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1 / 2)

宫花红 尤四姐 2355 字 5天前

锦书还是不咸不淡的清水脸子,李玉贵彻底服了,对她再没什么指望了。远远招了招手把顺子叫来,努努嘴道:“万岁爷发话了,让把锦书原样送回去,你去打发陈六他们备轿吧!”

顺子道:“刘全闹肚子,解大溲去了,我和陈六抬吧!”

李玉贵想想也行,顺子和她有交情,也许能开导开导她,葫芦点了头道:“这会儿正到了万岁爷用小食的时候,估摸也没你什么差事,那你就去吧,早去早回。”

顺子嗻了一声,把锦书安顿在廊檐下,自己上听差房里找人去了。

“二人抬”还从原路返回,因着有陈六在,顺子有话也不方便直说,把锦书送回榻榻里的路上嘱咐,“别叫人知道你今儿见了万岁爷了,既然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当做了个梦,全忘了才好。”

锦书点头道:“我明白,可宫里人多,难保别人不知道。就怕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要是问起,我可怎么回话呢?”

顺子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太皇太后问起就说万岁爷叫你过去问话,没别的事儿。你啊,真是个倔脾气!有高枝不攀,非在慈宁宫当这种戳脚子的碎催,何苦来!明儿迎财神,宫里的太妃和小主们要聚在一块儿热闹,又该听戏了。你在慈宁宫时候不长,还没尝着味儿,苓子她们一提听戏就浑身打哆嗦。大庭广众下站着,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伺候是小事,站规矩难,你就看着吧,有你腰酸背痛的时候。”

主子最高兴的事,通常是奴才们最受累的差使。可又有什么办法,既然是奴才,就得守好本分。主子高兴你就跟着笑,有眼泪往肚子里咽,谁都是这样。

顺子想了想,出了个主意,“我瞧你明儿接着告假吧,就说没好利索,得再养上一天。”

锦书摇了摇头,“那也太缺德了,是我的差事告了假,叫谁替我?谁也不愿意在那儿站上几个时辰,人心都一样,我自己该当的,不麻烦别人。”

顺子在前头抬轿子回不了头,心裏只顾叹,死心眼子,犟得没边儿!不过倒是个实在人,不占人便宜,干不出眼里没师傅的事儿。这回要细论起来,倒还挺佩服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腰杆子还是挺得直直的。人说英雄不为三斗米折腰,她还真是这么回事。人在屋檐下,低头是难免的,可她有原则,恨就是恨,不因为人家给点小恩小惠就忘了自己姓什么,该怎么还是怎么。话说回来,谁家也没被灭过门,她心裏的苦谁能知道?不过是闲人看大戏的眼光,拿嘴说别人不累,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里头的滋味。爹娘自尽了,兄弟死绝了,就剩自己一个人,还稀图什么?

顺子嘴角往下直耷拉,锦书后半辈子堪忧。困在宫里出不去,又不肯和皇帝扯在一起,再过个三五年就成老姑娘了。慈宁宫里待不了一生一世,撑死了等太皇太后殡天,然后再送回掖庭去,像那些老嬷嬷一样在永巷里默默活着。等“老了”,上内务府领八块板,求个黄土不盖脸,也就完了。

迎面一阵风吹过来,鼻子呛得直发酸,顺子想起了家里的爹娘。他们老家那片是个低洼地带,十年九涝,朝廷拨款拨粮,又是治水又是赈灾,却是怎么治都治不好。一到夏天子牙河里的水都往岸上跑,淹地淹庄稼不算还淹人。头几年家里还常托人捎话,这两年没信儿了,这会子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脑子里胡乱想了一遍,二人抬也到了西三所。轿子枴个弯上了甬道,没走两步看见梢间门前站了个宫女,手里挎着个包袱,探着头往院子里看,像是在等人。不是慈宁宫的,看着眼生,顺子一面落轿,一面哎了声,“哪个宫的?找谁?”

那宫女回道:“我是储秀宫惠嫔娘娘跟前当差的,来找慈宁宫敬烟的锦书。”

锦书下轿来,细看竟是荔枝,便匆匆迎上去,欢喜地抓着荔枝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荔枝见她是从二人抬上下来的颇觉意外,奇道:“这些日子没见你,你倒升发了,还坐上轿子了?下回我再来,岂不是要看见你坐辇了!”

顺子想起来上回陪锦书回掖庭拿铺盖卷见过这宫女,原来是熟人,便岔了嘴笑道:“姑姑不记得我了?年下我还去过你们榻榻呢!”

荔枝稍一顿方忆起来,点头道:“可不是,一时竟没认出来!是顺子吧?你眼下在哪儿高就?”

顺子贫道:“姑姑真把我放在心上。我拨到万岁爷跟前当差了,眼下在乾清宫呢!”

荔枝哟了一声,“可有出息了,将来得了势别忘了拉咱们一把。”

“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顺子嬉笑道:“咱们有交情,自己人不拉拉谁?”旁边听他们胡侃了半天的陈六不耐烦了,哼哼道:“你小子浑身上下就剩一张嘴了,有这闲心也先顾念顾念我,我这两天前前后后跑断了肠子,这趟差使完了就该歇了。您老先陪我把家伙送到库里去,回头你们爱怎么拉家常那是你们的事儿,我这裏睏得恨不得就地放倒了。”

顺子咕哝道:“就你小子事儿多!你是属猫的,整天睡不够?才从炕上起来几个时辰又睏上了?我可真是眼热你,什么心事没有。吃完了当差,一沾枕头就能睡着,天生有福泽的。”

锦书对陈六福了福,“今儿劳烦您了,真对不住,谢谢了。”

陈六不盐不酱应道:“您可别这么说,我是给万岁爷当差的,上头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给您抬轿子是应当应分的,哪里值当您一谢呢!”

顺子听出那么点馊味来,一扯二人抬的抬杠子,粗声粗气儿道:“走吧,没的累坏了陈谙达,我可吃罪不起。”

顺子同她们道了个别,和陈六两人赌气似的拉拉扯扯地走了。锦书引荔枝进屋子,倒了杯水给她,看着包袱问:“你这是往浣衣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