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穷光蛋又回来了(2 / 2)

奉旨逃婚 侧侧轻寒 9088 字 1个月前

子宫口再一次收缩,小牛的屁股又一次若隐若现地出现了。

金多多迅速伸手进去,飞快地摸到了小牛屁股。她的指尖触到了温热粘稠的液体中那些软软的肉。饶是她这么强悍的人,心脏也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手一滑,顺势就抓住了牛腿,然后大叫一声:“李富贵,搭把手!”

李富贵也顾不上什么了,冲上去拉住她的手,两人一起将小牛像拔草一样拖了出来,大股的羊水和小牛一起冲出来,淋得他们半身都湿了,但他们也顾不上了,赶紧把小牛放在稻草上,让母牛把它舔干。

严寒的下半夜,金多多和李富贵疲倦地站在牛栏外,看着母牛娩出胎盘,小牛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似乎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它虚弱地躺在母牛身边吮着奶水,母子俩偎依在新换上的干稻草上,一幅温馨的天伦之乐画面。

满身血污的金多多和李富贵,虽然狼狈不堪,但也忍不住相视而笑,金多多的眼中泛着泪花,举着自己湿答答的手,一脸又想哭又想笑的神情:“李富贵……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很厉害……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厉害。”他笑着,想伸手摸一摸她凌乱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滴着血水,只好罢了,转头看着狂喜的孙家人,问:“有热水吗?至少……让我们先洗洗?”

孙大娘烧了一大桶的水,等金多多洗完之后,又把女儿最好的一件单衣借给她穿上。

金多多洗完澡,披着头发出来,孙小妹一边帮她把头发扇干,一边为难地说:“李嫂子,是这样的……你的那件衣服是麻衣,那个血染上去了,很难洗呢……”

“哦,没事,我拿回去慢慢洗吧。”

“真不好意思啊……不过我前几天呢,刚刚买了块青布料子,虽然是张记布庄打折的,但是料子很不错哦,我和爹娘商量过了,就送给你啦。”

“啊,这样怎么好意思?”她赶紧推辞。

“哎呀,没事啦,而且……”孙小妹看看李富贵洗澡的里间,笑道,“而且这料子做男装应该很好看哦,尺幅也不少,给李大哥估计绰绰有余。你要是把不准,我教你裁剪缝纫,慢慢做,到春天李大哥就有新衣服穿了。”

“真的……那,那我就不好意思啦,真是太谢谢你了。”

幸好金多多的外衣已经脱下了,免遭血水之虞,只报废了一件单衣,而李富贵就惨多了,只能借了孙大伯的衣服穿着,手中提着一大捆自己的脏衣服,告别了千恩万谢的孙家人回家。

半夜的折腾,加上还洗了澡,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回家时,天边已经微露晨曦。

“呼……好累啊。”手中提着气死风灯的金多多伸了个懒腰,喃喃地说,“今晚真是又累又饿又冷。”

“是啊,想要生活下去,确实还满辛苦的……”

“为了赚钱嘛,我得养家糊口呢……”说到这裏金多多眼睛一亮,“对了,孙大娘不是给我们包了个老大的红包吗?我先看看多少钱!”

李富贵接过她手中的灯,她迫不及待,站在街上就拆了红包看着:“什么呀……五百文钱。”

“不少了,一晚赚到五百。”

“太没天理了啊……凭什么两头牛才值个五百文,李富贵却值十万两黄金。”

李富贵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她这个抱怨:“那要不……你去找头文武双全的牛?”

“算了,我算看透了,文武双全的都要靠人养……这个钱我得买些小鸡小鸭养着,这样我们就有鸡蛋吃啦,中秋节我们可以吃鸡,重阳节我们吃鸭子,过年就鸡鸭鱼肉一起上……然后再买点菜苗啊,豆子啊,我们在院子里种上瓜果蔬菜茄子萝卜,唔,最好再养几头猪……”

“虽然你的设想很美好啦,但是我们有这么大的院子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王发财已经不会回来了,他家院子那么大,我们借用一下又怎么样?对了,他家还有个大池塘,我们可以在裏面养鱼哦,草鱼、鲫鱼、乌鱼……”

