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默默得在前头带路,手执油灯,白发苍苍,脚下步伐却是极稳。
在苏言看来,谢府藏龙卧虎,这么一个年迈的管家有一身好功夫,亦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两名伺候的宫侍被她留在了谢府前厅,苏言知晓身边有君于远的暗衞,对安危并不曾担忧,大大方方地跟在后头。
再者,当夜谢昊有数次机会置她于死地,没必要在此时才设陷阱下手。
走下一条满是青苔的石阶,呈现在苏言跟前的是一座宽敞昏暗的地下室。
老管家突然将油灯高举,眨眼间围绕地下室石墙的火把俱是一亮。
明亮的火光中,苏言看清了地下室的真貌,不由一惊。
地下室的正中有一汪深潭,隐约飘来阵阵恶臭,谭中却被拳头粗的铁链困住了一人。双臂被缚,低着头,凌乱地长发垂下,遮掩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
苏言皱起眉,此人的衣饰被潭水浸泡太久,已有些残破,却仍能看出布料不菲。
她瞥了老管家一眼,见他神色冷漠,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迟疑一瞬,苏言抬步上前,在潭边细细观察着那人。
这一睇,她不由微微眯起了眼。
此人虽不曾亲眼极爱你过,苏言却曾看到她的一张画像,印象深刻。
这便是苏府一手遮天的主母,害死苏家大小姐的罪魁祸首,以及在背后操控苏贤的幕后之人——秦颜!
刑部广发画像,却始终未曾擒获这人,没想到,竟然被谢昊率先发难,囚禁于此。
若苏言猜测得不错,此地便是谢府用作私刑的水牢。
谭中的人似是听见了声响,身躯一抖,慢慢地抬起头,茫然地朝她这面看了过来。
苏言注意到秦颜的双眼黯然无色,唇色白中带青,心下了然。
她必然中了毒,且中毒的时日不短。
居高临下地望着谭中狼狈之极的人,苏言心底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忿然。
苏家大小姐或许会恨,会心痛。一直以为这位苏家主母体恤她,关心她,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一番口蜜腹剑的虚情假意,暗地里却是要谋害自己性命。
苏言心绪复杂,若非秦颜动手,她又如何能附身在苏家大小姐身上,重临人世,跟君于远再度相遇?
这一点,她还得感谢秦颜的心狠手辣,成就了自己。
若说苏贤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此妇人之手。
即便她城府再深,野心再大,此时此地,秦颜亦不过是一个落魄的普通妇人。
瞅见她隐在衣袖下的手臂隐隐的青黑,带着点点腐烂的迹象。苏言默默地垂下眼,并不想再跟秦颜计较先前之事。
“此妇人服下之毒,与苏小姐无异,且加大了药量,提早毒发。浸泡于毒虫池中共一十三日,谢公子交代老夫留守此处每日送来清水与饭食。”老管家的声音突然在空荡的地下室中响起,似是硬物研磨,沙哑且刺耳。
听罢,苏言略略蹙起眉。
谢昊倒是懂得以牙还牙,让老管家按时喂食,就是避免秦颜在毒发之前饿死了。
一天一天被体内的毒素折磨,还得被池中的毒虫啃噬……
显然,谢昊颇费了心思,要狠狠惩治这位曾谋害她的秦颜。
苏言想起那一夜,在火光中消逝的人。
念及生前与谢昊的多番较量,一场场无声地搏斗。
还有便是在宫中的几次相遇,谢昊近似于无赖地试探,直白坦然地表明心意……
其实,将谢昊视为对手的她,从未相信过此人的一字一句。
只是,当他将自己心爱的白玉琴恍若珍宝的藏起;
当他辗转打听自己的喜好,耗费人力物力种下的一池泪荷;
当他为求她的安危,不顾一切地闯入守备森严的深宫之中;
当他仓促起兵,在“天雷”的烈焰中冲入琼华殿欲护她周全;
还有,便是他早早将秦颜困住,用作赠与她的一份厚礼,直至在临死前亦念念不忘……
苏言胸口一颤,有种说不出的惆怅涌起。
在这一刻,她陡然相信了这些时日以来,谢昊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或许,这裏面的确有真情实意。
可惜,他们两人注定站在敌对的一边,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苏言垂下头,嘴角微微上扬。
也罢,只此一次,她便承了他的情。
这份厚礼,她苏言便收下了……
没有再看秦颜一眼,苏言径自离开了地下室。
谢府门前,老管家定定地站在院内,神色平静,低头朝门口的女子微微躬身作揖。
苏言顿足回首,任由清风拂面,吹散了肩上的黑发。
往后,她怕是再也不会踏足此地。
只是,这一生苏言都不会忘记,曾有一位势均力敌的对手,一个被情所累的傻瓜……
姓谢名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