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月光很盛,纪以宁走过庭院时,脚下一顿,转身回望,背后的暗影下落满了白色的小香花,叫她心裏一软,生出几分欢喜来。
记得彼时唐易最不喜她深夜独自在园中漫步,因为凉意太盛,侵扰身体。他不喜欢,却从不言明原因,见一次阻一次,抓起她的手就往房内走,动作强硬,不容反抗,任她把委屈写在脸上,也从不辩解。只是回房后从不忘给她手中塞一杯热可可,将她的双手裹入他的掌心,叫她分不清眼前这人到底薄情还是深情。
近来她总很想他,可是越想就越不敢轻易靠近。见他便会情动,一切思维与动作便都由他控制去了。好些日子了,她都没有好好见过他。她尚未理清心中所想,刻意回避了他,只在晚上握着他的手,整夜整夜地陪。
他终于不再放任,她对他的回避。
他打了个电话给她,平平静静地问她:“纪以宁,你是不敢见我,还是不想见我?”
没等她回话,他就开始了蛮不讲理:“如果你是不敢见我,我今晚会派人把你绑到我面前;如果你是不想见我,我现在就会派人把你绑过来。”
她听得很无语,这个男人简直没有任何道理好讲。
“今晚吧,”她说,“我,一直想见你。”
来到病房门口,纪以宁抬手敲了敲门。
“我可以进来吗?”
门内没有声音。她静静地等,心湖微动。
冷不防从房内伸出一双手,扣紧她的左肩,用力挟她进屋。巨大的关门声从她身后传来,再睁眼时,她已被他罩住。
唐易居高临下,堵住她:“你对所有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有感情,却从不轻易示人。她的礼教太完美,有时他甚至怀疑,她是否对他有热情。男人与女人,彬彬有礼固然是好,但原始的炙热才是艳丽之始。从此他就开始了,不惜一切手段,从她体内诱起对他的热情。
他俯身,直视她的眼:“纪以宁,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个样子,是从小养成的,还是只对我这样?”
她微微笑了下,以柔顺化解他的攻击性。
“是我不懂事。我这样说,不是敷衍你的。”她看着他的眼睛,温婉是她的力量,驱散了他的咄咄逼人,“我对你做过很多不应该的事。以后,甚至最后,希望我可以对你做‘对的事’。用一句话说就是,‘谁要是走了一整天,傍晚走到了,那也该满足了’。”
彼特拉克式的抒情,由她口中讲出来,叫人心裏一软。
他俯身,薄唇欺压上她。
她瞪大眼睛,直觉想推他。
“别动,”他利用她的弱点,得寸进尺,“我身上还有伤呢。”
她瞧他一眼,嗔怪:“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好啊,”他从善如流,娇弱得很,“扶我去躺着。”
难得他肯听话,纪以宁搂住他的腰,扶他去床上躺好。却不料,人没躺好,诱惑先来了。他眼明手快一把扯住她的右手,顺势将她拉近身。她跌坐在他怀里,再想起身时,他已经不给这个机会了。
纪以宁撑起身体:“你这个人……”
来不及讲完话,他已经将她欺压在身下。手指穿梭在她散开的长发中,一下又一下,声音自他唇边响起,低哑而性感:“纪以宁,你在躲我吗?”
她被他问得一顿,最后坦诚相告:“不是躲,是需要一点时间,想一些事。”
唐易问得慢条斯理:“如果,我不喜欢你这样子呢?”
纪以宁很无语:“你不能尝试喜欢吗?”
“不能。”
斩钉截铁的三个字,伴随着他的动作一同而来。
唐易俯下身,薄唇欺压上她。他在她倏然睁大的眼里看见她的一丝慌乱,印象中该有的反抗却没有一同而来。他生出些兴趣,松了下力道:“不反抗?”
她摇摇头。
他猜度她的心思:“以为我有伤在身不能对你乱来?”
“……”
还真被他猜准了。
唐易顿时笑了。
“太单纯了啊,”他摸了摸她的脸,话锋一转,“不过我喜欢。”
室内只亮着一盏灯,橘黄色的光线撒下来,有暗暗的温暖在浮动。她感到他的手指滑入了她的裙摆。他伏在她颈项,靠近大动脉的位置,令她总疑心他会咬断它。这个男人如此强势,连喜欢一个人都好似战争,有进攻,有妥协,叫她常常担心她不敌他。
慌乱中她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左肩,手指下传来一道伤疤的触感,纪以宁顿时就清醒了。她忽地放开他,这才记起,是她伤了他,令他从此不完整。她的抱歉喷薄而出,几乎扼杀这一段感情。
“你……”疼吗?