李富贵想象了一下精巧的假山上爬满扁豆,牡丹花边种着白菜,曲水流觞中游着乌鱼的情形,不由得嘴角抽搐。

“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

两人一边往家里走,一边设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金多多叽叽喳喳指手画脚地说着,脸上的笑意在熹微晨光中澄澈明净,李富贵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脏衣服,微笑着倾听她说话。

虽然是凌晨最寒冷的时刻,但两人都饿得不行了,先到早市上买了早餐,带着豆花和豆沙包一起回到家,一起在堂屋里吃早饭。

“呼……今天一整天可能我就要睡死过去了。”金多多一边吃一边说。

李富贵微笑着揉揉她的头,把碗筷收拾好:“你先去睡,我洗碗。”

“你身体还没痊愈,不能过度劳累哦……等一下也早点上床休息吧。”

“嗯,你先睡。”

金多多点点头,摇摇晃晃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在走到门口时,她又回过头,看着系着围裙烧热水洗碗的李富贵,忽然靠在门上微微笑了出来。

李富贵诧异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嗯……忽然觉得你这样还挺好看的。”她抱臂,靠在门框上,问,“李富贵,你现在,还能回京城做齐王殿下吗?”

他摇摇头,说:“能保命就不错了吧。”

“你有钱吗?”

“没有……”

“有权吗?”

“没有……”

“养活自己的手艺和工作呢?”

“也……没有。”

“哦。”她笑嘻嘻地继续看着他,不说话。

李富贵把手中的碗放下,走到她面前,问:“到底怎么了?”

“没事……”她笑吟吟地望着他,初升的朝阳从窗外斜斜照进来,照得她的脸通红。

她望着面前低头看着他的李富贵,他和她离得这么近,轻轻的呼吸温暖地撒在她的脸颊上。

心口有一处地方,忽然像水波一样,涟漪散开,层层波动。

她猛地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以后,男主内,女主外……我养你吧!”金多多很认真地说,仰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而低头在她面前的李富贵,在初晨阳光中,双眸凝视着她,璨璨如星。

“好啊。”

事业爱情双丰收的金多多,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虽然奔波在马牛羊鸡鸭鹅之间,但至少她现在凭借着李富贵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神农本草经》汉书里的几卷《相六畜》《齐民要术》和《马经》《牛经》,应付那些鸡不下蛋、羊不吃草的小毛病当然是游刃有余,赚钱多了,也能给李富贵煮个鸡蛋、炖个鱼汤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她看着瘦削的李富贵,发誓。

李富贵无奈地笑:“不要把我当吴大爷家的猪对待啊!”

“大家都喜欢胖胖的嘛,就你不争气。”

“因为我的用途并不是拿来吃。”他笑道。

金多多吃完饭,初春上午,天下太平,镇上鸡犬安宁,当然也没人上门,她只能无聊地趴在柜台上看书,增强职业修养。

外面吕大伯赶着驴车经过,几个男女老少坐在车上,朝她招手:“李嫂子,我们去赶集了,你去不去?”

“咦?赶集?”金多多赶紧丢了书,“在哪里?”

“不远不远,在另一个镇子上,一起走吧,可热闹了!”

她立即转头对内大喊:“李富贵!关门,收拾东西,走!”

“不是说不远吗……”

坐在驴车上走到中午,终于看见那个镇子遥遥在望,金多多和李富贵对望一眼:“这恐怕都快到扬州了吧?”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李富贵早有准备,自从被那个士兵看上之后,他现在每次起床都先涂点姜汁、打点锅灰,再加上他现在大病初愈,身体消瘦,那造型,黑黄干瘦,确实惨不忍睹,完全没有了当初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他们大摇大摆从贴着通缉李富贵榜文的墙下走过,刘大娘还指着上面的李富贵说:“你看,这个人啊,长得真是不错,当年李富贵也很有这种神韵啊……”

几个大姑娘小媳妇看看图上丰神俊朗的皇长孙,再看看面色灰黄的李富贵,叹了口气:“唉,是啊,岁月催人老,怎么才一年半载,本镇的一朵花就被金多多给糟蹋成这样了……”

“这个完全不关我的事好不好?”金多多立即矢口否认。

五娘若有所思:“不过话说回来……当年的嘉尚头一朵花,王发财王公子到底去哪儿了……以前不是表现得对李嫂子情深意长的模样吗?”

