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原罪(1 / 2)

黑白 朝小诚 7786 字 2个月前

走出餐厅,天色已暗。

唐易裹紧了她的大衣,又环住她的肩,几乎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外面冷,小心感冒。”

“嗯。”

纪以宁应声,坦然接受。

旁人见了,暗自笑了。是一直以来都待她好吧,所以他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可以如此熟练,她显然也已经习惯他了,与他配合如此默契。所谓夫妻,就该是这样子的。

走了几步,几个人影冷不防出现,神色透着焦急。

尹谦人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他们等了您一整晚,执意要见您,我拦不住。”

唐易没什么表情。

纪以宁知趣地回避,对他道:“我在车里等你。”

唐易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我等一下就过来。”

纪以宁一走,唐易的表情当即冷了下来。熟知彼此的底牌,没必要耍花枪。他略显冷漠,表达立场:“唐家和官方打交道,自有一套规矩。至于私交,我没有兴趣。”

眼前几位,正是检察厅的高层,有求于人,不得不来找唐易。

一个看上去年长一些的人上前道:“有事相求,不得不麻烦您。唐家愿意出手的话,一句话就可以解决……”

唐易没有兴趣听下去,举步欲走。

“唐易!”对方叫住他,无奈至极,“简捷是一位好检察官,她得罪了人,处境危险。希望你能看在昔日与她的交情上,再帮她这一次。”

唐易拉开车门,看见纪以宁正搓着手取暖。

他关上车门,拉过她的手包裹在手心:“怎么这么冷?”

天一冷,她就浑身冰凉。过了深秋,入了冬,就更严重。穿得再多,四肢始终是冰凉的。这两年,他找来众多医生为她调理,也不见有效。

“没事,又不是严重的事。”纪以宁见不得他冷下脸的样子,一怒,就生杀心。她转移话题,“刚才那么多人找你,有事吗?”

“没有。”

唐易焐热了她的手,对方才的事半字不提,无动于衷。

纪以宁点点头,没有过问,把期待留下来:“也就是说,今晚你会陪我?”

“不然呢?”他摸了摸她的脸,“你以为我会去哪里?”

他发动引擎离开,黑色世爵如流水般滑入了夜色,将所有的俗事隔绝于外。

“唐易!”

几位年长者眼睁睁地看着他率性妄为,出声想留住他,依然未果。尹谦人抬手拦截,态度不明:“不好意思,各位请回。”

“尹先生,”一位年长者看着他,忧虑重重,“你认识简捷,简捷是什么样的人,你该知道的。这么多年来,简捷为了唐家受过不少委屈。她是检察官,可在很多说不清黑白对错的事上,她始终是向着唐家的。这一份情义,唐易不能视而不见。”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尹谦人克制着自己,不动私心,“易少不想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一路平稳地驶回家中,刚驶入庭院,两人就看见了一旁停着的另一辆车。车前独一无二的金色女神标志在庭院的长灯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再熟悉不过的车,这是唐劲的车。

唐劲靠站在车门前,没有进屋。独自一人站着,手里端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喝着,在庭院橘黄色灯光的照映下,拖出一个长长的暗影。

管家端了一杯热茶从屋内出来,给唐劲换了一杯,再一次道:“二少爷,这裏风大,不如进屋再等吧?”

“不用了,”他淡淡地婉拒了好意,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我在这裏等就可以。”

话正说着,一束灯光忽然打了过来。唐劲抬手遮了遮眼睛,望过去,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世爵缓缓驶入了视线范围。唐劲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侧身。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唐易坐在车里,没有下车。

车内没有开灯,庭院的光线亦不明亮,于是纪以宁一不小心,疏忽了身旁的男人此时的表情已冷下三分。

“唐劲来了,”纪以宁解开安全带,转身看着唐易,有丝不解,“你不下车吗?”