他按住她的后脑,一字一句,他的声音注进她心底:“这具身体,所有的伤,都与你没有责任。”
纪以宁眼底微湿。
她想起,她曾经是多么盲目的一个理想主义者,在伦敦剑桥,同人讲:这一生,你问我想要什么,我的答案是信仰的存在;你问我如何要,我的答案是我会将自己变得更好,然后等它来。
曾经她以为,这就是她会有的一生。可是她没有等到她的答案,却等来了一个唐易。这是她很难去懂的一个男人,就像插在新约和旧约之间的空白页,行走在两种世界的边缘,有欲又纯情,多么复杂的调调。
纪以宁终于愿意承认这件事。
她拒绝不了唐易对一个女人的有欲,更拒绝不了唐易对一个女人的纯情。
雨散云收,纪以宁有一刻几乎喘不过气,像窒息。
等她缓过了呼吸,发现正被唐易抱着,他的手搭在她胸前,摸着她脖子上的一块玉石。深褐色玉石,不规则形状,精巧,很小,放在他手里,几乎都感受不到重量,是她唯一随身佩戴的饰品。
从相遇那天开始,他就送过很多礼物给她,她总会礼貌地收下,对他说“谢谢”,只是从不见她喜欢。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她的“谢谢”只是礼貌,并不带心。只有这块玉石,从他送给她开始,她就一直戴着,细细的红线,缠绕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像是要缠到地老天荒。
有谁知道呢,这块玉石原本是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为他戴在身上,对他讲:江湖中存活,有时会信命,将命托出去,保一分平安。很多年后他遇到她,她不听话,差点出了事,他带她回来,盛怒之下夺了她作为女孩最宝贵的一部分,惹她高烧。他也不道歉,只是在阳台上抽了一整晚的烟。清晨渐亮的时候,他扯下了脖子上这么多年来随身携带的红线玉石,折返回屋,握起沉睡中的她的手,把深褐色小石放入她手中,让她握紧。他不抱希望她会懂,他甚至没有叫醒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起身离开了。
天不负他,她竟然懂。
他仍然记得,某天看见她洗澡时,那根缠在她脖子上的红线那么清晰,他定定地看了很久,最后只见她对他微微笑了下,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石,说:“是你给我的吗?我很喜欢呢。”
他走过去,抬起她的头就是深吻。
纪以宁,这个人,实在太懂如何用细节侵占一个男人了。
……
她伏在他胸口休息了会儿,起身披了衣服。再走来时,手里多了两幅画,她递给他。
唐易挑眉:“这是什么?”
“我的道歉。”
唐易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低头看向手中接过的画,旋即豁然。的确,也只有纪以宁,才会有此近乎雅兴的道歉方式。
“以前在剑桥念书的时候,我的美术老师教过我,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到了口不能言并且词不达意的地步,那么,就只剩下画画这最后一个出路了。”
唐易一笑:“如果看画的人不懂呢?”
“不会。”
她忽然凑近他的唇,在他唇间落下轻吻。
“你会懂。唐易,我知道你懂。”
她给他的,不是贵族气息浓厚的油画,也不是底蕴深厚的水墨画,而是两幅简简单单的铅笔淡彩画。
干净的线条,朴素的色彩勾勒,整个画面呈现出一股清澈平和的气息。唐易忍不住去想她画画的样子。他知道她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画画,橘黄色的柔和台灯下,她坐在画桌前,手里握着最简单的木质铅笔,整个空间里都只有碳素划过纸面的声音。
她在第一幅画里画出了一场相遇。
不是在暗夜天幕下的初次相遇,而是尘埃落定之后,她从沉睡中清醒,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他坐在她对面,玩味地看着她。
“我在刚认识你的时候,一直试图去寻找一种方式,可以完整看透你这个人背后真正的意图与想法。后来我发现,这太难了,所以我没有继续,放弃了。”
根本无法描绘他带给她的那种震撼,她清晰地记得刚认识他时的全部,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微动,统统落入她记忆最深处,永不湮灭,可是这一切加起来,她仍然不懂他。
“唐易,”她抚上他漂亮的脸,“我很抱歉。”
他微微笑了下。
“你抱歉什么?”