李大娘一脸同情:“情深意长有什么用啊?李嫂子和李大哥都成亲了,他能不消失吗?伤心人当然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了。”

“还有那个于至善于公子,那也是一朵花啊……可惜追求李嫂子不成,也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之中……”

“是啊……人海茫茫,我们再也……再也……咦?”五娘一指集市上的一个人,倒吸一口冷气,“于至善!”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一个香包摊子前,正站着于至善,在看见金多多的第一眼,他手中的香包就落回了摊子上。

他不顾一切,分开人群,向着她奔来:“夜莺!夜莺……”

“有没搞错啊!要是被他发现我们,那我们还不要命了!”一个是告示贴满天下的皇长孙,一个是他未婚妻,无论哪个被发现都是糟糕啊!

金多多暗自叫苦,一把推开李富贵:“别让他看见你!我先把他引开,未时我们在这裏碰面!”

还没等李富贵答应,她哧溜一下,朝着反方向狂奔而去。

“夜莺,夜莺!”

于至善拼命想要挤开面前的人群,却怎么都无法冲破熙熙攘攘的人潮。他在慌乱之中,尽力向前冲去,却不防身边有人一脚踩在他的脚掌上,他重重一顿,双脚扭到,脚踝立即肿得老高。

眼看自己寸步难行,他只能对着她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绝望地伸出手:“呜……夜莺你不要走……”

“真不好意思,是踩到了你吗,于兄?”后面有个慢悠悠的声音传来,随后,一个人影走出。明明是早春时节,他手中却摇着一柄折扇,扇上画着海棠春睡,衬着一身明艳锦衣,整个一花里胡哨颜色斑斓。可因为那张不带脂粉气又容光美丽的脸,即使他的服饰再花哨再艳丽,也被压了下去,竟让人觉得无比妥帖,只觉世上除了他,再无别人当得起如此鲜艳的颜色。

这个人,当然就是楚聿修了。此刻,他正满脸歉疚地看着于至善,口中不停道歉:“抱歉,抱歉啊……”

于至善呆呆望着他:“楚兄……我,我得追上夜莺……”

“我知道。”他说着,挥扇子轻轻一笑,“读诗书嘛,你行,追女孩子嘛,我行,所以,还是由我代劳吧。”

“嗯……”他感激地看着风流倜傥的他摇着扇子潇洒地朝夜莺追去,“全靠你了,楚兄……”

“当然了,对付女人,我是天下第一高手。”他拐过弯,见身后已经没有了于至善的踪影,便一合扇子,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

旁边立即有一队人马冲出:“少爷有何吩咐?”

“把前面那个女人给我绑了,带回府邸去!”

他身后的随从顿时崩溃了:“这……这就是少爷追女孩子的方法?”

“带回去慢慢追也是一样,你说呢?”

“于至善,你这个浑蛋人渣坏透顶……”

在看见楚聿修摇着扇子走进来时,夜莺的怒骂戛然而止。

“真抱歉,绑了你的人不是他,而是我。”他笑着走到她身边,把她的绳子解开,“唉,真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叫他们把你请过来嘛,谁知道你就被绑了……你知道我最是怜香惜玉对女孩子最好的……”

突然想起“啪”的一声,打断了他的唠叨。

夜莺甩了他一巴掌之后,跳起来就向着门口扑去。

楚聿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像小猫一样拎了回来,按在榻上:“别这样嘛,我们之前也曾有过美好过往的对不对?比如说,你被李富贵抛弃的时候,我也一直都陪在你身边……”

“你还有脸提起!你明知道太子殿下病重,李富贵是回家去了,却只字不提,还乘机煽风点火,让我以为李富贵抛弃了我!”

“……你知道了?”他坐起来,神情有点尴尬,“我当时,也是为了保守李富贵的身份嘛,对不对……”

“卑鄙!”她怒吼,“那你在我身边口口声声说的什么李富贵不会回来了,不如让你好好照顾我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想如果李富贵回去后打算接受绥阳郡主的话,我确实会好好照顾你的啊。”他面不改色,悠闲自如,“别这样嘛,其实我觉得我还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的,至少比你的那个李富贵要靠谱很多……对了,你之前不是来求过我吗?请我救你爹啊,还有求我和你重归于好什么的……”

她用力推开他,决绝地说:“你已经拒绝了我,所以,我也不会再求你了。”

“不要吧,要不你再求一下试试看?这次说不定我就答应了呢?”

