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领着含章和小六两个进了左边一座楼的三楼,一间雅室内,程熙仍是一身素白黑边的圆领襴衫,静静坐在桌边品茶,见她进来,立刻放下茶,含笑起身相迎。
不知什么地方安置了弦乐班子,正吹奏着轻快悠扬的太平调。丝竹之声从开着的窗外飘入,叫人听得神清气爽,既可助兴,又不显得喧嚣。
菜早已点好,待几人落座便上了几个色泽鲜艳诱人的冷盘,都盛放在汝窑粉青瓷内,程熙笑着抬手道:“请。”
含章道:“多谢。”便提了著,还未去夹菜,就有人推门而入,进来的少女朗笑道:“原来程大人要请客,怎么不连我也请了?”
几人定睛一看,却不是别人,正是赵慎君。她一眼看到含章,欢呼一声,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含章身边,亲亲热热笑道:“沈姐姐你真会躲,叫我好找。”
含章有些意外:“公主怎么来了?”
提到此事,赵慎君立刻幽怨地瞪了她一眼,絮絮叨叨埋怨道:“你想搬出来住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名下有一座宅子两座别院随你挑,你想住城里城外都行。我今天好容易出了宫,结果去了李府你却不在,幸亏昨天听九哥说程熙也在找你,我灵机一动就去程家打听他的下落,这才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果然找到他就找到你了,要不然今天就白出来了。”她说完,觉得口干舌燥,拿起含章的杯子就灌下一口茶。
赵慎君言者无心,程熙却是听者有意,他听到最后一句,不由面上微赧,只得转头低咳掩饰。小六看他样子明显有些害羞,就猜到这人对自家小姐定时不怀好意,又想到那日在樟枝巷还有人因为他而对含章目光不善,不由心中不忿,再想到他和窦冒的弟弟不知到底是什么关系,和己方也不知是敌是友,便悄悄冲着程熙翻了个白眼。
含章提起茶壶将茶斟满:“既然来了,就一道吃顿便饭吧,今日程大人付账,你想吃什么尽管点。”倒是绝口不提要走的事。
赵慎君果然来了兴致,她似笑非笑看着程熙,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那好!既然沈姐姐发话,咱们就吃穷他!”
程熙温和一笑,并不介意。
赵慎君这一打岔,屋里隐隐弥散的一丝尴尬也被冲散,气氛顿时活泼起来。
大约是在宫里憋得久了,很多规矩压得难受,天性好动的赵慎君索性抢了含章一根筷子,敲着碗唤女侍进来点菜。
她素来吃惯山珍海味,连菜谱也不用看就噼里啪啦报了十来个菜,正准备报第十一个,忽听见外头丝竹之声忽然一停,有低低的男子声音不知在争执什么,过一会,便猛然想起一阵急急的擂鼓之声,迅疾重猛如暴风骤雨,又似疾驰而过的大队马蹄声,声音绵延不绝,正听得人心头微颤,隐隐躁动不安,忽而一慢,便是雨势微减,马蹄之速略减,众人才刚喘了口气,便是一个岔音,似天上突然一个炸雷,又或是马队里有马失蹄重重摔在阵前,失蹄之马一声惨鸣,刀光剑影中惊起一片兵荒马乱,众人刚缓下的心跳猛然一个停顿,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鼓声虽好,听鼓却心里七上八下,着实不是什么好的享受,来这得月楼的大多是为了消遣休闲,有哪个愿意提心吊胆来吃饭,这会儿工夫,已经连连有客人唤了女侍去责问。
这间雅间的另一位粉衣女侍不待召唤便开门进来,笑着解释道:“方才是一位客人的下仆敲鼓给主人祝酒兴,若是扰到各位,还请见谅。”
这原也不是大事,能支使得月楼的丝竹班子腾出位子给自己下仆来用,显然是把这楼当做自家宅院,毫不在意,这人定然身份非凡。玉京里的人都是人精,其他客人看女侍再三不肯透露那下仆主人的身份,便都猜到定是一位自己惹不起的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差不多此时,那鼓声自己也停了,众客人也就没有再追究。
含章却眉目突起一股冷峻意味,她看着那粉衣侍女正要发问,程熙已经出声道:“那奏鼓的下仆是什么人?”含章不知其意,便低眉静听。
“对呀,”赵慎君也插嘴道:“这鼓声敲得太难听了,到底是谁家的下人,他没有好好去学学吗?”
粉衣女侍为难道:“这……”这种酒楼的女侍都有一双火眼金睛,她早看得出这位问话的女子定是屋里地位最高之人,此人衣着打扮料子剪裁最佳,首饰虽简单,但单是步摇上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就已经是贡品级别,只怕不是一般贵女,定是皇亲国戚一类的人,这样的人问话是不好随便敷衍的。
程熙见她吞吞吐吐的摸样,眼光一沉,道:“此人奏鼓的手法,只怕是狄人,且不像西狄之人。”他声调虽仍然温润,但已经带了几分冷意。
他这话一出,粉衣女侍心中巨震,如今正和东狄在边疆僵持,官府里查敌人查得严,如果这里是西狄人还好说,要是西狄人,便少不得一个通敌之罪,到时候别说那家的主人,就是自家酒楼也脱不了干系。她想到此处,脸色发白,身子一晃,她旁边的女侍忙一把扶住。
含章按着桌子起身,沉声道:“若你们不愿说,不妨带我们去那间雅间见见那位主人,我们自和他说。”
粉衣女侍眉头一锁,嘴唇蠕动,似乎正要出言反对。赵慎君玉白的手掌一拍桌子,头上步摇珍珠急晃,她面染寒霜,柳眉倒竖,怒不可遏喝道:“本宫是今上第十一公主,如今怀疑你们店里窝藏犯人,你若是不照做,本宫立刻便叫人封了这酒楼,将你们一干人等发配西北。”
若真要说起来,这得月楼的主人也是朝中高官,一个公主定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封楼发配女侍,但是皇家之名光是摆出来就已经足够震撼,赵慎君又发了雷霆之怒,十几年熏陶出的皇家威仪赫赫惊人,那两个女侍纵然见多识广,也不免被吓得腿脚一软,瘫倒在地上:“奴婢遵旨。”
两人奉了赵慎君的命,便只得磕了头,战战兢兢起身在前面带路。赵慎君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衣袖一拂,已经跟了上去,她现在的满腹心思似乎都在那奏鼓之人身上,连含章和程熙都忘在了脑后。
一个深居宫中的公主,为何会对一个疑似西狄人有这般深仇大恨?含章三人对看一眼,也都跟了上去。(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