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八(1 / 2)

欢天喜帝 行烟烟 3453 字 3个月前

沈无尘弯腰,拾起折子,握在手中,袖口微颤。

英欢动怒,本就在他意料之中,可他却没想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

……想来这一封请郡的折子,怕是真的惹恼了她。

沈无尘低眉,“敢问陛下,为何不允?”

英欢手指攥笔,指节僵白,冷声又道:“你倒是先说说,为何偏要出京外任?”

沈无尘抿唇不语,不是无话说,亦不是不敢说,只是怕一开口,便会伤了她。

君臣二人近十年,然似这般相峙,还是头一回。

她见他不开口,索性连朱笔也狠狠扔下案去,端的是拿出了帝王的架子,冷眼看他半晌,“你这是在同朕置气?”

他动动嘴唇,“臣不敢。”

英欢心口一沉,好一句不敢,他不敢?他不敢的话他这折子是上给谁看的!……不由唰地起身,立于案后,盯住他。

十年前的状元郎,现如今的朝中柱,时间在她不经意间便将这男人身上的青涩之气统统抹走,剩这么一副深沉皮囊,摆在她面前。

她望着他,一口气涌至唇边,忍了又忍,终还是憋出那一句,“朕不允!”

他这才抬眼,见她眼里神色复杂,一语难道,便叹了口气,“东庆府一路眼下缺人,两省议之不定,臣才自请外任……”

英欢眼神直棱棱的,打断道:“借口。”

沈无尘停了片刻,“臣没有找借口……”

她拂袖,身子转了半面,语气僵硬:“朕还是不允。”

他微微皱眉,一咬牙,狠了狠心,开口道:“臣所言之事陛下皆置若罔闻,臣不知留在朝中还有何用。”

英欢猛地回身,目光凌厉,“朕如何置若罔闻了?”

沈无尘对上她的目光,避也不避,“臣先前连上十封折子,陛连下看也不看就尽数退了回来。”

她闻言不禁更气,“你所上数封折子中,反覆只言二事,朕又何必要封封批复?”

……一事为劝她成婚,另一事则是不满她命狄风将八千百姓遣回邺齐境内。

她不允,她批驳,她退他的折子!

可他偏偏不依不饶,一日三封,没完没了!

索性统统发落至门下省,让政事堂老臣们去阅,于是便收到了他于三日前又上的那封新折子。

言之请郡。

叫她怎么批?叫她怎么回?叫她如何不恼?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斯文至楷的沈无尘,一旦执拗起来,连狄风都比不上他。

沈无尘慢慢道:“陛下不愿听臣所言,臣无可奈何,别无它法,还望陛下成全。”

成全什么?成全他让他去东庆府一路任差?

堂堂工部尚书请郡外放,天大的笑话!

英欢胸间气血难平,他在她身边十年了,整整十年!——为何非要这般为难她?

“说说。”她咽下一口气,撇开目光不再看他,“把你心里面对朕的怨气都说出来。”

沈无尘仍是不紧不慢地道:“陛下何来怨气之说,臣一心为国为朝庭,怎会对陛下心生怨气。”

英欢眯眼挑眉,嘴角微微有些抖,只听他接着道:“臣只是觉得,陛下实是过于任性了。”

手狠狠一握,指甲陷入掌心中。

他说她任性!

满腔怒意化为一汪水,在心裏荡悠悠,身子止不住地颤。

沈无尘望向她的侧脸,眉头略皱,“先前古钦携白银十万两来赎邺齐八千百姓,陛下为求面子而拒之甚绝。现如今却遣狄将军亲自将那些百姓送回邺齐去,且不收邺齐分文赎金,陛下以为此举不是任性?”

心口上一记重锤。

英欢吸一口气,回头,眼中有水,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无尘低眉,又道:“陛下罔顾国无储君,亦不念朝中老臣劝言,多年来拒之不婚,臣以为此亦非明君所为。”

又一记重锤。

砸得精准无比,恰恰就撞开她心中最不愿让人触到的地方。

沈无尘看了她一眼,垂目半晌,压低了声音,沉沉道:“陛下是一直在想着那人罢。”

此言如晴天一道惊雷,震得她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英欢陡然睁大了眼睛,挥袖指他,厉声喝道:“你大胆!”

沈无尘不惧,“臣是大胆了,但臣还有话要说,说完便听候陛下发落。”他敛眉,眼睫亦垂了下来,“陛下当是对他动了真情,否则当日在杵州也不会任他离去。陛下本该于当夜便将其杀之,可陛下却没有;陛下本该将此事告知臣、而非只命狄将军一人护驾,可陛下却没有……若非那夜后院动静颇大,而臣于远处亲眼睹之,只怕现如今都被陛下蒙在鼓里;陛下明知十万两白银意味着什么,便当收受了邺齐的赎金,可陛下却没有……陛下种种作为,皆与国怨无关,只是念及私情罢了。若陛下觉得这不算是任性,臣听任陛下处置,死且不惧。”

英欢只觉浑身血液直直地涌至脑间,满眼一片模糊,抬手欲扬,可手臂却沉似千钧。

她喉间有些哽咽,半晌才侧过脸,轻声道了句:“沈无尘,你是良臣,朕是昏君,你可满意了?”