“不需要了,我已经找到了喜欢的人,你现在在我的眼中已经无足轻重,我也不会再在意你了。”她说着,跳下琉璃榻,整整衣服,“我走了,再见……不,再也不见。”

“你走啊,你踏出这个房门一步,我就叫人去捉拿李富贵。”他弯起嘴角,慢悠悠地说,“也就是,全国通缉的皇长孙。”

她猛地回头看他,脸色大变:“楚聿修,你……”

“我可不是于至善,他没见过皇长孙,所以至今不知道李富贵是谁,而我,早就一清二楚……嗯,据说皇长孙是受了重伤逃出京城的,至于怎么被你救了,其中内情我是不知道,但毫无疑问,他现在依然和你在一起。”

夜莺闷不作声,但终于还是将要推门的手慢慢地缩了回来。

“啧啧,金多多,你跟着他有什么好呢?他现在朝不保夕,自己都快没命了,还要和你在一起,这不是拖你下水吗?”他无奈地瞟了她一眼,微微而笑,“还是和我在一起吧,我保你一世安定,富贵荣华,不经风雨。”

夜莺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淡淡地说:“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对荣华富贵已经没兴趣了,我在嘉尚找到了一份稳定又无人替代的技术活,受人尊敬,名扬全镇,我现在是嘉尚不可缺少的人,每一天都活得很开心,很充实。”

“……什么工作?”

“兽医。”

楚聿修的脸色很精彩,表情呆滞中透着那么点抽搐的劲儿,表情抽搐中带着那么点呆滞的劲儿,令人叹为观止。

“金多多,我忽然发现,其实你对于怎么活下去这件事,似乎特别有天分……”

“废话,因为我现在又没有家人庇佑,又没有钱啊,所以我当然得努力。”她骄傲地说。

“你为什么要活得这么努力呢?你难道不知道,如果你从了我,你就可以不费力气地过一辈子锦绣繁华的日子吗?想想看,李富贵这辈子已经不可能翻身了,他现在没有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靠你养活;他没有一技之长,以后你得养着他一辈子;他这辈子啊,从今往后每一寸肌肤上都烙印着‘没有钱’三个字,永世无法摆脱了!你明知道没钱多可怕的,所以……确定自己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

她没说话,靠在门上,沉默着,没看他一眼。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在她的耳边叹了口气,无比幽怨地说:“而我呢,真是不幸啊……江南首富,家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我自己本身,除了有权有势之外就根本没其他特点,除了被封为京城第一美男之外我也没有获得过任何荣誉,这么不起眼的我,和李富贵比当然是有很大差距,可我胜在不会让你一个女孩子出去努力赚钱养我,我会让你依靠我一辈子,不用经历任何风雨和忧愁,你的钱是你的,我的钱也是你的,连我这个人也是你的……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一口拒绝。

“难道你还在为了我以前那次拒绝你而生气?别这样嘛,大人不记小人过对不对?况且,虽然那时我让你不高兴,但后来我不还是去找了刑部的人了吗?你爹也终于顺利平反了,对不对?”他用幽怨的眼神朦蒙胧胧地望着她,眼睛带着水汽,仿佛江南淅淅沥沥的春雨下在她的面前,“其实那一次,我只是真的很想很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很想很想你能真的了解我的心意……所以,即使是用了并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机会,我也不顾一切,想把你永远拥在怀中,不愿放手……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不明白。”她依然硬邦邦地回答。

“多多……”

“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样是爱一个人。你喜欢一个人,就要得到她,哪怕伤害她也在所不惜,你只要你自己称心如意,根本不会去考虑对方是否开心幸福……所以楚聿修,我告诉你吧,你是个被万人宠坏的孩子,你并不爱别人,你只是爱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为了让自己开心,你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

“我……我不懂得怎么去爱人?”

