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永远能懂的。她有时甚至不确定,他懂的是她,还是对所有女人,都能懂。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她就坐立不安。她搂紧他,或多或少,想要占为己有。
唐易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以宁。”
“你不要说话,你先让我说完。”她打断他,连声音都焦虑,“这个世界上,悲剧有很多,但也是有不同的。有一些悲剧可以撑过去,有一些却不可以。而我所不能承受的,就像一个故事里说的那样,有一个人被众神惩罚,把一块巨石推向山顶,过程艰辛而漫长,但是石头一旦到达山顶,又会立刻自动滚落下来。周而复始,完全有理由相信,没有比这努力却无望的过程更令人心灰的了。”
加缪写西西弗,写出了她心底的恐惧。
“唐易,”她抱紧他,“不是所有人都有天分这样子,相信自己才是自己生命的主人。几千年前的奥林匹斯山巅,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滚石上山的西西弗,愉快地唱着歌,不知忧烦,不问明天。”
这是真的,一个人乐不乐观、坚不坚持、撑不撑得过去,是要有天分的。世界是荒谬的,感情更荒诞,“爱”这个字值几斤几两,如何衡量?
她附在他耳边,诉说一场心事:“我否定我自己,因为我不想将来被你否定掉。我不想有一天,唐易忽然后悔,后悔纪以宁不值得他赌了婚姻与性命来要。”
人,一旦动情,就会产生原罪。她已有私心,让唐易成为任何女人的不可得。
她抱紧他不放,也不懂得得寸进尺。
彼时唐易评价纪以宁,不懂得任何勾引男人的手段,生涩得要命。时间过去两年,她仍然未变,不懂得要他承诺,也不懂得保护自己。把自己全然打开让他看,一点心机都没有。都不明白在感情里,一旦让男人抓住女人的弱点,她就败了。
幸好,纪以宁遇到的,是唐易。
他忽然伸手欲解她的睡衣纽扣。
纪以宁受惊,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你做什么?”
唐易一笑:“信我吗?”
“……”
她抿了抿唇,不好反驳。心裏一软,松开了手,任他为所欲为。
他一颗一颗地解开纽扣,睡衣掉落的时候,纪以宁一阵战栗。一件羊毛裙适时地披在了她身上,他替她缓缓拉上背后的拉链,顺势抚过她的脸:“你不再躲我了,我好喜欢。”
“……”
她看着他,不懂他意欲何为。
唐易微微笑了下:“你见过吧?”
“什么?”
“你第二幅画上的内容。”
纪以宁脸色微红:“无意中见到的。见过一次,你在书房,一个人在深夜跳拉丁……”
只见过一次,记忆就永不湮灭。她把它画了下来,画画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那种惊心动魄的韵律。
唐易淡淡道:“以后,你不要看。”
她怔住。
他伸手相邀:“忘掉它,我带你重新跳一场。”
如此诱惑,怎么可能逃得掉。
来不及深思他话中的深意,她已经抬起左手,放入了他的掌心。唐易笑了起来,握紧她的左手,用力一带,她便落入了他的怀抱。
深夜,两个人。
没有音乐,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一支圆舞,你来我转。童话世界里的舞会,最常见的即是圆舞曲。他有一种力量,令她好似过度醉酒,对他上瘾得厉害。
她贴着他的胸口,道:“我以为你会带我跳拉丁。”
唐易摇摇头:“我的拉丁不适合你。”
“为什么?”
“因为它不快乐。”
纪以宁动作一顿,想起昔日唐劲与她有过的谈话。
“你见过唐易跳舞?”
“偷偷见到的,他跳得好漂亮。”
“以宁,如果下一次,你看见唐易一个人在跳拉丁,就离他远一点,不要在那个时候靠近他。”
“为什么?”