“我抱歉,从决定嫁给你的那一天起,作为你的妻子,我一直放弃了去了解真正的你。”
她应该早些懂的。
如果早些就懂他,也就不会伤他至此。可惜彼时纪以宁尚未学会爱人。
记得那一天,她从沉睡中转醒,撑着左手坐起来,一抬眼,便看到他。
好美。
这是她对他最深刻的印象。真的,他是真的漂亮,与他对视,就犹如进入克里特的米诺宫,整个古希腊的传说都为它锺情过,只一眼就能令人陷落。
她看见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姿态闲适,表情慵懒,手里端一杯透明至纯的清水,不紧不慢地喝着。见她醒来,他笑一笑,唇角微翘,落尽诱惑,问一句:“醒了?”
她点一点头,想问他你是谁,我在哪里,这裏是什么地方。
不容她开口,他便夺去了主动权。
“纪以宁是吧?”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一个陌生男子口中喊出来,她只觉惊骇。
他静静欣赏她脸上单纯的惊慌,等了一会儿,像是欣赏够了,拿过桌上的一沓文件,一页一页地翻。
“纪以宁,二十三岁,纪家独生女,就读英国剑桥,主修欧洲文学,同时辅修西方哲学,成绩优秀而被保送深造,但因家变而放弃深造机会。至于私生活方面……”他翻过一页,语气玩味,“不沾烟,不沾酒,没有夜店记录,没有性|爱经验,异性|交往几乎为零。”
末了,他像是觉得不可思议,挺有兴致地评价了一句:“柏拉图的信徒,嗯?在这个圈子里长这么大居然连性经验都没有,也算稀有生物了。”
他调查她,在短短的时间内,调查得如此完整。更令她惊骇的是,她不懂这个男人背后的动机与目的。
她睁大了眼睛:“你……”
他放下手里关于她的调查资料,眼神攫住她,她看不清他眼底到底是黑是白。
他笑一笑,单刀直入:“简单地说,我对你有兴趣。”
“有兴趣?”
她有点害怕,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他很有耐心地替她解惑:“我对你有兴趣的意思就是,我可以替你还债,替你解决纪家如今所有的麻烦。”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摇头:“对不起,我不出卖自己。”
他顿时就笑了。
“出卖?”他有些不可抑制地笑,“你该不会以为,我对你这个身体有兴趣吧?”
“……”
她说不出话。
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她的身体,眼神绝对是挑剔的。然后,她听见他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来:“虽然这么说的话,对一个女孩子而言有点失礼,但我想我还是直接告诉你好了。就凭你这具平平淡淡的身体,又不懂得任何挑起男人欲望的手段,我对把你带上床这种事,兴趣不大。”
她困惑了:“那你……”
他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笑了下,坦诚相告:“我对你这个身体没兴趣,但是,我对你这个人,很有兴趣。”
“……”
“对,我要的是,你纪以宁这个人。”
话音刚落,他修长的手指便夹着薄薄一张纸,白纸黑字,在桌上移过去,推到她面前停住,她低下头看去,倒抽了一口气。
“你?!”
他不再废话:“和我结婚,你父母留给你的麻烦,我来解决。”
她只听得他说:“我对圈养情妇这种事没有兴趣,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就只有一种方法,成为唐太太。”
直到他起身离去,她仍然处于震惊中,没有回神。
他拉开房门走出去,不忘转身告诫:“如果你想逃,就请便。不过,我提醒你一下,我要抓一个人回来不是件难事。我说过了,我对你有兴趣,我不是说着玩的。”
她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到底是……”
他笑了下,分不清真心还是假意,她只见他整个人都好似浸在光晕里,眩惑得灭顶。听到她的提问,声音里含了一丝颤音,他像是忽然心软,站在门口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折返回屋,缓缓走到她眼前,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眼里沾染了些柔意,好似宠溺。
“唐易,”他告诉她,“我是唐易。”
……
“那个时候我不懂,一辈子才一次的婚姻,你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决定邀我同行。我以为你是玩的,又或者,你根本不在意。后来我才慢慢发觉,你不是我想的那种人。”
“我不懂你两年前怎么会有那种勇气,只是相遇就敢认定一个女人,就像两年后,我同样不懂你那天做出的一切。”她看着他,看进他的眼底,“我承认,我的道德观和你的有分歧,但是,我们可以好好谈的。以后,你不要对任何人极端,包括你自己,好不好?”