“对,你不懂。”她叹了一口气,侧头凝视着他,轻声说,“你永远也不会理解,李富贵为了成全我而写下休书不告而别的决定;你也永远不会理解,我为什么要放弃你而宁愿和一无所有的李富贵在一起。因为你不懂得爱。”

楚聿修望着神情平静的她,一瞬间,想起了去年的那一次大雪天。他千里迢迢地带着夜莺回到京城,处心积虑筹划了半年的计划,在那一刻实现。他当众报仇雪恨,可在瞬间的痛快之后,就此沉入万劫不复的痛苦之中。

那时他在无数的夜里对天发誓,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只要有机会能再一次得到夜莺,那么,他一定不顾一切,将她牢牢握在手心,一辈子,再也不会放开她。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声音,她过来求他了,用那么低的姿态,那么卑微地乞求他。

他所渴求的,又再一次被上天安放在他的掌心,只需要收拢十指,就可以安稳地握在掌心,再也不会失去。

一切,本来都这么完美……

只是,看见她绝望的眼神,看见她含泪答应再也不会见李富贵时,他的身体,忽然又在瞬间被怒火点燃。

他是骄傲的楚聿修,他这辈子,要得到一个人,就要彻彻底底地得到,他不要残缺的一块玉。如果不能打磨得适合他的手感,那么即使是再莹润的美玉,唯一的下场,也只有被他击得粉碎。

他不要心裏留存着另一个人的夜莺,他要的,是柔顺的,完整的,从心到身,所有一切都依附于他的夜莺。

他再一次拒绝了她,因为他想,她的父亲已经完蛋了,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除了将李富贵从自己的脑中驱逐出去,将自己作为天、作为地、作为承载她的整个世界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想,只是时间问题,很快,她就会彻底认清这一切的。

然而……他放弃了命运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他没想到李富贵会忽然造访,也没想到,他那么大的家中,他们走的却是同一条路。

在李富贵抱着她站在大雪之中时,他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看着低头深深凝望夜莺的李富贵,那一刻他的心裏悚然惊觉,他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

刹那间,寒意透骨,整个天地的雪倾泻下来,将他掩埋在冰冷之中。

冬雪已经消融,深庭幽院,临水的花厅四面广窗,微风像流水一样流泻在他们周身,雕栏外一片明艳的粉色,早春的海棠正在盛开,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他面前的夜莺,明明站在他面前,眼睛却不是望着他,她转头看着外面的花朵,轻声说:“所以,楚聿修你死心吧,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哪怕我长得比他好看?”

“是,你是举国称赞的美少年。”

“哪怕我比他有钱?”

“是,你家富可敌国,何况李富贵现在一穷二白。”

“哪怕我能让你一世安定,而跟了他之后,你危在旦夕?”

“是,江南第一家楚家,数百年的豪族,无论多少朝堂巨变、朝代更迭,唯有楚家屹立不倒。”

楚聿修终于勃然大怒,气呼呼地拂袖在椅上坐下:“那么他到底好在哪里?你到底为什么选择他而不选择我?”

“因为……”她微笑着,神情平静而甜蜜,“他是李富贵,而你只是楚聿修。”

窗外繁花开遍,明明是温暖美好的春日,可楚聿修却觉得自己沉在寒冬之中。

也许,自始至终,他就没有从去年的那一场大雪中走出来吧。

因为那种无望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冷笑了出来:“原来如此……难怪我不喜欢他,即使元初是我的亲戚,即使我母亲是他六姑姑,即使我从小和他认识,我也不喜欢他。”

夜莺沉默,用一双清露一般的眼睛盯着他,没说话。

“因为你啊……”他平静地说着,望着花前的她,淡淡地说,“只有这个世上没有了他,我才有机会拥有你,对不对?”

她却根本不为所动,朝他微微笑了出来:“是吗?那可真要让你失望了,即使他死了,即使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李富贵了,我也依然不会在你在一起的,真抱歉。”

楚聿修的脸顿时转成铁青,极其难看:“夜莺……你就这么讨厌我,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不是讨厌你,而是……如果不是李富贵的话,我就不需要别人了。”夜莺轻轻地,但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我能自己养活自己,我能自己开心地活下去,我为什么还需要别人呢?只是因为,和李富贵在一起,我才能觉得人生美好。就算一辈子这样和他在一起,就算一生一世我们都没有钱、都贫困潦倒,都要我辛苦去打拼,可只要我回过头,能看到李富贵站在我的身后,只要听到他对我说话的声音,只要他用双眸凝视着我,我就觉得,我活着,存在这个世界上,是有意义的。”

“难道我就没有意义吗?我的存在,和浮云、和尘埃、和你视而不见的一切,一模一样?”他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陡然提高。

“不,楚聿修,你是很美的画,是春日的花和冬日的雪,你很好很好,只是,李富贵是我的生命,不是我人生中的风景。”

“我只是……风景?”楚聿修的自尊心被深深刺痛了,他不敢置信地坐在榻上,看着面前这个人。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第一次,有人将他弃若敝屣,而将另一个人珍而重之藏在心怀。

他是真的,得不到她了。

“好吧……看来我真的……”

他说着,喉头却像是堵塞住了,声音微弱,停了许久,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脸上呈现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金多多,你想,我要是向二皇子告密,说京兆尹的独生女救走了皇长孙,而且还在江南小镇上和他暗结连理,你猜……你父亲会怎么样?而一直藏身于嘉尚的李富贵……又会怎么样?”