“因为危险。”
“我不明白。”
唐劲没有多说什么。这是一个禁忌话题,连唐劲也避讳。
“举个例子吧,”他低声告诉她,“唐易最近一次独舞,是在我爸爸被人害死的那一年,一整晚,他一个人沉迷其中。第二天,他就行动了。”
它是信号,是唐易挑断底线的信号。每一场拉丁之后,都是悲伤。
拉丁这回事,在唐易这裏,和暴力相关。
……
唐易搂过她的腰,贴身相合。
“我以前想,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她和我,是两个极端的对立面,不懂得任何手段,也没有任何妄想,就算全世界在她面前轰然塌陷,她仍然可以做到不怨恨。在感情里也是这样,不懂得伪装,暴露弱点,也不明白这只会让男人更轻易地攻陷她。这样的人,好似童话里才存在,成人世界里,我不抱希望可以遇见。”
“可是最终,我遇到你,纪以宁……”
他笑了起来,非常非常满足。
“以宁,勇敢一点,你的生命不会因对我有期待而从此徒劳,更不会有那么一天,你被我否定。”
因为——
“你是我生命里最后一个童话。”
纪以宁独自忙了几日。
她将庭院中盛开的鲜花小心地剪下了一些,制成干花。又不知用了什么技巧,保留住了花香,装入锦囊中。这是细活,需要耐心,还要有好手艺。几个侍女本想帮忙,做了几次后羞愧地放弃了,这活儿需要有经验和天分的人来做,除了纪以宁之外,唐家无人可帮。
她将它送给了尹谦人。
“这种香味可以安神,你不用随身携带,睡前放在床头就可以,不会有麻烦的。”
纪以宁见过尹谦人身上的枪伤。腹部,一道重伤,触目惊心。她隐约听唐劲提起过,当年唐爷遇害,唐易也在现场,身边站着尹谦人,两发子弹同时打向他们父子俩,结果尹谦人做出了本能选择,抱住唐易挡在了他面前。
结局就是,唐爷死,唐易活。
纪以宁想了很久,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而言,究竟要到怎样不可以失去的程度,才做得到尹谦人这样的本能反应。
尹谦人有些尴尬,脸红了起来:“您不用客气。”
纪以宁搓了搓手,掩饰局促:“我知道,你身上也有旧伤。正好顺手,送你这个,旧伤发作起来也能睡得好一些,也当作是,我对你的抱歉。”
尹谦人接过。
花香四溢,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啊,从十岁开始,就跟在易少身边做事了。”
纪以宁静静地听。
尹谦人的声音很低哑:“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金钱、权势、感情,都算不了什么的。什么最重要?是命。你懂吗?没有命,就什么都没有。”
纪以宁知道,站在唐家之外的她,没有经历过腥风血雨,是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于是她“嗯”了一声,表示她对他的话即使无立场发言也很认真地在对待。
尹谦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所以,你知道他对于我们的意义是什么吗。呵,你不会懂的。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撑住了唐家上下这么多人的性命。这其中的意义,你不会懂。”
那一刻,纪以宁呼吸一窒,确信自己是犯下了滔天大错的。
唐易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偶尔,纪以宁也撞见了几次他动怒。
沉默、不留余地。
文件自他手里砸出去,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又尖锐的撞击声。他的人都不辩驳,鞠躬致歉,那么顺从,没有一点反抗性。
纪以宁见不得这样子的压迫性,夜深人静时,也会忍不住数落他:“你好不讲道理。”
他点点头,承认:“是这样子的。”
纪以宁气短:“你凶起来那么凶,小心大家以后都受不了你。”
唐易顿时就笑了。
拉她近身,他环住她的腰,仰头问她:“你在担心我吗?”
纪以宁呼吸一顿,感受到他不安分的手正滑入她的裙内。她推开他:“鬼才担心你。”
唐易大笑,欺压上她,从善如流地给一句建议:“也对,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比较好。”
说完,就缠上了她。
过了几日,纪以宁和唐劲聊天。到底还是担心那个家伙,纪以宁劝道:“有时间的话,还是要好好劝劝他,把性子改一改,不要那么激烈。唐家的人再听从他,他长久那样子,也会受不了。”
“不会的,”唐劲像是听到了不可能的事,笑了,“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的。”
纪以宁惊讶道:“为什么?”
“你知道唐易对唐家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多么相似,尹谦人也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这一次,她仍然只是摇了摇头。
唐劲看着她,告诉她:“信仰。”
纪以宁心上一颤,没有说话。
“我很难理解,”她坦诚相告,“我所理解的信仰,是更普通意义上的那一种。传统意义上来讲,世界文明的开始,就是有信仰的,即便公元一世纪野蛮的政治标准下,杀戮和流血数量惊人而残酷,信仰也始终不灭,一世一代的人走着朝圣的路,从不停止自问与追寻的脚步。那太恢宏了,我始终认为,和你所说的不是一件事。”
“其实,本质是一样的,”唐劲温和地对她讲,“‘信仰’存在最重要的意义,是为自己愉快、满足、有意义、知道为什么活。”
“他可以让你有这样的意义吗?”