男人敛了下神,收起眼中过于浓重的暴戾,抬手熄了引擎,打开车门,缓缓下了车。

纪以宁是有分寸的人,知道唐劲深夜造访,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她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对唐易说了句“我先进去了,你们忙”,就不再打扰。

和唐劲相反,唐易全然不焦虑,单手摔上车门,也不说话,踱着步子慢吞吞地走过去,存心让人心急。

唐劲看见他终于过来了,刚想开口,却不料唐易忽然抬手,指尖用力,扯开了他的衬衫衣领。衬衫下,唐劲锁骨处的深色吻痕一览无遗,宣告这具身体的主人今天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欢爱。

“不错,”唐易一笑,有股暧昧的腥气,“生活滋润。”

“……”

唐劲大窘,被他狠狠呛了一下。唐劲不客气地打掉唐易抓着他衬衫衣领的手,骂道:“神经病。”

唐易笑笑,收回手,不玩了:“说吧,这么晚来找我干什么。”

唐劲一脸无奈,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对着唐易晃了晃:“你以为我想啊?简家的人快把我的手机打爆了。”

唐易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

唐劲知道他什么心思,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去管唐易怎么想,只能顾另一边:“简海成也算是风评甚好的一代老企业家,和我也有合作,算是有几分交情的。他只有简捷一个女儿,虽然这些年简捷当检察官得罪了不少人,把简海成的人脉都快得罪光了,但他到底还是疼她的,舍不得她受苦。最近,简捷为了查案得罪了三叔,三叔的规矩你懂的,踩了他的底线,不知分寸就该重惩。简捷那个人又不懂得服软,被打了也硬得不得了,三叔今晚派人对她动手了。简海成亲自打了电话给我,我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唐易只是听,不答,没什么表情,好像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知道的,简捷她不是什么坏人。”唐劲淡淡地对他道,“这个家伙,抓人、打架,再受伤再流血也不会当回事,好像她的命不是她自己的。对犯了法的人总是叫嚣‘死也不会放过你!’,然后呢,然后每一次当她知道有被告家人被无辜牵涉、受难潦倒时,又会偷偷跑回去帮忙,都不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看,这就是简捷。

“而且,她是真心对唐家好。这次就算我去救她,也是打着唐家的名义去救的。三叔肯放人,说到底,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我总要过来告诉你一声。”

他看着唐易,问:“你真的,不再管她了?”

“唐劲。”

唐易终于出声,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当年我救了她一次,所以她接下来的人生,我都必须负责了是吗。”

“什么?”

“我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吧,”唐易神情很淡漠,“我当年救她这件事,在你们眼里,性质严重到就和毁她清白一样严重是不是?如果你今天说是,那么我无话可说,她接下来的人生,我负责。”

唐劲尴尬:“当然不是。”

唐易的耐性一点点消失:“我知道她本性不坏,所以这几年来我救过她太多次。所以呢,我应该这么继续下去?对,我可以保护她一辈子,可是理由呢?这么做,对以宁公平吗?你想过如果以宁知道这些事,会是什么心情?”

唐劲懂了,摊了摊手,表示理解与接受。

“好吧,”唐劲点点头,“我去。”

唐易没有任何动作,连表情都没有。

唐劲按下车钥匙开车门,经过唐易身边的时候,冷不防被人抓住了右手。

他不解,看向身旁的男人:“怎么了?”

唐易扫他一眼:“你已经退出唐家了,惹上这种事,再被人盯上,以后怎么办?”

“没关系,我没事的。”

“你回家。”

“什么?”

“我叫你回家,”唐易按下车钥匙,打开车门,“就这一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再救她这一次。”

唐易单手搭在车门上,正要坐上车,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动作顿了顿,转身朝唐劲扫了一眼,语气冷了三分。

“尽挑今天这种日子,你还真是会给我惹麻烦。”

“什么?”

唐劲正不解,纪以宁从屋内走了出来,唤了他一声。

“唐劲。”

唐劲转身,一份精致的生日蛋糕置于餐盘之中,被纪以宁托着放入了他的手中:“人到了,无论如何也要吃过再走。今天我收到的祝福越多,下一年就会越快乐。”

唐劲有点被惊到,终于懂了唐易方才在踌躇什么:“今天是你生日吗?”

“是啊。白天你忙,没有来,本来想早一点告诉你的。”

唐劲顿感惭愧:“那个……”

“没有关系,”纪以宁快他一步,将他的抱歉挡了回去,“还有唐易陪我啊。”

“……”

她不这么说还好,说了,唐劲更惭愧了。

“那个,”唐劲平日的好口才到了这会儿竟使不出半分,“唐易他……”

“你等一下哦,”纪以宁没有察觉,转身回屋,“我准备了一份蛋糕给小猫,你替我带给她。”

她转身的时候,右手被人一把拉住。

唐易有些用力,几乎将她握疼了:“我和唐劲今晚要出去。”

纪以宁愣了下。

“啊……”

她呆了一会儿,半晌才反应过来,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要出去?”