唐易一笑,然后拒绝。
“我不会跟你谈。”
纪以宁有点无奈:“唐易……”
她刚想说什么,只听得他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本是寻常女儿家,如何呼唤做血衣?”
纪以宁怔住。
古有田舍子,做不得诗人;今有女儿家,碰不得杀戮。他是明白的,无计可留你。
唐易笑了下,笑容深不见底:“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谈?”
纪以宁身形微动,被他冷不防一把抱紧。
“我懂的。”他知道,他太知道了,“不极端,我留不住你。”
时光走过两年,直到这一刻,纪以宁才明白,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这个男人为了留住她,第一次赌了婚姻,第二次,就赌了性命。他是这样认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唐易去爱纪以宁必将会有婚姻之危,甚至性命之危。
纪以宁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样子,心底涌起些震撼。他认定她,连挣扎都没有试图尝试过。曾经她在欧洲的大教堂,见过虔诚的信徒,双手合十念诵:除了信仰,我不亏欠任何人。纪以宁虽虔诚,但也自问做不到如此,所以她是羡慕的。一个人要如何认定信仰,才能生起这孤注一掷的力量?而今她遇到了,他做到了,并且他的信仰,正是她。
纪以宁眼底微湿。
感情像圣城,越神圣,越重伤。
她靠在他怀里,生出些属于女性的情绪。
“唐易。”
“嗯?”
“谦人对你挑女人的眼光不敢恭维,我也是。”
唐易笑了起来。
纪以宁神色未动:“我是说真的。”
唐易不置可否,抬起她的脸,视线交缠。
“你是在否定我,还是在否定你自己?”
“你说呢?”
“我不好奇这个,我好奇的是,你有理由吗?”
“我有。因为,小猫。”
唐易难得地表现了一下讶异:“嗯?”
“因为小猫,”她在重复,也在确认,“在唐家已经有了苏小猫这样的女性的前提下,你竟然还能非纪以宁不可,从某种程度而言,我是佩服你的。”
那个女孩子,才是真正的眩惑。她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正面冲撞每一个内心,无所畏惧,娇小身躯之下,有磅礴大气的底色。
纪以宁仍然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苏小猫的情景。
那是在一个冬日,她在唐劲家做客。唐易给了她满腹心事,即便她不说,唐劲也明白。唐劲对她有些同情,也有些怜惜。恰有机会,两人对谈了一整个傍晚。
入了夜,换了环境,她不习惯,始终不得睡。最后索性放弃了睡眠,为自己泡了一杯热茶,靠在卧室窗边,静静看了一夜窗外落雪。她爱雪,觉它蓬松、可爱、调皮,却不张扬。这样的场景里,是值得赤足在雪地里走上一圈才算惬意的。天不负她,落下一夜快雪给她看。而她负了自己,直到天亮,也始终没有下楼近身雪地。
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做到了。
天际微亮,她听到楼下有人发出一声赞叹,她望下去,看见了一个娇小的身影跑到了庭院。
是个女孩子。
显然是刚睡醒的样子,披了件睡衣,棉棉质感,如雪地般松软,齐肩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带着几分惺忪。她好兴致,冰天雪地,也不怕冷,赤|裸着双脚,踩在雪地里,踩下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音,留下一串密密的脚印。
纪以宁唇角一翘。
不谙世俗,竟敢以如此面貌把自己暴露在镜头下。
然而下一秒,她就见她踮起脚嗅了嗅雪夜中盛放的蜡梅,然后忽然一口咬住,花的清香、雪的味道,一起被她放进了嘴裏,吃了满满一大口。纪以宁只看见她唇边的白雾,沾着几片飘落下来的蜡梅花瓣,以及她伸出来舔雪的粉色小舌尖,闪着晶莹雪色。
纪以宁看入神了,颇为震动。
她看见她唇上沾上的花瓣,只觉这才是古人说的,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是真的,连她都在武陵微醉了。
她看着楼下的那个女生,忍不住要喜欢,把无声的赞美送给她。品雪尝花,饮露喝雨,这些兴事,没有些天分,是做不来的。当纪以宁还没有那么大的时候,已经被礼教束缚了,于是此后人生都失去了肆意洒脱的本能。
纪以宁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想下楼与她聊一聊:你是谁?
