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躬下身子去,敛神道:“恭送皇父。”等皇帝上了御辇往乾清宫去,他忙回身找冯禄,问容升哪儿去了。
那容升飞也似的跑过来,老远就打了个千儿,紧走几步上前来,嬉皮笑脸道:“太子爷,奴才给您老道喜了。”
太子眼一横,“我才给皇上训了一顿,你给爷道的哪门子喜?”
容升道:“这叫祸兮福所倚!锦姑娘说了,明儿下了值找时候到上书房来和爷说话呢!”
太子料想是为了表的事,心裏也愁,不知道万岁是怎么拿到这块表的,也不知是否伤了她,便扶着容升的肩头,狠命掐着问:“你瞧锦姑娘好不好?像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眼睛肿不肿?哭没哭过?”
容升趔着身艾艾地叫,“我的好爷,好祖宗,您可掐死奴才了……”
太子忙松了手,啐道:“少打马虎眼,快说!”
容升揉着膀子道:“爷别急,锦姑娘一切都好,看着也精神,才刚还在慈宁宫张罗来着。太子爷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吧,依奴才看万事都顺遂,也没人为难她,再说锦姑娘这么个聪明人,办事说话妥妥帖帖的,也叫人找不着错处不是?”
太子心裏一叹,下头人哪里知道她的苦,面上好未必就是真的好,她那么要足了强的人,就是遇着了过不去的坎,只怕也不会哼一声的。
灯台上的巨烛燃去了大半,冯禄领着伺候的人在一边请旨,“太子爷,夜深了,还是回宫去吧,咱们坐在被窝里好好的琢磨,何苦在这儿挨冻呢!”
太子往棂花槅扇窗上看了一眼,透着屉子上的玻璃,雾霭沉沉看不见头,便问:“什么时候了?”
冯禄躬身道:“就要交子时了,再不歇着,仔细明儿点卯起不来,又要叫万岁爷生气。”说着留神太子的脸色,也不敢提皇帝先前的训诫,只开解道,“主子,世上的道儿多了,这条走不通,咱们换一条,再走不通,再换,没有办不成的事。您这会子钻牛犄角,钻死胡同,愁坏了也没用,还是得从长计议,就算横了心一条道儿走到黑,咱们也不能摆在明面上。俗话说胳膊焉能拧得过大腿,宫里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呀,咱们不着急,慢慢地磨。您是万岁爷嫡亲的骨血,万岁爷有他的顾虑,横竖都是为您好,这情您得领。”
太子细一思忖,也觉得挺有道理,就由着内侍给他穿上乌云豹氅衣,抬高了下巴让司衣太监扣上盘扣,一面道:“明早你打发人在内右门上候着,看见锦姑娘来了请她稍等,我和师傅告了假就出来。”
冯禄忙不迭地应,“太子爷就是不吩咐,奴才也省得。”
太子又问容升:“我推着没去,皇后娘娘和老祖宗她们可上脸子?”
容升挑着宫灯把太子往肩舆旁边引,伺候着上了辇,才笑嘻嘻地回道:“没有,太皇太后还夸爷来着,说皇子当以国事为重。万岁爷膝下十位皇子,其余九位年纪都尚小,只有太子能代父操持国事,太子爷先国后家,是好样的。”
太子往狼皮背垫上靠过去,心想没惹恼了太皇太后就好,锦书眼下的处境堪忧,得想个法子把她弄出慈宁宫才好,只不过一时急不来,要看准了时机再说。或者到今年选秀女时能捋出点门道,藉着宫里人员调动把她换出来。打算是这样打算,要办到怕是不易,她如今是侍寝,又兼着敬烟的差使,太皇太后离不了她,况且存着忌讳,更不能轻易放人。
太子突然像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自己虽没有亲自去挑人,万一太子妃人选定下了,明天朝堂上就颁诏怎么办?他慌乱拍着肩舆的扶手道:“先去趟坤宁宫,这会子就去,耽搁不得。”
冯禄看看天色,劝道:“我的爷,什么要紧的事非得现在就去?这么晚了,坤宁宫早就下了钥,您去了也得拦在宫门外。何不等明天早晨,有话藉着请安的时候说也成啊。”
太子缓缓低下了头,抬辇的太监们停在夹道里进退不得,没有吩咐,也不知该往哪个宫去。太子不说话,一队人马就这么站着。雾气浓重,近侍太监们的顶子上盖了白白的一层严霜,正月里的天还没转暖,这大半夜的戳在外面,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连着心都颤起来。
大伙都给冯禄打眼色,冯禄没办法,只好壮着胆问:“太子爷,您这是找皇后娘娘干吗去?”
太子看他一眼,叫了声容升,容身忙从垫后的队伍里跑出来,提着灯笼打千道:“奴才容升听爷的示下。”
太子冷着脸道:“可听说已经把人定下了?是谁家的女孩儿?”
容升怔了怔,拿眼梢子瞥冯禄,一面道:“回爷的话,听说是端郡王傅浚家的小姐,到底真不真切还不知道,不过是边上人的揣测,老祖宗也没松口,定没定下暂时没信儿呢。”
冯禄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内侍,他也深知道太子的忧心的是什么,便哈着腰说:“爷放宽心吧,上年给宗族里的几位小公爷赐婚,都是千挑万选走了好几个过场的,哪有给储君选嫡妃今儿看,明儿就定的道理!必定要来回地挑,还要报宗人府审核,报皇上御览,您要活动,有的是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
太子被他这么一说也静下心来了,神武门上有更鼓声传来,正是到了子时了。他抬手掖了下眼睛,睫上凝满了露水,此时方觉背上寒浸浸的。无可奈何摆了摆手,还是赶着时间回去打会子盹吧,离起身应卯也就两个时辰,再不歇,天都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