这淡淡的几句话自她口中说出,竟裹杂着隐隐伤情。

沈无尘还当她会大怒,却不料她会是这反应,抬眼却看不清她的表情,耳边只闻得她那淡漠之言,反而让他更觉心惊,不由欺上前一步,皱眉道:“陛下,臣……”

……臣先前之言过重了。

可这话到了嘴边,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竟忘了她还是个女人,他……

脑中忽地闪过与她初相见时。

十年前的那一日春风和煦,上幸琼林苑。

她高座在上,眼神清亮无物,面上稚色未褪,可出口之言却内蕴大气。

她看着他笑道,沈卿,你是朕的第一个状元,这天下将来当由你们来助朕照看。

那阳光映着她的笑,照亮了在场新科进士们的脸,更照进了他的心。

自己便是在那一刻,发誓会穷尽一生之力也助她守护邰涗江山。

所以今日也才会口不择言说出那些话……

心中隐隐有些懊悔之意,可转瞬间思虑即过。

不论如何,她是邰涗的皇帝。

她既是生在天家,便该认命。

沈无尘抬眼,想开口,却见她慢慢起身,朝内殿走去,声音轻传过来:“你退下罢,请郡一事休要再提。你今日的话,朕记在心裏了。”

于是诸言皆塞,再无力言谏,连告安之辞都不道,便躬身退后一些,大步出了殿。

英欢听见他退出殿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这才一把撑上身边的御案,整个人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

言之凿凿,所言俱对。

她还当自己没有任性,其实她时时刻刻都在任性。

十年中因为恨他而任性,十年后因为念他而更任性。

不由捏起拳,深深吸一口气。

她要这天下,他又怎会不是。

何不用之。

除却私念与之联手,夺了三国后,再,反目灭了邺齐。

她敢不敢赌一把……

敢不敢赌,他会信她。

敢不敢赌,他对她亦是存了情的。

敢不敢赌,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狠得下心来。

用之后,杀之。

夜静更阑。

守在崇勤殿门口的小内监眼皮耷拉着,手上的宫灯眼看着就要滑落下去。

里间殿门忽然一开,刺耳一声响,将这冷夜划了条口子。

小内监一下子惊醒,肩膀上的枯叶经一抖擞,轻飘而下,赶紧抬头向内瞧时,贺喜已然大步而出,身后跟着王如海。

陡然清醒过后是极冷,小内监打了个哆嗦,看着贺喜那张冰雕似的脸,忙跟着往前去了,心底热气涌起一点,小小地舒了口气,还好今夜皇上回得早,要不是的话还不知得冻到什么时候去。

几日来天气骤冷,贺喜仍只着单袍,身旁的人劝了几回后便不敢再劝,只在心里面暗暗担忧。

宫灯重影晃晃,崇勤殿至嘉宁殿这段路不算远,待贺喜走至殿门时,早有眼尖的宫女内侍们过来候着了。

入殿便解外袍,袖口处染了墨迹,指间也有,这么一路过来,风将这袍子一上而下吹得似水缎,冰得要命。

贺喜手浸了温水,旁边立即就有人来替他拂拭手上点点墨痕。

他由着那宫女侍候,眼睛瞥过去,看案上摊着未收的折子,目光愈凝愈重。

手上一松,他立即垂手,习惯性地扬起右臂,等着人替他宽衣。

可那小宫女却没动作,愣在一旁。

这才发觉有地方不对劲。

贺喜挑眉侧脸,一眼望过去,随后呼吸一滞。

水光盈盈,似怯似懦,一双黑中带蓝的眸子正盯着他瞧。

贺喜目光向下移,见她身上也未着宫女服饰,自己先前入殿时脑中只念着政务,竟未发觉旁日里侍候他的贴身宫女不见了。

他又看上去,再对上那双眸子的时候,心口不由一拧。

乔妹见他脸色不善,忙垂下长睫,小声道:“陛下……”

贺喜皱眉,打断她,“为何在这儿?”

乔妹手指绞了起来,声音更低,“是……谢大人让王公公唤我来侍候陛下的。”

谢明远让她来的?

贺喜眸子一闪,心下顿时了然。

一声冷笑擦心而过,好个谢明远,连这脑筋都动上了!

身体里瞬间灼灼而热,如火在焚。

他是在想那个人,他是对她念念不忘,他是疯狂地想再见她一面。

可那是他的事儿,不须旁人来管!

居然胆大包天,明目张胆地让乔妹来侍候他……这算什么,这是在告诉他,臣子们都知道他心里面打着什么结么?

真是反了!

一双小手微颤着,探过来,替他宽衣。

贺喜吸了口气,看着那嫩白十指在他胸口盘绕而过,体内之火愈加旺了。

乔妹咬咬嘴唇,脸侧飘起两团红云,“陛下……”

那细若蚊吟的一声,更给那火加了把柴。

贺喜一把攥住她的手,什么话也不说,将她扯过来,另一只手握住她脑后,嘴就压了下去。

软软的唇瓣,纤细的身子,半敞领口之下的雪嫩肌肤。

诱人万分。