“对。”

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瞒她,连失约,都必定是正面回应,不留余地,这就是唐易。

纪以宁沉默了一会儿。

但凡一个女孩子,遇上了情人失约,总是不好受的,又是生日,有一些小情绪也是可以被谅解的。曾经有很多次,唐易与她缠绵,总会告诉她,你可以对我有情绪,也可以对我过分一点。纪以宁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或多或少,她可以活得放肆一点。可是他忘记了,放肆的爱人方式,岂会是纪以宁喜欢的?

她看了他一会儿,走上前,伸手顺着他的颈项摸了摸他贴身戴着的一个十字架颈饰。带着他的体温,叫纪以宁舍不得:“当初把它送给你的时候,就想过它将来定是会有它的意义的。”

她将它放入他的衬衫下,声音很温柔,“现在我放心了,有它陪着你,不枉我送你一场。”

三言两语,将所有严重性化解了。

她福薄,母亲过世得早,以至于这世上已无人会教她该如何去做一个好妻子,但“温柔”这件事,也正是从这薄薄的苦难中才生出的。她凭着天分,摸透他,靠近他,最后,成全他。千人万人中,纪以宁只有一个,这独有的温柔也只有这一份。

唐易伸手扣住她的腰,用力一带,低头攫住了她的唇。

辗转反覆,耳鬓厮磨。

纪以宁的推拒被全数压下,一旁的唐劲坐进了自己的车里,假装看风景,目不斜视。纪以宁被弄乱了气息:“你还要不要做人的?唐劲还在啊。”

唐易抵住她的额头,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纪以宁,”他替她舍不得,“不要一次次地给我机会,对你过分。”

她一笑,伸手在他心脏的位置,隔着衬衣触了触:“你的心在这裏,我不想伤它。因为,我想住在这裏,它伤痕累累,我也过不好。”

多么聪明的女孩子。

一句话,将旁人需要千言万语也表达不清的情意,讲得这样好。

唐易知道他逃不掉了。

见过一个纪以宁,从此世间女子对他而言再无深意。

这些日子被唐易缠得紧,许久未曾一个人在夜晚独处,纪以宁洗完澡,擦干了头发看了看时间,发现尚早。纪以宁不禁失笑,真的被他惯坏了,分开一会儿,连时间都变慢了。

她原本是个慢性子的人,做起事来自有一套节奏。过去两年,唐易最见不得睡前她这样子,往往在她洗澡洗到一半时走进浴室抱她起来。她只当他蛮不讲理,同他气恼数回。他不以为意,存心欺负她不会恨人,将她抱上床,一笑:“用这种方式躲我?换一种吧,改不掉的话,我会让你改掉的。”

后来,他真的改掉了她这一个习惯,用卑鄙又缠绵的方法。至于过程,纪以宁每每想起来,只剩下脸红心跳,他是有那个本事令女人没有反抗力量的。

纪以宁擦了一会儿头发,想了下心事,微微莞尔。人与人的际遇,多么不可思议,两年,她和唐易之间,竟然有了这么多共同的回忆,交缠得太深,连皮带骨,这一生如何再可能没有他。

掀开床被,纪以宁靠坐在床头,拿了他的书来看。厚厚一本《国际法》,一个字迹或者记号都没有,崭新一如无人阅读。若非某次她无意间见到唐易和人在书房对谈,看见他动怒,随手拿过桌上的这部书砸过去,甩出一句:“一百一十三页第二条,白纸黑字看不懂是不是?”恐怕她至今都不知道,原来他是高手。

唐劲说过的,如果不是高手,凭他那种身份,怎么玩得下去。

纪以宁有些不忍。

唐家、权势、责任,哪一个都黑色压城,哪一个都充满危险。可是她从未见过唐易焦虑。怎么会不焦虑呢?行走在修罗场,一念之间定生死,他哪里来的天分,竟学会了不焦虑。命里的权势,他接受,逆来的责任,他顺受,是这样的决绝勇气,才当得起唐家上下三千人称一句“易少”。

这样一个男人,给了她机会,纪以宁无法说服自己不参与他的人生。于是她开始看他所看的书,她相信这种力量可以支撑她跟上他的节奏。

阅读是件辛苦的事,尤其是艰深晦涩的专业性研读。纪以宁揉了揉眼睛,刚看懂了一小节,时间就已过了十二点。放下书,纪以宁忍不住拿起床头的电话,握起又放下,放下又握起。

打给他干什么呢,打给他又能说什么呢?