“他可以。”
夜风里,唐劲谈起过去:“我八岁那年,被父亲带回唐家。当时我爸爸告诉我,我有一个哥哥,如果我想在唐家好好活下去,就绝对不能和哥哥站在对立面,否则,败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纪以宁有些尴尬:“唐劲……”
“你也认为我爸爸很偏心对不对?”他这么问着,自己却没有生气,“我当时也是这么以为的,我以为我爸爸偏心哥哥,希望我让着他,所以才会对我说那种话。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不是我想的那样。唐家这个地方,踏进来之后,我就清楚了,我爸爸为什么会对我说那种话。不是因为我爸爸偏心哥哥,而是因为,唐家所有人都已经被我哥哥收服了。”
纪以宁难以置信。
“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她的表情似曾相识,他也有过这样的表情:“可是,这就是我看到的现实。我看到唐家每个人,都对唐易那么顺从,他说的每句话,都没有人会怀疑反抗,那个时候我就想,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唐易全部的筹码,就在于他对人心的把握,他看透人的弱点,然后再出手,被他抓住了弱点,就没有人逃得掉了。”
纪以宁失笑:“我不信你有弱点在他手上。”
唐劲太平和了,就像玉一般圆润,握在手中找不到棱角。
男人唇角一翘:“以宁,这就是你和唐易的不同了。他看得到你看不到的东西,他的确把我抓住了。甚至当年,他只用一句话,就让我没办法反抗他了。”
“怎样一句话?”
“说来话长。”
他淡淡道:“当年我爸爸虽然在唐夫人过世之后,把我和我母亲接回了唐家,但他碍于身份和面子,从来没有当众承认过我们,直到有一次……”
不轻易有情绪的男人,讲到这裏,竟也有了些莫名的情绪:“直到有一次,在年末的唐家晚宴上,唐易开舞,他忽然走到我母亲面前,弯腰邀舞。所有人都听到他说,‘唐夫人,能请您跳今晚的第一支舞吗?’”
纪以宁愣住。
唐劲笑起来:“没想到吧?我当时也完全没有想过他会做这样的事。唐家这个地方,讲究的第一要义永远是血统,他是血统纯正的下一任继承人,从他口中喊出唐夫人三个字,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告了一件事:他,唐易,承认我母亲的存在。连我爸爸都做不到给我母亲一个名分,唐易却做到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是攻心为上,还是真心实意?但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他这样做了之后,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反抗他了。
“从此以后,我哥哥对我来说,就是比我自己还重要的人了。”
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和唐劲有过那样一场对话之后,纪以宁得了许久未有的心绪平静。
唐易渐渐痊愈,回家休养的那一日晚上,纪以宁和他进行了一次谈话。她平铺直叙地告诉他:“以后,我不准你再对自己这样子,不负责任。”
唐易看着她,没有说话。
对上他的视线,纪以宁没有逃避:“唐易,我不会走,不会离开你、唐家、这裏。除非将来有一天,你先放弃我。”
她对他道:“坦白讲,‘唐家’这个地方,如果可以选择,我仍然不会选择留下。我留下,不是因为认同‘唐家’,而是认同你。我认同你对一个女人的专注,认同你作为一个丈夫,也作为一个男人,对妻子的包容和谅解。唐易,你让我的道德观对你让步了,如果仅仅去爱就足够的话,那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感情上,我和你同归。”
这是她能够做出的最大妥协。
有原则,有感情,她让他看见了一个有血有肉、饱满生动的纪以宁。
唐易一把拉她近身,用力抱紧。
他很少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但这一次,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赌得太重,以为要输了,最终得她扶一把,让他翻盘。
纪以宁靠在他怀里,柔声道:“以后,也要对我好啊。”
感受到他更用力地搂紧她几分,她告诉他:“唐易,你都不知道,你是多少人的信仰,谦人的、唐劲的、唐家那么多人的,今后还有,纪以宁的。”
昔日她看电影,好喜欢中世纪有的那一种男人:我崇尚荣誉,我坚守诺言,因为我是骑士。而今纪以宁终于可以一笑置之,那年少时代的审美观。因有了新的信仰,纪以宁终于舍得,同从前的自己挥手告别。
断断续续,唐易休养了三个月。
伤口反覆发炎,纪以宁焦急了好几回,每次都不肯假以他人之手,换药都要自己来。她看着他的伤口,揪心不已:“怎么就是不见好呢,邵医生说,不严重的话两个月就会好了啊。”
唐易不以为意,不太把自己当回事:“慢慢养一阵,总会好的。”
纪以宁最后急了,妄加猜测:“要不要换一个医生看看?”言下之意就是:邵医生也不太行的样子……
邵其轩背了好大一个锅,郁闷得简直不想管了。单独为唐易换药的时候,邵医生不冷不热地看着他:“让你吃的药没吃吧?叫你禁欲没听吧?你这个人,存心拖着不肯好,要纪以宁为你担心,你要不要脸?”
