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沐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回到书房，小心翼翼的取出那副被他用心收藏起来的画，慢慢打开，画中是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子，五官并不十分出众，却周身都散着温婉的气质。画的右下角，写着她的名字。

北念。

温岑，羽渊，南宫流商，他们都不会知道，当初的楚南思，还有一个姐姐，叫做北念。

只因为北念出生的时候，楚夫人难产几乎死去，之后楚大人也生了一场大病，便有了所谓的得道高僧一口断定，北念是妖邪转世，克父克母。之后，北念就被送回了本家，最后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辗转到了扶柳镇。

徐沐遇到北念的时候，就是在这扶柳镇上。彼时北念是卖花姑娘，他是下山为师傅抓药的小徒弟。

徐沐是孤儿，从小被师傅带上山传授武功。然而师傅纵使武功在全天下都几乎无人能及，最后还是躲不过生老病死。徐沐下山为他请大夫抓药，却都徒劳无功。

徐沐每隔几日都会下山买药，而遇见北念的时候，徐沐的师傅已经病入膏肓了，徐沐也说不出看到北念的第一眼是什么感受，只是从那天起，那个卖花姑娘就住进了徐沐的心裏。

之后每一次徐沐去买药的时候，都能遇到北念，徐沐虽然常年住在山上，不谙世事，却并不傻，他也看出了北念的心思。

之后，算是私订终身了吧。

徐沐答应北念，等过段时间，便下山来在扶柳镇安家，娶她为妻。

他永远都忘不了北念听到这句话时候，眼中的熠熠星光。

后来师傅已经眼看着不行了，连药也根本都咽不下去了，徐沐就整日整日的守在他身边。一直到师傅死去，徐沐处理好了后事，跪在师傅的墓前磕了三个头，便将东西收拾了一下，有的锁在了山上的房子里，有些则装进包袱，带下了山。

这次下山，距离上一次隔了半月，然而徐沐却再也见不到北念了。

她只是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却被城北刘府的公子诬陷她偷了自己的银子，最后告上了公堂。一个是无权无势，整日在街头卖花的小姑娘，一个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这案子再容易断不过。

最后北念被判重打三十大板。

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挨得住，堪堪打了二十大板，眼看着人已经有些受不住了，刘府公子本也就是无聊时候的消遣，哪里会想闹出人命，便跟县太爷求情，剩下的不必打了。

北念被官府的衙役们抬着扔到了府衙门口。

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人管她。直到徐沐找到她的时候，她人还趴在府衙门口，身上全是血。

却已经没有了呼吸，整个人都冰冷一片。

世态炎凉，徐沐在那一天才真正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徐沐找地方将北念葬了，墓碑是徐沐一刀一刀刻出来的。爱妻北念之墓。

有时候人的感情来的莫名其妙。

真正说起来，徐沐和北念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太长，私订终身也因为两个人都是孤儿，无牵无挂，没有那些什么父母媒妁之言。

可是北念死了，徐沐却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死去了一样。

师傅还在的时候，他把师傅当作最亲的人。师傅重病的时候，他心中十分伤怀，却侥幸遇到了北念，北念也算是陪他走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那时候在徐沐心裏，北念就是亲人。因为有她在，师傅真正死去的时候，徐沐虽然还是难过，却也很快就坚强起来。

可是北念也死了。

徐沐突然陷入了铺天盖地的绝望。

从那以后，徐沐就性情大变。原本是个温和腼腆的少年，后来却整日都穿着玄色的衣裳，从来不笑，对谁都十分冷淡。

后来，扶柳镇上多了个徐员外，多了个倚澜楼。

却没人察觉，少了那个在街上卖花的姑娘。

人人都知道，徐员外来扶柳镇的时候，便带了大笔的财产，而且但凡是告他的状子，连官老爷也不接。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徐沐的那些钱，都是从县太爷的府中搬出来的。但凡是贪官，大多都惜命。县太爷也一样。

有时候徐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这样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管家章游藉着他的名义在外恃强凌弱，虽然不是徐沐主使的，却也是他默许的。

只要一想起来北念在县衙外一天一夜都没有人救她，徐沐就恨不得杀光全镇的人。可他下不了手，就纵容章游，也算是为北念出了口气。而刘府的公子，是徐沐此生第一个亲手杀死的人。

后来徐沐调查北念的从前，才发现她竟然是国都楚府的小姐。可惜却是被遗弃的小姐。而她的妹妹，楚南思，则跟温府的公子私奔了。

徐沐救下了楚南思，可却还是晚了一步。楚南思欲自杀，他拦下了她。从此之后，倚澜楼多了一个杀手羽渊。

而现在。

徐沐轻抚着画像中的女子。

他这一生，大概注定身如浮萍，孤苦伶仃。他为北念报了仇，替她照顾她妹妹了四年，现在温岑来了，倚澜楼也能够交在木袭手里。他也终于，生无可恋。

徐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白底青花的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了瓶子里唯一的一颗药丸，然后放在嘴裏咽了下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北念，北念。

遇见你的第一眼，就已经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