她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面对面都难以讲出很多话,遑论是在电话里。这样一个纪以宁,也只有唐易那样真正好情怀的男人才能懂。

终究还是想他,听听声音道声晚安也好。纪以宁按下号码,动作很慢,心跳很快。

电话接通,响了好久,一直没有人接。

纪以宁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彼时唐易,曾在她生日的夜晚,温柔陪她一整夜。他甚至会陪她玩拼图,半躺在她身边,看她一块一块把大幅的图画拼起来。当她拼错的时候,他也不帮忙,盯着她不放,不怀好意地笑。她红了脸,道一句“我不玩了”,他不准,偏要来帮她。他也不说话,不紧不慢地握着她的手,用无声的动作拿起每一块拼图,落在每一个位置上。两个人,一种动作,她听得见他贴在她背后的心跳,微微抬头,就能吻到他。她不敌这等调情,想收回手,却不得他放手,不仅不放手,连腰都被他一把抱住,这才叫一体同心。拼完一幅图,她如释重负,对他说谢谢,却不料他顺势将她压下,用牙齿咬开她的衣裙拉链,对她讲:“我收费很贵。”

这才是唐易。

而今晚,他失约了。

被他那样宠过,连纪以宁也再不得平静。

两个世界的人,若非他始终不放手,她根本碰不到他。纪以宁抿一抿唇,惊慌起来。等了好久,电话终于被人接了起来。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熟悉万分:“这么晚还没睡?”

纪以宁握着电话,如释重负,又有了见他的紧张。这一段感情,她陷得深了,终不得解法:“你还好吗?”

“纪以宁,”他似有笑意,“你在想我吗?”

“……”

她没有说话,独自在电话这头点了点头,仍是放心不下,追问了一句:“你在哪里,今天还回来吗?”

“公司,”他言简意赅,声音很稳,“我有点事,今晚不回去了。失约了你的生日,我会记得。”

“呵……”

他的一句“我会记得”,就让她的委屈与惊慌全体不见了。

挂断电话,躺在双人床的右侧,纪以宁望着身旁空荡的半边,终于对着无人的位置说了心底的话:“我很想你。”

城市的另一端。

医院,病房内。

客厅的落地窗前,一个男人站着,手里拿着移动电话。

穿着白色医生服的邵其轩从病房内走出来,听到刚才的电话声,忍不住腹诽:“在公司,嗯?苏小猫那样的人怎么骗都不会有负罪感,但是纪以宁呢,一般人还真是舍不得骗她。”

唐易转身,扫了他一眼,眼神阴郁。

邵其轩声音暧昧:“不过也对,你半夜三更英雄救美这种事,还是瞒着以宁比较好。”

“你再敢说下去试试看。”

邵其轩举手投降:“OK,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啊。”

唐易放下手里的移动电话,冷淡地问:“她怎么样了?”

“你抱她回来的你没看见啊?”

“她身上的伤不少,都是皮外伤,受点痛是一定的。”想起这一晚处理的那些伤口,邵其轩医者心肠,到底不忍心,“我这辈子见过的既能惹事又会保护自己的女孩子啊,大概真的只有唐劲家那位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溜,溜不掉就骗,反正怎么样都不会让自己吃亏,小猫真是太经典了啊,简捷跟她完全不能比。”

“这是一种天分,”唐易看了一眼病房里的人,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我看她不像是有这种天分的人。”

“没有天分也就算了,我看她最倒霉的应该是遇到你,”邵其轩很是感慨,毫无心机地随口说了下去,“你当年无意间救她的时候她才十七岁,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长得漂亮,那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青春正盛,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看见一个这么漂亮的男人救了自己,怎么可能抵抗得了啊,我要是简捷,也肯定想对你以身相许啊。”

时间静静地走,药中安眠的效力渐渐消散,病床上的女孩子眼睫微动。

简捷本就不是一个习惯深睡的人,药力一过,警觉性就都回来了。她睁开眼,撑起左手坐起来,一用力,手腕处的伤口硬生生地被撕开,生疼的滋味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到底不是柔弱的人,这种事对她并不陌生,缓了一会儿,独自撑了过去。她翻身下床,找到医药箱,自己动手重新包扎好伤口。

四下望一望,她这才注意到身在何处。

这间私人病房她并不陌生,这些年得人庇护,来这裏的次数不算少。这一次,又是他救了她?

简捷沉默半晌,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醒,然后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醒了?”

