跳,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个紧紧攥着自己手腕的少年公子:“公……公子是哪位?”
“我……我要娶她!”他急切地说。
“你……你知道我们说的是谁吗?”
“废话!我要娶京!兆!尹!的!女!儿!夜!莺!”
煎饼果子焦了,抽旱烟的被呛到了,扯布匹的手一抖撕歪了,卖鸡的打翻了整个鸡笼……
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市集上,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的事情,只能傻呆呆地打量那个少年公子。
一身锦衣,长身玉立,相貌英俊,气质干净——
怎么看都是父母心中最佳女婿的人选!
怎么看都不像是自虐到这种地步的人!
怎么看都……
“不像是个傻子、疯子、白痴啊……”
那人看了自言自语的赵媒婆一眼,再环视了一遍周围傻掉的人,根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径自回身从车上拿出一份名帖,递给赵媒婆,说:“就这么说定了,今天你就立即去京兆尹家里提亲,就说,我于至善,今生今世,非夜莺夜姑娘不娶!”
“夫人!大喜,大喜啊!”
“老爷,同喜,同喜啊!”
京兆尹夫妻俩紧紧地抱在一起,拼着一把老骨头在大厅上欢蹦乱跳,就差杀猪宰羊感谢列祖列宗了。
夜莺看着自己狂喜的父母,回头看看喜极而泣的丫头孜孜,再看看周围那一圈载歌载舞的丫鬟奴仆们,不自觉地嘴角抽搐:“原来我还真的有人要啊……”
“而且对方是于家啊,于至善家!你难道不知道吗?”父亲欣喜若狂,扑上来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别看他父亲只是扬州知府,其实只是因为于夫人常英娥身体原因,要长年在南方调理,所以才推掉了调回京中任命的好几次宣召而找了这个肥差,扬州那真是大把的钱财大把的油水啊!”
“为什么他家连朝廷的调令都可以推掉呢?”
“因为常英娥可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当今皇后的侄女啊,而且她当年和太子妃、楚夫人、绥阳王妃并列京城四大美人之一,她那个太子妃闺蜜加上皇后姑姑,在皇上和太子耳边吹吹枕头风,什么事情搞不定?”
“……原来如此。”看来于家也是个伟大的家族啊。
母亲神秘兮兮地说:“而且我听说,于家的家训就是‘善外者必先惧内’,怕老婆就是他们的家传祖训,你这一嫁到于家,还不是老鼠掉到蜜罐里,一辈子甜头享不尽?”
父亲捻着自己的下巴的胡须,若有所思:“不过,因为于家祖祖辈辈都惧内,所以我听说家中事情全都是常英娥在主管,所以虽然于至善是想要娶夜莺,但是如果常英娥反对的话……”
“谁说我反对?夜莺就是我心中唯一的儿媳人选!谁要是敢说一个字,我常英娥这辈子跟他没完!”
随着门口传来的一声厉喝,常英娥带着老公儿子粉墨登场。
夜家的门房满头大汗地追进来:“老爷,夫人……小的们无能,是真的拦不住这位夫人……”
“拦什么拦?都是自家人了!”夜福桓眉开眼笑地延请常英娥上座。
常英娥英姿飒爽,摆手说:“别急别急,我先看看我未来的儿媳妇,听说她是个不世出的京城豪放女啊……啊?是……你?”
不世出的京城豪放女夜莺站在她面前,面带尴尬的笑容:“于……于夫人,真巧,又见面了。”
常英娥瞪大眼看她,转头又看看自己的儿子。
于至善也结结巴巴:“是……是啊,我就说金多多金姑娘长得像她吧……”
“像什么像?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常英娥慧眼识珠,一把拉住夜莺的手,不由分说地搂住夜莺的肩,“就是你了,原来你逃婚的时候,叫金多多?”
夜莺点点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于夫人,那时真是抱歉……”
“哎,有什么好抱歉的?”常英娥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不瞒你说,因为我自己吃素,所以觉得太痛苦了!你当时那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性情,我喜欢!”
“真……真的?”
“是啊!我常英娥纵横天下这么多年,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少年英豪,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常英娥说着,瞧瞧她,又回头看看自己的儿子,饶是这么强悍的女人,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而且,我儿子至善说了,他自打小时候就对你一见锺情,如今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如果不能娶到你为妻,那他就剃了头发做和尚去,他这么坚决,为了你都要抛下我们二老了,我们有什么办法啊!”