就这样,唐易很不要脸地拖了一阵,着实博取了纪以宁好一顿同情。直到后来纪以宁都急哭了,唐易才良心发现,觉得不能再这么干了,他太欺负人了。这才收了手,乖乖听话吃药,也好几次禁欲了,伤口一点都不负他的努力,飞速複原了。纪以宁这才笑了起来,唐易为自己可惜了好几天。
清晨,生物锺作祟,纪以宁在六点准时醒来。
揉了揉眼睛,视线还不太清楚,她就闻到了一阵花香。恍惚了好一会儿,这才看清了,眼前一大束布鲁斯玫瑰,娇艳盛放,清晨的露珠还沾在花瓣上,新鲜欲滴。
“一年一次,”唐易弯下腰,扶她坐起来,“生日快乐。”
纪以宁顿时就笑了。
“好漂亮。”
她抱起花束,嗅一嗅花瓣,清香袭人,她喜欢在清晨收到鲜花。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唐易一袭黑色衬衫,一身清爽,显然起来有一会儿了。叫了侍女进来,将花插在水瓶中,他抱她起来,摸了摸她的脸:“讨人欢心这种事,当然要郑重一点。”
侍女手法熟练地插好花,转身瞧见她家的易少正抬起纪以宁的脸,欺压薄唇,似吻非吻。侍女红透了脸,含着笑,急急退了出去。
纪以宁如今已经放弃抵抗了,这裏是唐家,他的地方,无所顾忌起来从不避讳任何人。她仰头承受了一会儿他的热情,当感受到这份热情渐渐有深入的意思时,纪以宁及时推开了他:“不要,我还有好多事想要做呢。”
小寿星开了口,唐易放开了她,从善如流:“今天想要做什么?”
“想邀请唐劲来家里吃饭。”
唐易一听就兴致缺缺:“你生日,他来干什么。”唐劲又不是没地方吃饭,干什么非得来这裏和纪以宁一起吃。
纪以宁推了他一下:“你不是连唐劲的醋都吃吧?”
男人俯下身,不怀好意:“不止呢……”
见他又有欺负人的迹象,纪以宁连忙止住他:“是道歉啊。之前那一次,我对他很抱歉,连累到他了。唐劲没有怪过我,反而还安慰我,我非常感激他。”
唐易不置可否,于情于理,都只能随她去了。
没想到,请客的人给了面子,被请的人却没空了。
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人是唐劲的管家,说得吞吞吐吐:“劲少和小猫……吵起来了。”
电话那头热闹得很,唐易好整以暇地拎着听筒听了一会儿,权当看戏。
苏小猫绝对是个人才,能把唐劲这样有耐性的人都惹火到揍她的程度。她胆大妄为,一而再再而三挑战唐劲的容忍底线。这阵子不知抽什么筋,为了完成采访敢跟人对赌,对赌的担保方找的还不是唐劲,而是个连唐劲都没听说过的男人,那男人还挺有来头。这下子唐劲是真火了,苏小猫这货是要反了,竟然连碰瓷都不找他了!她什么时候认识其他男人的,还跟人家熟成这样?
苏小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胖揍惊得半天没回魂。从前她老拿着唐劲的名义出去狐假虎威,他也从不说什么,现在她良心发现,觉得就算薅社会主义羊毛也不能只薅这一只吧,太欺负唐劲了,没想到,她换了个人,唐劲居然还不肯了!
