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适应期一晃即过,军训便如期而至。刚考入淳源一中高中部的时候,郑能谅曾面临过一次军训,不过当时校方主攻升学率,又担心出训练事故,几番讨论后还是作罢。郑能谅原以为躲过了一劫,没想到军训还在大学里等着,套用道上的话说就是:出来念书,迟早要军训的。
西都大学附近有一所西都电子通信高等专科学校,简称“西电军校”,听上去颇有世界名校的调调。它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和价格优势,接下了此次军训的教学任务。
每名参训的学生交费800元,却换来惨不忍睹的被装:上衣和裤子仿佛被乱点了鸳鸯谱的情侣,貌合神离,互相嫌弃;水壶挎包似乎是从革命历史博物馆里偷来的,破的破,霉的霉;胶鞋和皮鞋好像都被人试穿过,散发着浓郁的辛辣味;被褥里的黑棉絮都渴望呼吸自由的空气,争相从缝隙间探出头来;凉席上的竹篾丝都不甘心平平静静过一生,纷纷挺起桀骜不驯的脊梁;最糟糕的是很多上衣和裤子都不合身,经过反覆调剂也只解决了一部分,剩下的人将就着穿,因为动员大会要开始了。
教官们严肃强调了会场纪律,并教了全体新生席地而坐的标准动作,然后开始预演。口令一下,6000多条绿色的身影似麦浪一般望风而靡,又纷纷跳将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数百条“紧身裤”的集体爆裂让整个操场乱成一团。
幸好只是预演,也幸好每个人都不止一套军服,教官们让全体新生统一换上相对宽松、更有弹性的迷彩服,暂时化解了尴尬。鸡飞狗跳一番折腾,动员大会终于开始,一溜领导模样的人有说有笑地走上主席台,走在头里的那位挺着怀胎十月般的肚子,沐着众星捧月的目光,一步一个脚印地把自己抬到了台中央。他是西都大学分管行政和体育工作的副校长乔竺罡,也是军训办的主任。主席台上拼着一溜长桌,上面铺着红布,众人客气一番,依次落座,乔副校长坐正中间,他右手边那位穿迷彩服的黑脸壮汉便是本次军训的“总教头”、大队长莫淼权。
坐在长桌最左侧的一位年轻人缓缓起身,轻描淡写地为“紧身裤集体爆裂事件”画上了休止符:“同学们,为什么要组织这次军训?大道理不必多说,刚才的小插曲就是最好的注解,同样一款军裤,穿在教官们的身上就挺拔帅气,而穿在大家身上却会四分五裂?可见问题不在裤子,而在人,长期缺乏锻炼已经让大家的腰围超出了裤子的承受极限,单冲这一点,你们就应该好好练一练!”
这是裘比轼第一次出现在郑能谅的视野里,说不清为什么,只一眼,郑能谅就意识到此人绝非善类,也许是他的身材看上去太腐败,或者是他的笑容看上去太虚伪。他的直觉向来很灵敏,但只是直觉,他绝对无法想到,后来两人之间会有怎样复杂而危险的纠葛。
作为学生会的负责人,裘比轼是军训办的成员之一,兼任动员大会的主持人。新生中听过他名号的纷纷投以羡慕的目光,没有听过他名号的见他能和校领导同台讲话也纷纷报以钦佩的掌声。裘比轼一击而退,立马引出主角:“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乔副校长做动员讲话!”
乔副校长翻开讲稿,慢条斯理地开始动员:“尊敬的……亲爱的……由衷的……传承……重视……培养……重大使命……重要形式……重点任务……贯彻……坚持……根据……三项内容……四点希望……五个要求……我相信……圆满成功!谢谢!”
接下来是大队长莫淼权的一番铿锵有力的训话,最后由学员代表任赣士上台表决心。为了这一刻,他换了套崭新的中山装,还给头发焗了油。万众瞩目下,他一路微微侧着头,握着演讲稿的拳头贴在胸前,神色肃穆,步伐坚定,仿佛要慷慨就义。他走到长桌左前方几米处的演讲台,在话筒前站定,做了两个深呼吸,推了推眼镜,微微扬起下巴,目光越过人群,投向正东偏南37度的远方。虽然那个方向只有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但台上的气氛瞬间诗情画意起来。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怀揣梦想,济济一堂……”早就领教过任赣士口才的郑能谅完全没兴趣听他的长篇大论,只记得他结尾的口号极为煽情:“同学们,让我们万众一心,迎难而上,晒足整整30天,晒出美味晒出鲜!”
动员会在慷慨激昂的进行曲中结束,为了帮助学员们找到当兵的感觉,莫大队长下达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去理发,还特别指定一位号称“西都第一名剪”的大师级理发师。这位理发师是不是大师不知道,是不是西都第一也不好说,但他也姓莫。
莫大队长给那些不太情愿剪头发的人做思想工作:“这位大师轻易不给人剪头发,手艺绝对一级棒。瞧,我的头发就是他给剪的。”最后这句真是画蛇添足,众人本来还对大师的手艺存有一丝侥幸,一看莫大队长的发型,顿时万念俱灰。结果每个学员的头发都变得跟莫大队长一样惨不忍睹,“西都第一名剪”也揣着厚厚的腰包衣锦还乡去了。莫大队长从队伍前走过,一边欣赏亲戚的杰作,一边挨个挑毛病。
“指甲怎么这么长?”“报告!掏耳朵用的。”“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耳朵割掉,要么把指甲剪掉。”
“谁的手机在响?!”“报告!我的。”“立刻把这个低俗的铃声换掉!任何一首军旅歌曲都比它好听!”
“你的胡子该刮了。”“报告!我是女生。”“那更要刮!”
……
“你!戴眼镜的,刚才是不是你在笑?”
“报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