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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录像厅,只看见烧烤铺和几个吃早点的人,穿过小巷回到车来车往的街道上,那辆金黄色跑车已不见踪影。他忽然觉得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恍然若梦,这场邂逅奇妙得不够真实,阿珧又缥缈神秘得像画中人,而他的表现更是反常。这一切或许都不存在,并没有什么跑车与姑娘,也没有相遇和分离,他只不过一个人看了场通宵录像,睡了个觉,其间产生了一些幻象。

这个念头只持续了数秒,他使劲搓了搓冻得发僵的双颊和鼻梁,指间的香味还未散尽,薯片包装袋上那串数字也分明是女人的口红和字迹。更确凿的证据是,昨夜他又遇见了那棵海棠树。谁先碰了谁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见了未来的阿珧,併为她做了个重要的选择。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郑能谅都没有再见过阿珧,两人初遇的地方已改头换面,老旧的录像厅人去楼空,小巷也被拆得七零八落,准备动土兴建一排商务写字楼。偶尔路过此地时,郑能谅还能瞬间回想起那个充满意外的夜晚,眼前便跃出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片名,耳畔响起马达的低吼,鼻尖传来醉人的气息。

“走火入魔啦?盯着人家的报纸发什么愣?”秦允蓓伸手在郑能谅眼前连打几个响指,把他从一年前的回忆中唤入现实中来。

郑能谅眨了眨眼睛,抬手看看表:“我是在想,你要是再没完没了地吃下去,口语课就迟到了。”

“见鬼!回见!”秦允蓓一把抓起单肩包飞奔而去。

郑能谅上午没课,不慌不忙吃完早点,看看秦允蓓留下的一大桌空盘,乖乖把学生证押给了老板,一个人回309宿舍。宿舍门半掩着,隐有歌声飘出,柔美的旋律略带忧伤。冉冰鸾的床在门边下铺,一道倩影侧卧其上,面朝里,手里翻着一本书。郑能谅靠着门框,静静聆听这首动人的歌曲,不忍心扰了未来嫂夫人的雅兴。

宋颖哲是冉冰鸾的女朋友,蕙质兰心,气韵不凡,是个典型的知性美女。冉冰鸾也堪称模范男朋友,蕴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温柔与浪漫,又很专一,面对他父母对两人关系的强烈反对依然坚定不移。这种执着的叛逆,在同龄人眼里看来就是完美理想的爱情。所以朋友们都深信这一对璧人毕业后就会结婚生子,过上童话里王子与公主的那种幸福生活,白头偕老。郑能谅向来只对两种人特别尊敬:一种是长寿者,因为生存在这个浮躁且危险的世界上需要极大的智慧和勇气,所以活得时间愈久之人便愈有高明之处,值得尊敬;另一种便是对爱情持之以恒的人,这道理更简单,长久不变的爱情,往往比长生不老更难。

“大禹同志,三过家门而不入呢?”宋颖哲笑道。

郑能谅轻轻拍着手:“好惊艳的曲子,听入迷了,还以为走错房间了呢。”

“柳拜乐队,”宋颖哲从身后摸出一个磁带盒,“俄罗斯的披头士。”

“刚才这首叫什么?”

“《在那浓雾后面》,我的最爱。”

“你的最爱不是鸾少嘛。”

“哼,”宋颖哲扬了扬手里的《寻秦记》,佯装怨愤道,“别提那负心汉啦,都不知道穿越到哪个时空去了,害我在这独守空房。”

“我想他肯定是穿越回上辈子找你们前世的定情信物去了吧。”

宋颖哲扑哧一笑:“万一他发现我的前世比现在漂亮,舍不得回来怎么办?”

郑能谅朝空中勾了勾手指,道:“那就让他的前世穿越回来陪你,总不能让前世的你一妻多夫吧?”

“想得美,他的前世要是个丑八怪,我不亏大了?”宋颖哲撇了撇嘴,突发奇想,“你说,要是真的被分隔在不同的时空里,两个相爱的人还有没有可能感应到对方呢?”

郑能谅心弦一震,将视线挪向墙上的世界地图,幽幽道:“真正的爱情,应该就像爱因斯坦预言的原初引力波一样,是不会被时间和空间所抹除的。”

宋颖哲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勾起你的思念了?”

郑能谅嘴角微翘:“思念就像腿毛,不去刮它容易引起瘙痒,刮了它却长得更凶猛。”

“唉,”宋颖哲叹了口气,“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个怎样的奇女子,能叫你如此念念不忘?”

每个学期放假,郑能谅都要坐30多个小时的火车,越过数不清的城市和村庄,经过数不清的车站和人群,遥望天边有缘无分的日月轮替,细数窗外稍纵即逝的熟悉风景,淡看流云和繁星追逐嬉戏,静听车轮与铁轨窃窃私语,随着一去不复回的黄河长江一道向东流,恍然觉得这便是人生。渐近江南,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绿色世界伴着晨曦跃入眼帘。他托腮倚窗,享受这片宁静,任思绪在弥漫着青草香的天地间随风飘摇。下一秒发生什么都不重要,只见往昔。

宋颖哲这句不经意的玩笑就像那突如其来的盗格空间,令郑能谅陷入了回乡之旅般漫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