客厅里,一个男性声音突兀地响起。暗夜里,音质更显清冷,透着凉薄的底色。

这般声音,这般态度,唐易,自然只会是唐易。

简捷深吸一口气。

命运和她开了一个荒诞的玩笑。如果当年她没有遇到唐易,必死无疑;可是当年她遇到了唐易,现在却是生不如死。

“啊,”她抓了抓脑袋,把本来就凌乱的长发弄得更像个小鸟窝,“不好意思啊,这次又麻烦你了。”

唐易扫了她一眼:“你也知道你这是在给我找麻烦?”

他的声音里,有那么明显的不耐烦。简捷沉默地走到一旁的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龙舌兰,不顾身上还有伤口不能沾酒,仰起头一口饮尽。

火烧火燎,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和他对谈。

“你不想管我可以不管啊。”

酒精,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一喝酒,什么混账话都敢说了……

唐易“啪”的一声合上手里正在翻看的文件,将其甩在一旁,任它散落一地。他忽然站了起来,直直朝她走去,当她抬眼看见他近身,发现双手已被他反绑住,他毫不理会她身上还有伤,扣住她的腰,把她的身体禁锢在了吧台边。

“不管你,嗯?”

他一把捏起她的下颌,捏得她生疼,她看见他眼底有明显的怒意。

“然后呢?再让你爸爸去求唐劲救你?”唐易怒极,指尖用力,将她的脸直直抬起,“你明明知道,以唐劲的性格不可能见死不救,你也明明知道,以唐劲现在的身份,卷进这种事他会很麻烦。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和唐家扯上关系,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她沉默。

半晌,简捷一笑:“不要和唐家扯上关系?那你当年不要救我不就行了。”

唐易阴郁地看着她。

她的笑容渐渐落下,浮现一道经年的伤。

“真是,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还没尝过温柔乡的滋味,就栽在你唐易手里。”

她不止一次痛苦自问:当年那一场相遇,如果是命运,那么她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的命运?

第一次见到唐易,他是怎样一个模样,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这个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好漂亮,他的表情好温柔,一步一步从山间台阶上走下来,走到她面前,弯腰半跪,与她对视。

追杀她的人站在一旁叫嚣:“把这个女人交出来!上面交代了,她看见了我们赌场的秘密,一定要解决她!”

他一笑,全然不在意被人威胁,连眼都没有抬,轻启薄唇,说了一个字:“滚。”

来人大怒,刚要动手,只见台阶下站着的一群人已经举起了手里的枪。只要台阶上的男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动手,此种阵势,见一次就让人明白了。这个男人,若非常年掌握生杀,断然做不到如此。

来人被镇住,惊慌急问:“你、你是——”

男人没有回答。

台阶下站着的尹谦人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言简意赅,四个字。

“唐家,易少。”

唐易,原来,他就是唐易。

她看着他,发不出声音。

传闻中,说起唐易,只有两件事:很美,很狠。第一件,她信了,他是真的漂亮,极尽风流;第二件,她却犹豫了。他太温柔了,她从来不晓得,一个男人看起一个女人来,可以如此动人。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她一身伤痕,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他脱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身上。就在她的愣怔中,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声音温柔如水:“自己的身体,你自己都不懂得保护,别人再怎么救你也没有用。”

他用一句话,将她医好:“女孩子身上有伤,始终不好。”

大爱临头。

就在她十七岁这一年,为了考警校,为了将来当检察官,她和整个家族闹得天翻地覆,她的父亲,除了反对,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像这样关心的话。

她的父亲曾在暴怒中打她一巴掌,下手极重,却极无奈。试问这世间有哪一个父亲忍心看着女儿在生命中脱了缰,冲撞得头破血流?然而生命的可恨就在于,这一对父女还不知此生更糟糕的事情还未发生。唐易弯腰半跪对她讲话的那一把温柔男声,才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劫,自此生命的重量里让他占去大半,落下一身整整八年都好不了的病。

后来,唐劲劝过她。

“简捷,不要对唐易用情,”局外人,眼底清明,“唐易爱起一个女人来,可以很极端;他的不爱,更极端。”

望向她受伤的眼,唐劲告诉她真相:“知道那一天,唐易为什么会救你吗?因为那一天,是他母亲的忌日。他不喜欢在他母亲的忌日当天见血,所以他才会救你。记得吗?他救你的时候,只叫他们滚,没有下杀手,也是因为那一天,他不见血光。”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