电话那头热闹得很,一顿鬼哭狼嚎,唐易拎着电话都能听到唐劲一声声“苏小猫”的咬牙声。管家对着电话尴尬不已,唐易想了想,这饭是吃不成了,电话也不能白打,就顺手送个人情吧。
“麻烦转告苏小猫,”唐易阴阴柔柔地说,“敢让唐劲不痛快,就会有人让她不痛快。”
“……”
管家如实转告。
下一秒,电话那边什么声音都没了。
很快,唐劲心平气和地接了电话,把自己压抑成了一派风和日丽的样子:“谁跟你说我不痛快了?你这么威胁她是什么意思?”
唐易大笑,挂断电话。
苏小猫在那边蹭唐劲蹭得很不要脸:“唐劲!嘿嘿,唐劲!”
“……”
唐劲痛心疾首。
他的立场怎么就这么不坚定呢,他怎么就被这种里应外合的小伎俩骗了去呢,他怎么就不能对苏小猫做到如秋风扫落叶般残酷、眼里放出嗖嗖嗖的冷箭呢!
唐劲最后也没有赴约,和苏小猫关上房门解决夫妻问题去了,唐易独自带纪以宁出去吃了饭。
纪以宁很感慨:“没想到唐劲也是一个会生气的人啊。”
“他不是认真的,”唐易递了杯水给她,随口道,“唐劲认真起来,就不会那样了。”
纪以宁好奇道:“那是怎样的?”
唐易一笑:“听过Franki这家公司吧?”
“嗯,在伦敦时听过,”她点点头,“国外很着名的一家对冲基金公司,两年前突然宣告破产,好多人为它惋惜。”
“唐劲做的。”
“……”
纪以宁惊了一会儿,才回神:“什么?”
唐易不以为意:“它的实控人在某次记者会上,对向他提问的苏小猫有了意思,应该是真喜欢上她了,对她很好。那个男人运气不好,那段时间唐劲和苏小猫正在冷战,苏小猫又比较倔强,藉着工作逃避家庭问题,接下了这单公司跟踪新闻,每天和那个男人在一起。那一次,唐劲是真被惹火了。”
纪以宁手一抖,手里的刀叉都掉下来碰到了餐盘。
唐易摸了摸她的脸,笑笑:“所以说,唐劲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无害的。”
纪以宁不语。
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饭,她又抬头看了一下对面的男人。
唐易撑着下巴看着她:“你偷看我是什么意思?”
“没有啊……”
纪以宁低下头,专心吃饭。
她有些胆战心惊:连唐劲都有那样的一面,那被唐劲当成信仰的眼前这个男人,有心作恶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吃完正餐,唐易安排了小型音乐会,就在餐厅里演奏。纪以宁被小提琴声吸引了心神,即兴配合小提琴手随手弹了一段钢琴曲。纪以宁许久未曾有这般好兴致,又得出色的小提琴手合奏,心情明亮,一曲完毕,同人握手,礼貌交谈。
“您的小提琴曲,太美了。”
“能引起纪小姐的钢琴曲合奏,是我的荣幸。”
“在场的客人只有他一个,太可惜了。您的小提琴声,应该被更多人欣赏才对。”
对方笑了。
如此不谙世事,是得人保护得足够好才可以的。以至于她都不知道,客人再少,有一个唐易,分量就够了,合了他的意,会得很多阳关大道。
唐易坐在餐桌旁,侍者端上一杯红酒,他握起酒杯,视线始终不曾从她身上抽离。他看见她抬手将耳旁的散发微微别到耳后,从手到耳,除了婚戒之外再无任何配饰。何其清淡的一个人,底蕴却这么足,内在的力量足以撑起她在这世间的立足。
他想起她曾对他讲过她喜欢的那一种“喜欢”,就仿佛旧时候的男子去见从未谋面的未婚妻,见她在河边洗完衣,抱着衣服踩着石子准备蹚过水去,却被顽皮的小孩泼水弄湿了鞋,她也不恼,索性脱了鞋拎在手里,蹚水过河。旧时候的女子是以在外裸脚为耻的,可那男子见了,却下定决心:就是她了,八字不合也是她。是她不拘小节的率性,令他心动不已,说起来,他也有不拘小节的亮烈。同样亮烈的两个人,不期而遇了,中国的故事就是这么美。
自从那天起,他就明白了。她被礼教束缚住了,心却没有。是纪以宁始终有的那一份亮烈,与她表现的对礼法的克制,双重矛盾,才令他心折。他的疼惜由此开始,想为她撑起一个纯粹的世界,令她这一生,对这人间,不至于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