同样毫无办法的扬州知府于大人,愁眉苦脸地跟着妻子坐在上座,于至善面带羞涩,一直偷看夜莺,等和她目光一接触,又赶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两家人乐哈哈的欢聚一堂,夜福桓和夫人满脸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儿的幸福未来,同时又有点忐忑。
“那个……于夫人,这个事情,我们也不能瞒你,京城里关于小女的传闻,日甚一日……”
常英娥为了儿子,准备咬牙认下这个媳妇,这种区区小事怎么能打消她的念头?只见她一挥手,潇洒又大气:“废话,我当年号称京城第一八婆,现在虽然久离京城,可是对于八卦事业,我却从未抛下,夜莺的事情我当然清楚了。”
“那么,难道贵府不嫌弃小女的那些传闻?就是那个……有点难以启齿的……”
于知府幽幽地帮夜福桓说出口:“我们知道,逃婚嘛。”
“逃婚怎么了?这是勇于追求自身幸福,反抗命运不公平的安排!”常英娥义愤填膺,“更别说楚聿修那个浑蛋,要是我,我也非甩了他不可!他娘阿尹当年也是个好姑娘,怎么就教出这么个儿子来了!”
于知府畏惧地看看自己强悍的老婆,又说:“还有就是逃婚之后,和男人私定终身,私自成亲还同居嘛……”
于至善弱弱地解释:“其实金姑娘……不,夜姑娘没有和李富贵在一起,只是……只是因为当时我和我娘逼她太紧了,所以才出此下策,她是假成亲……”
连常英娥都震惊了:“什么?”
“是啊……当时王发财和李富贵还有夜姑娘在一起时谈起这个,我曾经遇到过……而且后来我也私下让人到嘉尚打探过消息……”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常英娥剜了自己儿子一眼。
“因为……因为娘你当时一门心思要替我把夜姑娘娶到手,我觉得……夜姑娘已经被我们逼得出此下策了,我……也不忍心再让她为难,所以就,就想,只要夜姑娘自己开心的话,只要……”
“嗯,儿子这个决定,我还是比较赞成的……毕竟,你娘逼起人来,确实可怕。”一直夫纲不振的于知府畏惧地点点头,“而且这位姑娘居然能从你娘的手中逃脱,我真是对她刮目相看!”
常英娥眼睛一斜,于知府立即缩起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席上一时安静下来,夜福桓迟疑了一下,说:“呃……还有那个……关于我女儿和楚聿修的那些糊涂账……”
常英娥忿忿地抱臂,说:“别提了,那个混账,我前几天进京之后,见过楚聿修,原来他就是王发财!”
“是啊,我当时也惊讶不已,不知这个江南第一家的长房长子,为什么要跑到嘉尚那种小镇上……”于至善迟疑地说。
“废话,当然是为了报复!”常英娥一拍桌子,冷笑,“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生下来就是众星捧月,所有人都拜倒在他的风姿之下,所以我们家夜莺把他甩了,他当然恨之入骨,所以才千里迢迢找到她的踪迹,要进行报复!”
眼看于家替夜莺把所有的罪名都洗脱了,夜家二老对望一眼,欣慰地长出了一口气。
夜莺低头看着桌上的酒盏,低声说:“他对我,其实也挺好的。”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被他害了啊!这种男人,千方百计委曲求全把你哄到手之后,再当众甩了你,心机这么深沉,明显不是什么好人。”常英娥一拍于至善的后脑勺,“但我家至善就不一样了,这孩子纯情又痴情,孝顺又友爱,真是仁义礼智信忠孝悌怜忍样样俱全,人如其名是至善至美啊!更何况他要是娶不到你就要出家做和尚去,于家就他一个独根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没别的话,你收拾收拾,赶紧嫁过来吧!”
“正是,正是!”能有人娶自己的女儿,那当然是十全十美了,夜家二老心花怒放,举杯向于家三人敬酒。
于知府听了老婆一席话,再看看儿子那模样,想想无论什么样的儿媳妇总比没有强,再说夜家和自己也算是门当户对,到时候夜莺到了南方,京城的议论又当得了什么?于是他叹了一口气,一咬牙一闭眼,也就接受了这个丢脸的儿媳妇了。
他和夜福桓喝了一杯酒之后,夜福桓才开始想到寒暄这回事:“不知亲家这回到京城来,是到吏部述职呢,还是到刑部上报今年大辟呢?”
于知府面上露出忧虑:“都不是……原本我妻子身体不好,应该一直在江南养病,但此次,我也只能不顾旅途劳累,带着她一同前来,都是为了……朝廷的事情。”
“难道是为了太子重病的事?”
“正是,皇上醉心于炼丹,太子又病重,虽然我们都知道皇上必定是属意皇长孙继承皇位,但皇长孙毕竟年纪尚轻,羽翼未丰,而二皇子、四皇子一直对帝位虎视眈眈……我看太子这一次若是熬不过去,皇长孙恐怕有难。”
夜福桓也是忧虑地点点头,然后宽慰他说:“不过,毕竟皇长孙即位才是名正言顺,朝廷中人多是站在皇长孙这边的,我看二皇子与四皇子也应该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很难说……我这几日携妻拜访了楚家、我岳丈家,又与礼部的几个同年见过面,看来山雨欲来,我还是及早回扬州去,亲家你也一定要善择栖身之处,切勿卷入风波。”
“多谢亲家提点。”
这两个男人开始聊朝廷大事,虽然亲家亲家的叫,周围的女人们却一点兴趣都没有,于是于夫人和夜夫人带着夜莺先离席了,到后院散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