夜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此时见他真的开口把这种话说出来,不由得失声叫出来:“楚聿修,你……你这个卑鄙小人!”

“哼哼,这个世上,只有卑鄙小人才能成功,不是吗?”他若无其事地打开手中海棠春睡的折扇,径自摇了几下,那一脸的笑意,让夜莺简直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一鞋底扇在他那张令全京城少女尖叫的面容上。

但她用了比较温和的方式,她抓起旁边的花瓶,在茶几上狠命一砸,花瓶应声而碎。她手持着半截尖锐的瓶颈,不顾一切地朝他扑去:“那么楚聿修,我宁死也不受你的胁迫!”

楚聿修吓得直跳起来,琉璃榻顿时翻倒,上面镶嵌的七宝叮叮当当散落在地。他在一地晶莹明亮的珠光中转身要逃,却一脚踩上了一颗溜圆的珍珠,顿时摔倒在地。

夜莺举起花瓶的碎片,向着他狠命扎下去。

这一招狠准稳,饶是楚聿修这样一个大男人也不敢直面,翻身就跑,靠在窗口,大吼:“金多多,你疯了!”

“我今天和你同归于尽,看你怎么出卖李富贵!”

“救……救命啊!”他惨叫,“金多多,你个白痴女人!你,你听我说,其实我刚刚都是……”

“都是活该,对不对?”门口有个悠闲的声音传来,慢悠悠的,一副看好戏的口气。

楚聿修转头一看他,顿时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李富贵你这个浑蛋!你什么时候来的?赶紧把你家这个疯女人拉走!”

夜莺手中举着尖锐的碎片,一步一步地逼向楚聿修,一脸今日不把他碎尸万段就不满意的神情。

李富贵笑着走过去,将她的手一把握住,然后把花瓶的碎片取下,说:“好了,别在意,楚聿修是我朋友。”

夜莺震惊地仰头看他,又转头看看楚聿修,然后抬手指着他,颤声问:“这……这个坏蛋他……他要出卖你啊!”

“谁出卖他了!要不是我,你们能一路顺利南下,跑回嘉尚?要不是我,你们在镇上躲这么久会风平浪静?我辛辛苦苦保护着你们,还要保护他爹太子殿下,还要联络朝中势力对抗二皇子,结果现在……我就要被你们杀了!”楚聿修一脸不肯罢休的神情,悲愤地转头看向李富贵,“你什么时候来的?居然就这样任由金多多屠杀功臣?”

“有一会儿了,因为多多让我未时在那边等她,我没等到,所以就想过来找你商量一下。”他慢悠悠地说,“谁知一过来,就发现了你命在旦夕。”

夜莺想了想,紧张又尴尬地问:“那……你听到我们的话了吗?”

“嗯……从你说他是风景开始。”他微笑道。

“好吧,我承认我失败……她现在喜欢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楚聿修悻悻地说:“我只是想帮你试试看,多多到底爱不爱你,到底有多爱你……或者,也许她爱我比较多一点呢,你之前不是曾和我说过,一切都让多多自己选择吗?”

“但她已经选择了,不是吗?”李富贵伸臂拥住夜莺,微笑着低头看怀中的她,“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无论如何,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放开彼此了。”

“别在我这个失恋的人面前上演这么肉麻的戏码好不好……”楚聿修一脸悲痛地转身,想要离开时,又呼地转回来,问,“对了,李富贵……你真的只从风景那里听起的?”

“是啊。”

“哦……那真是可惜啊,金多多前面那些情深意重的话你都没听到,我都替你感到遗憾。”

“有什么好遗憾的。”他拥紧怀中的夜莺,低头望着惊魂未定的她微笑,“就算没有亲耳听到她说我是她的生命,我也不遗憾……因为,我们早已经知道彼此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