不等她移步,便有人为她解开了答案。
她看见唐劲从屋内走出来,脚步有些匆忙,手上拿了件厚外套,显然也是刚醒的样子。唐劲早晨低血压的情况比较严重,但发现身边人不见了,仍然追了出来。看着他的身影,纪以宁莞尔。她已经知道了,楼下的那位小姐,是唐家何人。
她看见唐劲一步上前,把小猫裹进大衣里,又拿了棉拖鞋叫她穿好,他俯身搓着她通红的手,数落她:“你是傻的吗?半夜三更才回来睡觉,天不亮就醒,醒了就跑出来挨冻,挨冻还不|穿鞋,你这个单细胞,到底是不是碳水化合物做的啊。”
苏小猫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我不是单细胞,我是有丝分裂形成的。”
唐劲无语,看见她唇间一片通红,皱眉:“你刚才吃什么了?”
苏小猫笑笑,抓了一把雪给他,想想还不够,又摘了两朵蜡梅放在雪上做点缀,笑得一脸童叟无欺,问:“你试试?”
唐劲觉得头疼。
以前在唐家,他有个哥哥,喜欢挑战自我,把剧毒当游戏尝;现在这裏,他有个老婆,吃的东西更加匪夷所思。
她唇角沾了一片蜡梅花瓣,她伸出舌尖想把它舔进嘴裏吃掉,这个画面忽然让唐劲一阵心动。他出手,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就深吻了下去,强迫缠绵,将那一片花瓣也卷进了两人唇间,清香四溢。
纪以宁莞尔,知趣地离开窗边,不打扰楼下这美好安静的一刻。
……
“唐劲好眼光,懂得在苏小猫尚不谙情事的时候,教会她爱,从此生活充满乐趣,生命不再孤寂。”
唐易淡淡道:“你觉得自己不够好?”
纪以宁没有正面回答。
“台湾有位先生,他写佛坛演讲,也写酒吧DJ,说两者都讲究起承转合,演讲里有故事的反差,音乐里有音色的反差。但某一天他在垦丁表演时,才发觉生活才是最大的反差:前一天在佛光山演讲,后一天在垦丁放电音。”
她笑一笑,道:“你看,这样的人生才是有趣的。无论身处何地,即便世间环境上下跳痛,也不妨碍成全自身的精彩。当然,文学作品需要适度的想象空间,所导致的说法也因人而异,但总会有些道理在裏面的。你、唐劲、苏小猫,无一不是这样的生命。只有我不是。”
“哦?”
“我不是,”她诚恳地告诉他,“我很清楚我自己。本质上来讲,我是一个比较无趣的人。做朋友的话,或许这种无趣还不会太明显,但做夫妻的话,天长日久,这份无趣的力量就会非常大。”
她淡淡地告诉他一个故事:“记得当年,家里出事,父亲去世,我和妈妈凑齐了五百万,准备去还债。然而,就在这一晚,有一位叔叔来向我们借钱。他被我爸爸连累,欠债五十万。我妈妈拒绝了他,因为我们家欠了两个亿,已经自身难保。后来,我偷偷拿了五十万给他,送走他后被我妈妈发现,她立刻打了我一巴掌。
“她打的是我,哭的却是她,大概我这样的性格太让她失望了。于是那一晚,我没有再解释。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们家已经欠了两亿,多还五十万少还五十万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一样是欠。但是叔叔家就不同,他只欠五十万,还上了就可以结束这场无妄之灾。可惜这个解释,不是人人可以接受的。
“还有一次,我问小猫,如果有人同她讲,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她会怎么办。小猫说,‘凭什么有人说是世界末日我就一定要信?凭什么我要为这一句也许只是他人信口开河的话去烦恼?我活得好好的,干什么要听信别人而不信自己?’那时我才知道,小猫的答案是从根本上推翻了假设,她有勇气质疑一切,自己永远不为难自己。而我就不会,我会认真对待这个假设直到为它焦虑,尽管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种焦虑究竟值不值得。唐易,你看,这就是我和小猫的不同。
“这其实是一个心理测验,测试显示我是一个对待生命比较消极的人。而你、唐劲、小猫,都不是。”
“所以,我一直是为你惋惜的。”她的声音淡淡的,眉宇间落满孤寂,“世间灵动女子何其多,而唐易赌上性命,只要了一个最平淡的纪以宁。”
她说完后,有一段长久的沉默。
直到他玩味的声音响起:“你在我面前,把自己全盘否定了,你在怕什么?”
纪以宁揪紧了他胸口的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